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73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元家如此轻忽圣意,已是无法无天!

  “嫡子失踪,他们也是急了,怎会等圣旨回朝?朕不在宫中,不还有太皇太后?”步惜欢收了密奏,抬眸望远,平平无奇的眉眼,素布白衣,懒懒一笑,偏生如虹气度,如见云容。

  “元家大公子和四公子请来西北寻元修,四公子元谦常年缠绵病榻,太皇太后未准,准了大公子元睿来西北。这两年,青州守将侯承业与元睿过从甚密,元修少年时期与元睿多有不和。”李朝荣皱起眉头,元家派元睿和青州军驰援西北找寻元修,这是找人还是害人?害了元修也倒罢了,暮姑娘可同在地宫中!

  步惜欢闻言,眸底波澜不兴,不紧不慢牵起唇角,噙一抹轻嘲笑意,“如此,元睿回不去盛京了。”

  李朝荣微惊,不解。

  “大漠地宫许与暹兰古国有关,黄金神甲,瞧在谁眼里都是起事之资。元睿私结外党,前两年还有些耐性,听闻此事便自请来西北,心太急,意太明。”步惜欢抚着掌心草叶,嘲讽微深,“准他来西北,便是准他入地宫,暹兰大帝的陵寝,机关深诡,岂是谁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

  李朝荣深吸一口山风,灌了一腔凉气。

  太皇太后准元睿来西北是想杀他?

  “元家向来如此,太在乎名声,便是清理门户也要留个兄友弟恭的美谈给天下人,好过留个戕害家族子弟的污名在世间。”男子话嘲讽,唯望那草叶的眸光轻柔,世上少有两事,不舍,难得。

  李朝荣抬眸望一眼身前男子,只见那山风清幽,男子执草叶负手远望,晨阳高升,青天寥阔,人在山间,指点天下,谈笑争雄。

  “主上可想入青州,顺道微服查探青州局势?”

  “不需。”步惜欢淡道,转身望向身后茫茫青州山,“翻山。”

  翻山入呼查草原,可一路驰去西北。

  李朝荣恭身应是,青州军已动,青州局势有些微妙,官道之上探子多,走官道容易生事,但翻山不如走官道快,主子心系姑娘安危,他原以为主上会冒险走官道,还在想着若如此该如何劝,未曾想主子心急却不曾乱,事事皆在心中。

  李朝荣转身去牵马,回来时见步惜欢望着掌心草叶,树影斑驳落在他脸上,瞧不清神情,只瞧见他轻轻一抚,随风送远。

  李朝荣忽怔,心中闪念一动,莫非……主子走青州山入呼查草原,还有些别的心思?

  想着,步惜欢从树下走出,风华雍容,矜贵散漫,方才树下那神情似只是李朝荣的错觉,他转身深望一眼晨阳照着的青州山,道一声:“走吧。”

  *

  地宫,甬道幽长,壁上油灯火苗晃着,生着虚影。

  元修醒了,四人却困在了甬道中。多日未曾进食,只靠水撑着,四人都有些手脚虚软。

  元修发热的时候,暮青三人未敢查探甬道,怕误触了机关引险上身。如此狭窄幽长的道路,机关难躲,元修昏迷着,带着他躲避机关会更险。

  元修醒来后,暮青三人才开始查探甬道。这条甬道长十几丈,尽头一道石门,想出去看来是要寻开门的机关,但机关一直未寻见。不仅开启石门的机关未寻见,连预想中的巨石或者其他机关都未遇着。这条甬道看起来似乎没有杀机,只是将他们困在了其中。

  月杀从甬道壁顶落下来,摇摇头,“摸过了,跟墙上一样。”

  这条甬道两面墙壁都以青石雕着繁美的图画,绘得是仙子引路,帝王携百官登天路的故事。这一条白骨森森的甬道里,两壁竟绘着升天成仙之景。暮青等人将墙壁上所雕的凹凸之处摸过了几遍,都未曾发现有异之处,后来月杀猜测两壁绘的是升天之景,机关也许在头顶,便纵跃而起,将头顶的石雕也摸了一遍,让人沮丧的是,如同墙壁一样,开启石门和杀人的机关都未见着。

  元修看了眼月杀,此人身手不俗,上俞村一战时,他曾驰往葛州城请援,江南新兵多不擅骑马,他骑术不错,后来自请当她的亲兵长,想着她从军时日尚短,身边亲近之人颇少,他便允了。原只以为这越慈有些身手,未曾想大殿之中竟能行避箭点烛之事,方才攀壁而行的轻功也能瞧得出是高手,只是他尚未瞧出此人身手出自何门何派,倒是观他狄部那夜杀人之举,颇像江湖杀手。

  若真是江湖杀手,怎会来军中?

  元修心中生疑,因身困地宫,出去是首要之事,便暂压了心头疑虑,只待回了西北再查。他转头问暮青道:“你有何看法?”

  她聪明,脑子转得快,按她之前的推断,此地宫的主人不惜烧掉前殿也要逼他们进来,许因寂寞,想要寻高手破解他的机关,也许是有别的用意,但需他们通过层层试炼。但无论是何因由,地宫主人的目的绝非是在此困死他们,那么这条甬道必有开启那石门的机关。只是他们来来回回查遍了都没见着,不知她有何看法?

  他们想不到之处,许她能想到。

  暮青蹙眉沉思,她暂时还想不到,机关一定有,寻不到只是他们遗漏了哪里,只是一时关联不起来罢了。

  元修看暮青低着头,手抵着下巴轻轻擦磨,那下巴有些小巧可爱,那手……他脑海中忽然掠过拔箭那时的情形,心头不由忽乱,赶忙将目光转了开。

  目光这一转开,他望见地上尸骨,不由一愣,“这些人是如何死的,你可瞧出来了?”

  他不知昏睡了多久,但知道他昏睡时,她一定将这些尸骨都瞧过了,有没有可能发现一些机关的线索?

  话虽如此问,元修却不确定,毕竟这地宫很可能是暹兰大帝的陵寝,那这些尸骨可能有千百年了,死了这么久,很难想象世上能有仵作验出死因来。

  “活埋的。”暮青却毫不迟疑道。

  元修微惊,她还真验出来了?这些人可死了千年了!

  孟三也觉得不可思议,连月杀都看了过来,反正一时半会儿寻不到机关,难得有一事有解,三个男人便看向了暮青。

  暮青蹲去地上,抱起只头骨来,一手托着,一手在天灵处拍了拍,随后把掌心摊给三人看,只见她掌心里一层细细的黄沙!

  “人是在沙中活埋的,因死前在沙中挣扎,口鼻未闭,黄沙经口鼻耳进入,皮肉腐败分解了,黄沙却不会随之分解,它们留在了头骨中,是死者留在这世间最后的语言。”暮青看了那些黄沙一眼,死者的语言她是看懂了,但是没看懂地宫主人的语言。

  他到底把开启石门的机关设在了哪里?

  这是暮青验尸以来解释得虽简洁的一回,三人却听得最明白,心中难免生出叹意。

  千年尸骨她也能验出死因!

  暮青转身抱着头骨蹲下来,将其放回原地,地上铺着青石砖,油灯照着,清幽森冷,暮青放下头骨的手忽然一顿!

  元修在后头瞧见,问:“怎么?”

  暮青没答,抬头望向甬道尽头,又回头望向来路,扫了眼满满一地的白骨,忽然仰头道:“不对!有个地方,我们漏了!”

  

  

第95章 心理题

  元修循着望向地上白骨,眉峰微沉时,暮青一指地上。

  他们遗漏了地上。

  不是遗漏了地上白骨,而是白骨之下的青砖。

  机关消息,寻常人谈起皆会想到那书房里多宝格上的古董,密道里墙上某块不起眼的雕饰。他们也是如此,看见甬道尽头的石门,最先想到的便是壁上的青雕,他们探遍了每处,连头顶都没放过,却独独忘了脚下。

  月杀和孟三望了眼脚下,二话不说,开始搬尸骨!

  尸骨搬去了殿门那侧的石门地上,堆放在一处,十数丈的甬道,青砖露出,油灯照着,幽冷。

  四人将地上的青砖先瞧了遍,每块青砖都一样,没发现开启石门的消息,但在离石门一丈处,月杀敲了敲地面青砖。

  叩!叩!

  暮青、元修和孟三齐转头,皆听了出来——空的!

  不仅那块青砖下是空的,周围四块青砖下皆敲出了空音,但没见着有开启的机关消息,月杀便拿出了匕首,撬开了一块青砖。那青砖打开之时,四人疾退,防备着底下突来杀招,但静待了片刻,青砖下并无动静,只有壁上挂着的油灯火苗摇曳,甬道里传来呜呜之音。

  风?

  四人互瞧一眼,疾步过去往那青砖下一望,许久未动。

  半晌,孟三挠了挠头,“啥?”

  他想骂完这地宫主人的十八辈祖宗!

  只见青砖下隐约可见一条新的暗道,壁上挂着的油灯清楚地照见一条向下的石阶!月杀将那四块青砖都撬开,石阶然露出,足够两人并排下行。

  这青砖下有路,那甬道尽头的石门是啥?

  摆设?

  “娘的!被摆了一道!”孟三骂道,恼极。

  暮青却摇头失笑,有些钦佩。此地宫主人可真深谙人心,他们确实被摆了一道。

  一条甬道,并未岔路,前后两道石门,一道是进来的,另一道谁能想到不是出去的?

  任谁见着尽头的石门都会以为是出口,他们寻找开启石门的机关,却未曾想到真正的出路就在脚下。而地上的青砖被尸骨盖上了,十几丈的路,几百具尸骨,嫌晦气也好,嫌麻烦也罢,没人愿意动,那四块石砖却正被盖在尸骨下。

  这条甬道的杀机不是机关,而是心理。他们历经过前殿的机关,九死一生来到这条路,他们都以为有机关,小心翼翼地探查,当见到尽头的石门,又仔仔细细地寻找开启的机关。两侧墙壁石雕繁美,细致华丽,仙子捧着的玉盘、百官手上的笏板,连帝王王冠上的每颗宝珠他们都探查过,十几丈的甬道,两侧墙壁,来回查了数遍,连他们自己都不知耗费了多少精力时日。若她没有因动了尸骨发现了遗漏的青砖,他们可能会被自己困死在此处,死于饥饿困渴。

  暮青有些遗憾,多年未曾解过心理题了,这地宫的主人若还活着多好,真想见一见。

  她的笑有些惆怅,元修转头时正望见,不由怔住。这似是他头一回见她笑,少年半低着头,笑意浅淡,似惆怅,似怀念,微柔,却见孤独落寞。只那一刻,他忽觉地宫甬道幽深青暗,她孤身而立,与这地宫一般令人忽觉遥远,似隔千年,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元修心头竟忽的一空,反应过来时已经去拉暮青的手,“站在后头做什么?过来!”

  暮青一怔,元修也一怔,掌心里柔软的触感传来,他这才反应过来,似被烫着,倏地甩开。

  手虽甩开了,惊色却未去,似被自己给惊着了。

  “大将军不是断袖吧?”月杀忍无可忍,冷问。

  “嘿!你咋说话呢!”孟三不乐意了,他这一路上就跟月杀合不来,只是大将军不许他吵,他便只好忍着了。如今可是这小子自个儿撞上来的找吵架的,“我家大将军不就是摸了英睿将军的手?大老爷们还怕摸?”

  “呵!”月杀气笑了,“你见过男人摸男人的手?”

  “见过!”孟三眼也不眨就答,“我家大将军和英睿将军不就是?”

  “闭嘴!”异口同声的话,出自暮青和元修口中。

  两人互看一眼,元修目光转开,暮青冷着脸,不再理人,先一步下了石阶。

  月杀随后跟来,元修和孟三走在后头,甬道里的亮光渐渐没于头顶,黑暗里元修拾阶而下,目光精准地落去前方少年身上,星河般疏朗的眉宇笼了阴霾。

  莫非真是军中待久了,他是该定门亲事了?

  可一想到盛京,他便觉得心头烦扰更重,深吸了口气时,他微怔。

  空气有些潮湿!

  此乃大漠深处,地下潮湿说明有暗河!此处地宫在离桑卓神湖约有百里,桑卓神湖百年未曾干涸,因湖下通着窟达暗河,此暗河四通八达,支流颇多,因此被草原胡人称为窟达。

  若此处连着暗河,他们许有出去之法!

  元修此念刚生,前头月杀点亮了石阶下墙壁上的油灯,只见四人所处的暗道四面皆以青石砌着,暗道里可以闻见潮气,但未必能见着暗河,暗河许被隔了开,至少眼前没有。

  眼前一条暗道,前方现出三条岔路口!

  四人点亮了这条暗道两壁的油灯,借着光亮看清了那三条岔路,孟三忍不住骂道:“这地宫的主人真是暹兰大帝,小爷也要骂他祖宗!”

  其余三人不言,但脸色都冷着,只见面前三条岔路,中间一条干净宽阔,旁边两条尸骨铺路,只是这两条路上的尸骨不再像上头那条甬道般摆放齐整,乱七八糟地倒着,有些骨头已经碎了,看起来像是被杀的。

  “这回说不定也是拖着咱们,让咱们在这儿想个几日,干脆饿死!”孟三负气道。

  “他不会玩同样的花样。”暮青再次强调,“这次,这两条白骨路是有机关的。”

  说话间,她走去左边一条,蹲身来细看地上白骨,道:“这边的尸骨,外头十几具肢体断碎,胫骨、腓骨、股骨、甚至骨盆、尾骨和腰椎都有骨折!越往肢体下方骨折越严重,有几具尸骨小腿呈粉碎性骨折。推断此路上有碾压性机关。这一点从这些尸骨头向外、脚朝内的死亡姿态上也可以推断出来。这条路上有碾压性机关,驱使着人往外逃,但那机关速度不慢,至少比人奔跑的速度快,推测为滚轮式机关。这机关应有两轴,吊在此路上方,滚动一段后会升起,所以这些尸骨粉碎得最严重之处是小腿,大腿、骨盆和腰椎都相对轻些,说明机关边碾压边往上升。”

  暮青说罢便起身去了右边一条路,蹲身细看,道:“这边的尸体呈曲线散落,几具死在右边,几具死在左边,再往里瞧也是一样,十分有规律。大多数尸体倚着墙,颞部或面部塌陷骨折,凹缘处有多条平行的弧形骨裂,此乃典型的圆球形钝器造成的机械性损伤,推断此路上的机关为圆球,悬吊上方,左右摇摆,人才会死在左右两边,大多倚墙而亡。”

  “至于中间这条路,不见尸骨,或许没有机关,或许有。以此地宫主人的性情,如果此路有机关,他却没有如同另外两条路般给我们提示,只能说明一点。一旦我们看见了这条路上的尸体,我们会很快做出选择,要么立刻选择这条路,要么立刻放弃这条路。那游戏便无趣了,他的目的是让我们动脑思考,少思考一条路,会无趣很多。所以这条路上要么没有机关,要么有。若有,必比左右两条路杀人得多。”

  暮青说得快,三条路眨眼工夫便推测完了。元修本想在接下来的一路上躲着她,少与她接触,却还是不自觉地被她吸引目光,目露叹色。他叹的不是她以验尸之法对左右两条路上机关的推测,他叹的是她对中间这条路的推测。

  “这条路确实不能走。”元修望向那路深处,一眼望不尽的黑暗里,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那路上有东西,很像蛇窟,又或者是其他毒物。他不懂验尸之法,但身为武者,耳力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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