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441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步惜欢笑着瞥了眼桌上的早点,瞧着也没酸汤酱菜的,怎么闻着这么酸呢?他道:“店里都坐满了,人手不足,店家把妻女唤了出来,那姑娘是端茶点来的。”

  “是吗?我怎么瞧着,人家姑娘都把脸盘子当菜端你面前了?”

  步惜欢笑了声,什么叫脸盘子当菜,数她能损人。

  “你瞧,可是这样?”他慢悠悠地托住腮,就像托着盘儿佳肴往她面前端,眼里笑意如海,仿佛能将人溺毙。

  暮青没绷住,嘴角一扬,评道:“嗯,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古人诚不我欺。”

  “附议。”步惜欢望着暮青那微带笑意的眉眼,本是哄她开怀,这会儿倒是他舍不得移开眼了。

  “行了,吃饭吧!免得看饱了,可惜了这一桌子风味早点。”暮青盛了碗银丝羹递给了步惜欢,这羹是以笋丝、鸡丝、蛋清和老汤熬的,滑润清香,昨天点过,挺合他胃口。

  “也是,再不吃,待会儿怕就没胃口了。”步惜欢把那碗素汤团儿递给暮青时,淡淡地瞥了眼街上。

  街上精骑列道,军威森然,店里无人敢高声喧哗,食客们默声吃喝,气氛紧张,如弓在弦。

  一声鼓号响传入街市时,店里顿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声,许多人惊掉了筷子,见街上精骑下马,跪叩迎驾,食客们慌忙离席叩首,士人乡绅、学子平民、富商行贩,携家带口,呼朋携友,大堂里顿时乌泱泱的伏下一片。

  掌柜的一家老小端着饭菜从后堂出来,见这架势,慌忙搁下饭菜,刚想跪下,忽然往大堂西南角望去——那儿竟还坐着一桌食客!

  那桌食客正是岭南白家商号的东家夫妇,两人莫说跪迎帝后了,就连眼皮子都没往门外抬,依旧相互布着菜,用着茶点。

  掌柜吃了一惊,刚想出言提醒,街口便传来了礼乐声,大驾的宫卫仪仗尚不可见,却已闻浩荡声势。天威如雷,掌柜的顾不得旁人,慌忙拽着一家老小跪了下来。

  刚跪下,忽听对面汤饼铺里传来咣当一声,有人大喊道:“冤枉——”

  这一声冤犹如落雷,惊得大堂里的食客们纷纷抬头!也就在这抬头之际,关州兵马已经反应过来,汤饼铺里的人刚闯出来,便被一举擒下,精骑们张弓开弩,拔鞘举刀,街市两旁的铺子里一片惶惶之声!

  与此同时,一班皂吏扑来,从关州兵马刀下接手喊冤之人,拿出铁索便当街捆人!

  那喊冤人身穿白衫,头裹白巾,鬓发灰白,年逾五旬,在一班身强力壮的皂吏手下毫无反抗之力,只能扯着嗓子奋力向仪仗方向喊道:“草民有冤!圣上——皇后娘娘——”

  大驾仪卫浩荡,十二羽卫、禁宫侍从,足有万余人,仪卫虽到了街市口,但玉辂只怕刚进城门,此时喊冤,就算喊破了嗓子,也不可能传入帝后耳中。

  班头蔑笑一声,“胆敢惊驾,罪当万死!快快绑走!”

  皂吏们应喝一声,手执铁索将老者套住,众目睽睽之下便将人往汤饼铺旁的深巷里拖去。老者扒在地上,黄泥路上擦出的血指印触目惊心,尘土模糊了老者的面容,唯有哭嚎声刺人心扉,“圣上——皇后娘娘——草民有冤!草民有冤!草民的孩儿死得冤哪……”

  “找死!”班头怒骂一声,从皂吏手中夺过铁索,踩住老汉肩头,使蛮力将那铁索一提,那指头粗的锁链顿时勒住了老汉的喉咙,一个皂吏从地上抓起把黄泥便往老汉嘴里塞!

  老汉满脸涨红,却呼不出声,试图拽那铁索,却只在脖颈上留下道道泥血印子。

  兵威如铁,食客噤声,一条街市,一头儿是丝竹礼乐,天威浩荡,一头儿是黄土蒙冤,杀气森然。

  此时,酒楼大堂里忽然传来一道落筷之音!

  啪!

  寒脆之音在喧天的礼乐声中几不可闻,却如平地一声春雷落在了店外的精骑们耳中。精骑们纷纷端弓回身,望进大堂。

  “何人……”话音未落,问话的关州精骑忽然瞳眸骤缩!

  十余人猛然杀出,店里跪满了食客,这些刺客点踏人背如蜻蜓渡水,身轻如燕,步法高强,眨眼间便与他们打上了照面!

  精骑们都没看清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更别提有时间上马了,大惊之下急忙退至街市当中,抬弓就射,口中喊道:“刺客!放箭!”

  袖箭齐发,破窗入门,食客们尚未来得及反应,就听噗噗两声!

  然而,中箭之人却不在店里,而在街上。

  街上,一个皂吏头插短箭,倒地而亡,正是那方才往老汉口中塞黄泥之人。而班头捂着冒血的喉咙踉踉跄跄地退了两步,眼神懵愣,不知这箭怎么会埋进了自己的喉咙。

  地上散落着无数残箭,箭是怎么断的,精骑们也没看清,方才只见到店里似乎卷起一道风电,随即便是箭残人亡,战马惊奔,礼乐声止,血染街市。

  黄尘散去之后,店门口多了两个镖师,手里扔下两块腰牌,冷冷地开了口。

  “御林卫李朝荣。”

  “神甲军越慈。”

  “帝后大驾在此,传关州刺史李恒、镇阳知县吕荣春觐见!”

  一个精骑跨马扬鞭,正要驰报请援,听见这话猛地勒马回头,脖子差点儿扭了!

  啥?

  关州兵马也傻了眼,眺望了一眼街市口,又望了眼酒家,没闹明白“帝后大驾在此”是何意。

  精骑们不敢轻信,手持袖箭列出守阵,将一个小将护在当中向前挪了几步,小心翼翼地捡起了两块腰牌。刚翻看了两眼,小将的手便哆嗦了下,险些将腰牌掉在地上,他急忙搂紧,奔至马旁,塞给那准备请援的精骑,说道:“快!报总兵将军和两位大人!”

  马蹄奔踏而去,约莫一刻后,三匹快马疾奔而来。

  两个文官是从城门口快马赶来的,到了街市时已是摇摇晃晃,二人下马时两腿发软,地上扎着断箭,险些一头磕死在上头。

  瞧见这一地狼藉,二人面白如纸,汗如雨下,下了马就跪倒在酒家门口,高声喊道:“关州刺史李恒,镇阳知县吕荣春,叩见陛下!叩见皇后娘娘!”

第54章 秋后清算

  店门敞着,李朝荣和月杀两尊门神挪向一旁,关州总兵心存疑虑,往大堂窥视了一眼,顿时目露惊意,呼拜道:“臣关州总兵马常郡叩见圣上!吾皇万岁!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大帅一跪,精骑们这才确信无疑,纷纷放下刀兵,跪呼:“叩见圣上!吾皇万岁!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三声呼驾,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待声势落下,大堂里却鸦雀无声。

  食客们还懵着,官封民口,民怒杀官,天家贵气没沾着,倒先见了血光。乱箭射进来时,众人本以为今儿要给这些莽撞的镖师陪葬,谁料不要命之徒眨眼间就成了天家卫帅?

  帝后在此?

  在哪儿呢?

  掌柜的一家老小傻愣愣地瞥向大堂西南角那张方桌,食客们也偷偷摸摸地回头瞄去。

  大堂里乌泱泱地跪了一地的人,唯有西南角那张方桌前坐着两人。地方文武大员在门外跪着,两人却看都没往外看一眼,依旧用着早茶。

  男子的半张脸上覆着面具,天光透窗洒来,清辉朦胧,更衬得那眉宇雍容懒散,贵气天成。女子面窗而坐,仙衣玉骨,背影敢较日月清辉。

  男子拿起颗鸡蛋往桌上一磕,刺史李恒和知县吕荣春闻声颤了一颤,仿佛此刻被剥着的不是蛋壳,而是两人的皮。

  少顷,男子将剥好的蛋递给女子,瞧了眼那剩了两只的汤团碗底儿,问道:“凉了吗?让店家端下去热热可好?”

  女子吃着鸡蛋,把碗拨去一旁,淡淡地道:“吃不下了。”

  这语气听着不像是吃饱了,倒像是没了胃口。

  男子悠长地叹了一声,端起茶盏品了口茶,这才道:“李恒啊……”

  “微臣在!”关州刺史李恒猛不丁地被唤到,忙高声而应,声音颤抖。

  这一声臣令大堂里响起阵阵吸气声,掌柜和食客们这才确信真是帝后微服而至!

  步惜欢道:“朕跟皇后说,回京路上带她游览大好山河,这才刚进关州,你就给朕长脸了。”

  刺史李恒埋着头,暗暗地瞥了眼镇阳知县吕荣春,应道:“臣有罪!”

  吕荣春未经传唤,不敢吭声,只是跟着伏低了些。

  “有罪无罪,朕待会儿再跟你算。”步惜欢倦倦地搁下茶盏,道,“传喊冤之人!”

  老者被侍卫搀入大堂时,大堂里已搬开了几张桌椅,清出了一块空地。

  知县吕荣春下马时只顾见驾,并未看清告御状者是何人,此刻相见,不由一惊!而酒楼大堂内,认出老者的掌柜也嘶了口气。

  老者身上铁索已解,苍发凌乱,白衣染尘,手指血肉模糊。冤情在身,他顾不得庆幸今日这绝处逢生的运气,一见驾就从怀里摸出状纸,颤巍巍地举过头顶,喊道:“启禀陛下、皇后娘娘,草民韦正,乃镇阳县春闱士子韦鸿之父,诉状在此!”

  刺史李恒不识韦父之容,听闻此话方才一惊,不禁窥向帝后,只见宫人从韦父手中取过诉状呈了上去。

  状纸血迹斑斑,揉得不成样子,一展开,可见墨迹力透纸背,字字如刀刻斧凿。

  李恒窥着龙颜,越看越惶恐,忽听砰的一声!

  步惜欢将状纸拍到桌上,问道:“李恒!可有此事?”

  李恒赶忙道:“启禀陛下,春闱事关重大,镇阳县士子韦鸿韦子高失足意外摔亡一事,知县早在案发当日就命人快马禀知州府,微臣一见到镇阳县的公文,便即刻命仵作前来复检尸身,初检、复检及人证口供都证实韦子高是失足摔亡,案情清楚,其中并无冤情啊!”

  知县吕荣春也赶忙附和道:“启奏陛下,正如刺史大人所言。”

  “朕没问你话。”步惜欢淡淡地瞥了眼镇阳知县,见其伏低而拜,这才道,“卷宗何在?呈来!”

  卷宗在县衙,吕荣春忙命皂吏去取,皂吏引路,侍卫骑上淮州军的战马,来去不过两盏茶的工夫,卷宗便被呈到了御前。

  步惜欢打开卷宗阅了一眼,便将状纸、堂录、供词及验状都递给了暮青。

  卷宗一到暮青手里,李恒和吕荣春就双双绷紧了身子,酒楼内外鸦雀无声,卷宗翻过的声响如刀断风一般,二人面前的地上渐渐被汗打湿了一片,连掌柜的也哆嗦不止。

  英睿皇后是仵作出身,验状审阅得格外久些,谁也说不清究竟过了多久,卷宗被撂到桌上时,声响惊得州县官吏和掌柜的一齐打了个激灵。

  皇后的嗓音寒如风刀,“把状纸给李刺史和吕知县瞧瞧。”

  小安子道声领旨,手捧状纸而出,刺史李恒与知县吕荣春恭恭敬敬地接了诉状,跪着看罢,双双一惊。

  李恒道:“启禀皇后娘娘,微臣深知春闱事关重大,故而案发之后屡问案情,事无巨细,敢说对卷宗倒背如流。恕臣直言,诉状中称韦子高掌心有血,可县衙、州衙两次检验皆未有此记录,苦主状告同席,疑有内情,不知可有证据?”

  韦父一听,悲愤欲辩,却被打断。

  皇后斥道:“好一个可有证据!此乃命案,侦查取证乃官府之责,申诉命案竟还要百姓自行举证,那要州衙何用?要刑部何用?”

  李恒噎住。

  “与其向人究问证据,何不自己瞧瞧!”皇后抬袖一拂,初检、复检的验状、格目、正背人形图等一股脑儿地散落在了地上。

  李恒一惊,尚未琢磨出此言之意来,就见宫人将尸检公文拾起,递出门来。他赶忙接入手中,与吕荣春一齐逐字翻阅,却都没能看出端倪来。

  这时,忽闻皇后道:“韦父,你既然诉称亡子掌心有血,即是对县衙和州衙的尸检存疑,本宫乃仵作出身,一向不信人言,只问尸语,能给你的答复唯有四字——开棺再验!你可愿意?”

  韦父悲怆地道:“回皇后娘娘,草民决心告御状时就已备好了棺材,现就停放在家中灵堂里,伴着犬子的遗骨。遗骨至今没有下葬,草民一家等的就是今日!”

  言罢,老者缓缓叩首,以头抢地,那沉闷之声仿佛敲在人心窝子里,敲出一片死寂,几处暗涌。

  “好!命案既然发生在此,今日不妨就在此开棺!”皇后一拍桌案,声势如同惊堂木落,“抬遗骨!传仵作!”

  ……

  朝食刚过,镇阳县的皂吏们引着百十御林卫在韦宅门前下马时,韦家老小五口皆在灵堂,梁上已悬好了白绫。

  按律,不论有冤无冤,告御状都是死罪,见百十身披黑甲黄袍的御林卫来到灵堂,一名身披麻衣的老妇颤巍巍地问:“敢问将军们可是来收老身一家性命的?”

  “奉懿旨前来抬棺!”小将拱手作答,话音响亮,铿锵有力。

  韦家老小愣了愣,老妇眼中涌出浊泪来,那位劝说他们告御状的贤士果然没有言错!

  老妇当即拜道:“叩谢凤恩!”

  一刻钟后,棺材被抬出了韦宅,街坊四邻扒着门缝儿往街上探看,见县衙的差役抬着棺材,皇家羽卫护在左右,韦家老小随在棺后,这阵势不像是押解罪民,倒像极了礼待。

  棺材抬入街市时,关州总兵马常郡已奉旨平身,率精骑兵马退远,刺史李恒和知县吕荣春仍跪在酒家门口,身后空出块宽敞地儿来,棺材就停在了二人身后。

  棺落尘扬,二人脊背发凉,皆有黑云压顶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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