一品仵作 第395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那络腮胡首领看向藤泽,见藤泽点了点头,便对一个护卫道:“兄弟,你掩护少主!”

  掩护之意,那护卫自然懂得,看着前后逼近的刀车,说不惧是假的,但既然跟着主子闯阵,就早有赴死的准备,于是他在漫天箭雨之中冲众人抱了抱拳,就算作别。

  却在此时,忽听有人道:“用箭卡入索轨!”

  “……”什么?

  护卫们仍在挡箭,不敢分神,藤泽和脸色惨白的司徒峰循声望去,见说话之人竟是暮青。

  暮青语速极快地道:“刀阵先被触发,而后箭阵才启动的!石墙内当时有铁索声,应是刀车引动了睚眦箭阵,当时阵柱内也有响声,而后其余阵柱和兽雕上的机关才依序启动。此乃连环杀阵,需得设法先破刀阵,只有刀车停下,箭阵才会停止,眼下唯一的法子就是将刀车卡住!”

  早不说此计是因为那时刀车尚远,在乱箭之中驰掠必有伤亡,而今时机已到,话音落下,前后刀车已逼近三丈之内!

  众人挤作一堆,半数护卫已挥不开刀,没有迟疑的时间,甚至没有等藤泽发号施令的时间,护卫们自发的分作四拨儿扑向了刀车!那架势跟找死差不许多,带着那么一丝赌徒般的疯狂。这一刻,乱箭悬于晴空,刀车止于三丈,诸般动静皆无,唯有那些奋力扑向刀车的身影能留在眼中,如一道道泼出的墨色,飞身扫箭,力奔墙下,竭尽内力鹰击索道!

  噗!

  成捆的箭矢被内力推入索轨,又被行进中的刀车压得噼啪断裂,石墙内的铁索发出一道沉重的摩擦声,大阵的骨骼仿佛被扯了起来,发出一阵震地嘶吼,噬人心魄!

  刀车缓缓停下,乱箭渐渐稀疏,出阵就在这一刻!

  众人一刻也不耽搁,纷纷纵身而起,像自峭壁缝隙里飞出生天的鸟雀,掠过刀车,却未落地,而是点着石墙,乘风鹞跃,向着内阵掠去——这大阵瘫痪的宝贵时机实在千载难逢,谁循规蹈矩的逐一闯阵,谁就是傻子!

  向前!

  向前!

  奋力向前!

  究竟横穿了几阵,没人去数,只听见箭矢被轧断的声响逐渐在身后远去,听见体内的血液仿佛在沸腾,在咆哮。

  一声轰响,刀车终于轧断了箭矢撞在一起时,众人刚刚掠过不知第几道石墙,当再次听见大阵沉闷的嘶吼时,众人从墙头跃下,落在了阵道上。

  风声寂寂,阵道像一条荒芜了经年的古道,鸟雀无踪,人也屏息着,直到片刻过后,大阵恢复了安静,而脚下无甚异动,众人才缓出了一口长气,一齐看向了暮青。

  千机阵自创阵至今从未有闯阵之人使它瘫痪过,哪怕只有片刻!

  这哪里是闯阵破阵?

  这简直是大考作弊!

  藤泽目光灼灼,人生中第一次脱序的体验让他的血液仍在沸腾,他压抑着大笑的冲动,对暮青道:“木兄,你真乃福星也!”

  巫瑾闻言在暮青身后垂眸一笑,似嘲非嘲。如若藤泽知道他的福星是他最大的敌人,不知会是何等心境。

  “是吗?”暮青扫了一眼阵道两旁,面无表情地道,“那么,福星要告诉你,我们有大麻烦了。”

  “少主!”就在暮青的话音刚刚落下时,络腮胡口唤藤泽,用眼神指了指石墙。

  阵道两旁的青藤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隐约可见石墙上的图腾缝隙里涌出了汩汩黑水,淌下墙面,朝着人群爬来。

  司徒峰捂着残缺了三指的手,目光惊骇,咬牙问道:“这……这他娘的是什么东西?!”

  

第33章 大卸机关

  那东西似虫非虫,似蛊非蛊,扭动时发着咔咔咔咔的声响,像极了木偶戏时听见的那牵线木偶的骨节声儿。

  就在司徒峰发问时,黑水般的爬虫已逼近了众人脚下,众人纷纷后退,退着退着,忽听后头咔嚓一声!

  众人回头望去,见一个护卫僵在那儿,他的脚下没有刀刃冒出,却显然踩中了机关。

  就在众人吸气之时,脚下忽然地动山摇!阵道塌出个巨洞,众人脚下踏空,断线风筝般坠入了洞内!

  下坠的一瞬,月杀眼疾手快地抓住暮青,落地时,伴着咣当一声巨响,两人竟双双脚下一滑!

  随即,一个侍卫带着巫瑾落下,一沾地,两人脚下也打了个滑!

  这时,洞口大风呼啸,坠下来的人眼看要砸中巫瑾,电光石火间,月杀和侍卫盘膝运力阻挡,暮青则一把揪住巫瑾就地滚开!

  洞底似是铜铁所制,却不寒凉,反倒有些温热。巫瑾也说不清这温热感是来自于洞底还是怀中之人,只觉得洞顶天光如柱,这在洞底翻滚的一刻好似一生里做的一场梦,五采争胜,流漫陆离。

  恍惚间,又回到那忍辱泣血的岁月,恍惚间,此刻面前晃过的脸孔也像极了那些肮脏之人。有那么一瞬,他险些将她推离,可怀中柔软的肌骨却逼他留有一分理智,为防洞底暗藏杀机,他被她带着翻滚时紧紧地护着她周身的要害,直到他感觉自己撞上了坡道。

  坡道陡得很,巫瑾下意识的用手撑住,不料这一撑,掌下竟油腻腻的,滑溜得很!他失手一滑,竟和暮青又顺着坡滑了回去,与坠下来的其余人撞作了一团!

  “嘶!没长眼啊?”司徒峰的手尚未包扎,经不得撞,疼得龇牙咧嘴,也不管骂的是谁。

  巫瑾闷不吭声,稳住身子后便慌忙放开了暮青,天光投来,他低着头,面色看似如常,面具之下却已汗湿。

  恰在此时,忽闻洞窟上方传来叫人头皮发麻的骨节声,众人仰头一看,只见数不清的爬虫竟围住了洞口,从四面八方一涌而下!

  这下糟了!阵道上虽然埋有机关,但好歹能站着接招,这洞底滑得很,站都站不稳,如何御敌?

  尚无对策,虫群便墨一般的泼了下来,护卫们只得将主子们团团围起,以人为墙,拔剑抽刀,劈砍蜂拥而来的虫群!

  洞底太滑,护卫们使力便倒,御敌极难。一时间,噗通声接连传来,一旦有人倒下,虫群便蜂拥而上,几个护卫的双腿眨眼间便臃肿得跟虫巢似的,任刀剑如何刮挑,虫腿上生着的倒钩都死死地将人缠住不放。

  这些虫子也不知是何来头,非但虫甲硬得很,被砍之后不流虫液,将人缠住后还不蜇不咬,只是把人裹得跟虫窝似的,直到人动弹不得。

  也就片刻工夫,就有三四个护卫被虫群缠住,其中便有一名神甲侍卫。因见虫群暂无大害,这侍卫便按捺住了动用独门兵刃解围的冲动,任虫群缠着,且观事态。

  但并非每个人都能如他这般镇定自若。

  司徒峰身在内圈儿,看着护卫们身上臃肿的虫群,发疯似的问道:“这什么鬼东西?什么鬼地方?什么鬼味儿?!”

  “火油味儿。”藤泽道。

  “烤肉味儿。”暮青补充道。

  藤泽看向暮青,眼里仍有灼亮的神采,“木兄,我们在第七阵!”

  换言之,在刚刚大阵瘫痪的时机里,他们越过了五阵!

  千机阵共有九阵,他们竟避过了半数杀阵,且不说这能救下多少护卫的性命,只在出阵的时间上,他们就占了大便宜!难怪此刻身陷险境,藤泽依然心潮激越。

  暮青道:“看来藤县祭知道此阵的情形。”

  “这些东西非虫非蛊,而是木制的机关虫,久泡于火油之中,一个火星儿就能点着!木兄方才所言极是,我们的确有麻烦了。”藤泽仰头望向洞口,速速说道,“天选大阵的守阵人中有一脉能造鸟兽,或木或铁,外形惟妙惟肖,内里机关暗藏。此为火阵,阵道上有只机关蜈蚣守阵,火石为甲,刀刃为足,兼有尾镰,甚是棘手。”

  “……机关兽?”暮青也仰头望向洞口,竟在刀剑声和骨节儿声里清晰的听见了阵道远处传来的异响,那声音似抽刀,又似磨刀,听得人毛骨悚然。

  司徒峰虽然受了伤,但耳力尚存,听见洞顶的声音,不由骂道:“杀人还管挖坑,那王八羔子这么厚道,老子见了他,非得好好谢谢他不可!”

  “你错了,这不是坑,而是一口铁锅。此坑四壁铸铁,底部有陡坡,根本就是一口精心锻造的大锅。”暮青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纠正道。

  “……”锅?!

  闻者却无不震惊,连巫瑾都愣了愣,回想起方才撞到坡道时那陡滑之感,再一思量这铁窟的形态,可不有此可能?

  “我们乃锅中之肉,虫群乃烹肉之柴,至于烹肉之油,我想锅底原本是没有油的,烹的肉多了也就有了油。”暮青看向司徒峰,一本正经地问道,“难道司徒公子没感觉到身下温热吗?这铁窟中有股子烧烤味儿,想来在此之前,有人刚被此锅烹过。现在轮到我们了,肉已下锅,柴已添好,就差火了,那火正在赶来的途中。”

  “……怎么?那些守阵人还、还吃人不成?”司徒峰的脸色白了一分,说话头一回舌头打了结儿。

  “那倒不会,这些机关虫泡的是火油又不是菜油,人是不会吃火油烹的肉的,不过……狗就不一定了。”暮青正儿八经地分析道。

  “木兄……”这生死攸关的一刻,见司徒峰的脸色又白了一分,藤泽竟有些想笑。

  他敢保证,木兆吉绝对是故意的,他应该是为了报方才那一言之仇吧?

  “咳!木兄,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得在机关蜈蚣入洞前想办法上去。”藤泽咳了一声,提醒暮青。

  “怎么上去?”暮青盘膝坐在铁窟中央,问这话时又一副纳凉之态。

  此洞颇深,四壁上满是油渍,想借轻功踏壁而出简直是天方夜谭。此刻,下有机关虫群蜂拥纠缠,上有机关蜈蚣步步逼近,他们除了凭借人多的优势搭人梯出去不可能再有他法。

  暮青不信藤泽连这个法子都想不到,可他不说,却来问她,这就耐人寻味了。

  搭人梯当然简单,难的是谁在下面。

  就洞高而言,少说要六七人成梯,不说上去之后有没有时间再倒挂回来救搭梯之人,即便有,在搭梯之时,虫群必定蜂拥而上,届时护卫们无法反抗,位于下方的人一定会被虫群吞噬,一旦倒下,出去的人将很难再将他们救上来。

  按同盟协议,搭梯之力要由藤泽和司徒峰的人出,那么一旦这些人救不上去,这个损失对藤泽而言将是难以承受的,所以他才向她问策,他问的根本不是出去之策,而是借问出去之策来探问她的心迹。

  暮青心知肚明,故而装傻充愣。

  藤泽见了,心知暮青已看穿了他的盘算,于是长叹一声,说道:“木兄,杀机迫在眉睫,容不得你我二人打机锋了,在下就明言吧!要出去只能搭人梯,你我有盟约在前,可终究各为其主,如若皆由我与司徒兄的人搭梯,出此火阵,我们怕要损失过半,此等损失恕在下难以承受。木兄是聪明人,想必知道拖延下去的后果,故而在下厚颜提议,我们各自点选两名护卫搭梯,谁上谁下,划拳来定,如何?”

  巫瑾闻言看向暮青,让她抛下侍卫偷生只怕很难,但藤泽此前之所以放心与她结盟,是因为他人多势众,即便看不透她,也可以控制局势。可她这一路上锋芒毕露的,倘若藤泽势力大损,只怕很难再那么放心她,这盟可就结不下去了,所以眼下她恐怕要适当让步。

  “主子!”月杀趁着剑气扫开虫群的工夫回头瞥了暮青一眼,阵道上的声响越发近了,再耗下去就来不及了。

  月杀给先前负责探路的那两名侍卫使了个眼色,二人点了点头,显然打算如若暮青不肯决断,就将她强行带离。

  就在这时,暮青忽然问道:“上去之后,洞口可会关上?”

  “不会。”

  “何时会关?”

  “不太清楚,当年,神官大人一行与那机关蜈蚣鏖战数百回合,杀出一条血路才得以出阵。”

  这话说得隐晦,实际上就是神官抛下洞中的护卫离开了。

  想来这洞是要留着给机关蜈蚣的,蜈蚣不入洞就不会关上。

  “好!就这么办!”暮青略作思量,竟然点了头。

  藤泽松了口气,他的护卫首领和司徒峰早就选定了搭梯之人,就等暮青的护卫了。

  说要划拳定次序,可眼下根本没那时间,这洞窟是口大锅,锅底油滑得很,虫群被护卫们的刀风剑气扫出,撞上锅壁便会顺势滑回,棘手得很,一名神甲侍卫干脆盘膝坐下,喊道:“划个屁!主子要紧,速速上来!”

  话音未落,另一名神甲侍卫已飞身而上,叠坐于他的肩头!

  虫群疯了似的朝两名侍卫爬去,几息间便将一人吞噬,铜铁锻制、满是倒钩的虫腿刺进裸露的皮肤里,那侍卫的手背和脸上顿时鲜血直流!

  暮青两眼发红,月杀一把将她按住,对藤泽和司徒峰的护卫们道:“还在磨蹭?!”

  藤泽的两名护卫之一便是那个在刀阵中被选出来断后的人,他逃过了刀阵,却未逃过火阵,心中已然看破了生死,知道即便又逃过这一回,下回仍然是他,于是二话不说飞身而上,叠坐在了神甲侍卫的肩头。

  他一叠好,另一名护卫也只好飞身而上,最终由司徒峰的两名护卫居于人梯最上首,六人一搭好,藤泽便道一声:“走!”

  众人各自带着之前被虫群裹住的同伴飞身而起,踏着六名护卫的肩背向洞口掠去!

  暮青看向那两名已被虫群吞噬的侍卫,说道:“暂且忍耐!等我救你们出去!”

  三人已眨不动眼,咧嘴笑时,皮肉被铁钩撕扯着,一口白牙都被血染成了红色。

  风从洞顶上灌来,血腥气刺得人眼眶发疼,暮青道:“等我!”

  “走!”月杀握住暮青的手臂就提气而起,踏背而去。

  两名侍卫仰头目送着暮青拥抱长空,底下那名侍卫闭上眼,故作无力地晃了晃,随后缓缓地倒了下去。

  这一倒,藤泽和司徒峰的护卫纷纷跌下,人梯轰然倒塌――若不如此,待上头的人倒挂下来,少说能救三四人上去,人梯上头的可都是藤泽和司徒峰的人,这些人是主子的绊脚石,与其叫他们被救上去,不如留下来陪他们一起做锅中烤肉!

  洞口,藤泽见暮青上来,刚想命人回救人梯上的护卫,一回头就见人梯塌了,心中顿时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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