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82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步惜欢的手颇为清俊,明月珠辉暗镀,轻捏慢抚,随意举止便是一道尊贵风姿,而她的手虽如葱似玉,却不过是这年纪不需雕琢养护的天然,与他的珠玉风华并不能比。

  她正想把手收回来,窗台边有人轻叩了两声。

  步惜欢起身走过去,开了窗子提进只食盒来,食盒打开,清粥小菜和素包,皆是清淡之食。步惜欢端着清粥回来,像调汤药那般轻轻调着,窗外月影朦胧,屋内烛影粥香,静好似梦。

  “我自己来。”奈何有人不解风情,一出声,梦便碎了。

  步惜欢抬眼,气得一笑,见暮青伸手过来拿,又一叹,端着碗避开,意懒声沉道:“碗烫。”

  暮青手顿住,步惜欢低头继续调着那碗粥,不理她了,余光瞧见她把手收了回去。

  暮青少见地有些尴尬,这人本该在江南,却来了西北,照顾着她,却生着气,生着气,却不曾下重语,反倒显出几分无奈。如此矛盾复杂是为何?

  等了半晌,步惜欢手中粥调好了,竟真的伸手递给了她。暮青接过来,见步惜欢起身到桌边取了只碗碟,夹了几样小菜拿过来,坐回榻旁,那碗碟就这么托在手上,那手明珠般润,衬得碟中小菜越发翠绿诱人。

  暮青看了眼,她方才想自己喝粥只因不喜人服侍,力所能及之事她喜欢自己来,但她同样不喜欢矫情。自她醒来,步惜欢诸般照顾,这心意她得领。因此,她不再说什么,夹了筷小菜到碗里,便低头喝粥了。

  数日未曾进食,此时便是清粥也觉得分外香甜。

  暮青吃着粥,未瞧见步惜欢眸底渐生的笑意,只咽下口粥,问了句:“你来西北是因为元修失踪?”

  她只能想到这个缘由。

  西北乃边关重地,帝王也不能说来便来,元修失踪是个好借口。这些年,朝政被元党把持,步惜欢有心收回皇权,却不得不忌惮元党势力。自古帝王多忌带兵之将,元修乃元家嫡子,西北军等同于元家军,若想在朝中收回皇权,需得先安抚这支大兴第一勇军。元修戍守边关,十年未归京,步惜欢许拿不准他的心意,军中虽有魏卓之和月杀在,但任密奏军报再多,到底不如他亲眼来看看。

  元修若身亡,元家痛失嫡子,再派人来统帅西北军,到底不如元修,一支不归心的外军,威胁便大不如前。元修若无事,帝驾亲至军中督寻,也算在面子上与元家做足了工夫。再者,西北军将士对帝驾的印象也能稍有改观。

  如此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

  “哦?”步惜欢闻言,却懒洋洋挑了挑眉,一手托着碗碟,一手支着下颌,喜怒不辨地应了声,刚因她肯领情而生出的好心情,顿时被这话打散。

  暮青一愣,抬眼望他,“不对?”

  她推断错了?

  “你来军中数月,瞧着元修如何?”步惜欢不答反问。

  “不错。”暮青实言道,“铁马嘶,银枪舞,大漠横戈震胡虏。辕门兴,金甲荡,十年戍边英雄郎。我自幼听着民间两句童谣长大,你的多有不符,他的倒名副其实。元修虽是元家子,但心在边关不在朝堂,此人为人坦荡,英雄儿郎当如是。”

  步惜欢既然问了,暮青便实言,她知道他对元家忌惮颇多,但身为帝王,看待江山人才本就应摒除私人恩怨。依她看来,元修与元家人未必一样,此人一心为国,不该因皇权与元家间的矛盾而牺牲。他若不守西北边关,大兴很难再求一战神震慑五胡,西北百姓也很难再安宁。步惜欢身为帝王,理应顾及西北百姓。

  “元修为人如何,我心中有数。我问的是,你瞧着他如何?”步惜欢支着下颌望着暮青,眸光深得让她有些不懂。

  暮青怔了会儿,细想了遍这问题,问:“这跟刚才的问题有区别吗?”

  他刚才不就是在问她瞧着元修如何?她已经答了!

  暮青有些莫名,步惜欢望了她一会儿,低下头去,笑声低沉,带着些愉悦。

  暮青不知他高兴什么,但说起了元修,她便想起刚醒时未说完的话,道:“你这身衣衫最好换身干净的,不然被人见着容易起疑。”

  步惜欢既在大将军府中,应是乔装成元修的亲兵。元修失踪后,他的亲兵到地宫寻他,他一身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府中倒没什么,只是出现在她屋里会让人起疑。她在屋里静养,元修即便派人送药送饭,也不会派一个刚从地宫回来的亲兵。他待将士如兄弟,刚从地宫回来的兵,元修会让他们去歇着,不会让他们连衣衫都来不及换便又去干别的差事。

  “嗯。”步惜欢只嗯了声,见暮青吃完了,便把碗碟收走放回了桌上,回身时道:“是该换,你也该换了,一起?”

第107章 我教你懂

  步惜欢望着半倚榻上的暮青,笑若春芳懒。

  他待她之心,他以为她已知晓,但她竟还是不懂他为何来西北。她以为他为军国政事而来,方才看着他,以看待一国之君的目光,而非看待一个男子的目光。

  步惜欢半低着头,灯影绰绰,眸下剪影如画,低叹。

  她太迟钝懵懂,慢慢来吧!

  整整十八载,看尽人间诡诈无情,静待磨平了心。这一生,他不缺耐性,岁月长久,他总能教会她。

  步惜欢半倚桌旁,抬眸笑望暮青,有些期待。

  他期待她的反应。

  她定会回绝,他只想知道她如何回绝。她许会一口回绝,许会寻些借口。但无关借口,他只想见她因他牵动情绪。

  暮青没情绪,她点头,“好。”

  “……”

  步惜欢怔住,暮青下了榻来,脚下未感到虚浮让她有些诧异。她不知回关后她昏睡了几日,但以大漠到关城路程,她少说昏睡了五日。病了这么些时日,方才只喝了碗清粥,身子却未有想象中的虚弱。

  这诧异只在心头一过,她便走到步惜欢身边,踮脚伸手,帮他拆了簪冠。

  男子乌发如墨披落,青影映西窗,容颜如明月。银冠如雪,捧在她手里,照亮了他眸底涌起的异色。

  她总叫他意外!

  只这意外的工夫,她已将银冠捧去桌上,回身解了他两袖的束腕袖甲,两袖一松,她伸手便抽了他的腰带!

  衣带顿宽,暮青将腰带往凳上啪地一搭,步惜欢笑意微裂,见她在身前一转便去了他身后。身后有手伸来帮他宽了外袍,他看不见她,却能想象得到她双手伸着,自他衣领处帮他将外袍宽下。她的指尖微凉,轻触到他脖颈,如蜻蜓点水,一触便离开,却令他背脊倏绷,气息微屏。

  灯烛浅照,男子眸若沉渊,乌发披着,穿着中衣静立屋中,听身后少女将袍子搭去凳上,转来身侧解他中衣的衣带。他静立不动,余光瞥见她手指灵巧,轻触衣衫,衣衫触了腰身,忽似有猫儿挠了爪,痒痛。

  一会儿,他的中衣也被她宽了下来。

  衣衫落,暖玉珠辉夺目,暮青微怔,目光转开,将衣衫搭去了凳上,转来前头,伸手去松步惜欢的裤带。

  手刚触上,男子霍然惊醒,一把按住了她的手,眸底沉渊乍起波澜,似要将她淹没。暮青望着步惜欢,面无表情又抽了抽那裤带,步惜欢忽然跃起,退去了窗边。

  “你……”他指着她,似嗔似笑,烛火照着指尖,那指尖儿微粉。

  “不是陛下说要更衣?”暮青问。

  他说要一起,不就是要她服侍更衣?

  她并不提倡有手有脚还让人服侍,但今夜他端粥喂药的,她受了他的照顾,想着他乃帝王之尊,被人服侍惯了,这才帮他更衣的。他既能照顾她,她自然也可以,只是此时看来,他应是改主意了。

  “那陛下自己来。”暮青走去铜盆旁,将凳上早就摆放好的干净衣衫端了过来。衣衫有两套,一套是亲兵衣袍,一套是中郎将服,暮青将那套亲兵衣袍端过来放去桌上,转身便要去外屋。

  她走得那般干脆,步惜欢在窗边瞧着她,笑里带起薄怒,指一弹,桌上衣衫无风自拂,暮青正经那衣衫旁,身子忽然定住!

  她目光顿寒,望向步惜欢,冷问:“何意?”

  何意?

  他本意只是想戏逗她,看她惊怔,看她羞愤,看她回绝,看她寻尽借口,哪怕一星半点的女儿家的小心绪,他想看她为他而起。哪知她然会错了意,她那般聪慧,在儿女情长之事上竟迟钝至此。

  也好,他总算知道该从何处教起了。

  “青青。”他唤她的名,朝她缓步而来。

  暮青微怔,自爹过世,再无人唤过她的名字……

  她目望西窗,见男子慢行而来,秋夜冷,肌如暖玉,风华若蓬莱上仙,举止间便覆一场风月,自窗前到桌边,几步间醉了人。

  听他道:“你怎知我说一起是要你服侍更衣?我只是想看你更衣。”

  暮青怔色更深,灯烛照进她的眸,清冷里起了诧色。

  那诧色落在步惜欢眸底,低声一笑。他就知,与她说话不可暧昧,最好清楚明白。她不是那闺阁女儿,男子的一笑一言便可叫她面若春桃,自此深闺盼嫁。她是女儿身,心却比儿郎骄,她如儿郎般,心念着人间公理天下无冤,一日到晚验尸查案都觉时日少,哪有心思想那她本就不明白的儿女情长?

  要她自己去想,大抵她转眼便想案子去了,儿女情长事,一世都将空待。

  那便说与她听吧,直言相告,莫待她想。

  “你既帮我宽了衣,我该如何谢你?”步惜欢走来暮青身边,低头笑望她,那笑如一场繁华梦,闯入她清冷的世界,如此直接,措手不及。她只望见他眸里的笑,听见他声里的懒,他道,“我也帮你一回,如何?”

  如何?

  她耳畔被那懒洋洋的笑音绕着,如生一场南柯梦,绕去心里,难解。

  步惜欢已低头,簪入手,青丝落如乌瀑,她怔时,他已将簪放去桌上。桌上有他的冠簪,他将她的簪子摆去他的簪旁,一般长短,灯烛里连影子都是一对。

  他解她的袖甲,也搭去凳上,在他的衣衫袖甲旁。

  他解她的衣带,曼曼轻柔,不似她的英武利落风姿。

  他宽她的外袍,指尖轻触她的脖颈,蜻蜓点水般,不经意,却激得她一醒!

  “步惜欢!”暮青哑穴未点,声音薄凉惊怒,却有不易察觉的轻颤。

  步惜欢低低一笑,不理暮青,誓要让她体会一遍他方才的感觉。他将外袍放去凳上,解她中衣的衣带,手指坚决只勾着她的衣带,也坚决让那衣衫不经意间蹭蹭她的腰身。

  “步惜欢!”暮青怒意更盛,眸底寒霜似刀,像要把眼前男子戳个千八百遍!

  他却在她的寒刀里笑,问:“感觉如何?”

  她不答,只瞪着他,刀刃结了冰。

  他笑着,衣衫一解,中衣便落了。

  少女肩如雪,束着胸带,胸带下起伏如远山,皑皑白雪覆着,浅影入目,惹人遐思,恍惚间如赴一场云雨巫山小楼春梦,却生生被那肩头和腰间的狰狞刀伤划破,在那人间至清至美的景致里落一场风霜,摧心刺目。

  步惜欢将目光转开,似没看见那刀伤,接着问:“感觉如何?”

  他声音明显淡了些,将那带着她体温的衣衫放好,回头未听见她答,手便来到她的裤带上。她穿着男子的衣袍,外袍中衣解了,便只剩外裤和亵裤。他的手刚触及她腰间的裤带,她便气息一窒,惊怒似从牙缝里挤出来。

  “步!惜!欢!”

  步惜欢笑了声,笑意并无欢愉,有些淡,有些冷,有些压抑着的怒。他无视她的怒意,手一带,将她的外裤往下一扯!头顶传来她嘶嘶的吸气声,他的气息却一屏。

  军中衣裤不同常服,亵裤长至膝间,她的小腿光滑如玉,脚踝精致可爱,他轻轻握上,掌心里柔滑如暖玉。他蹲在地上,半低着头,将她的腿抬起,帮她脱脚上鞋袜,顺势将那外裤垫在她脚下,免得凉了她的脚心。

  暮青身难动,目光落下,见男子帝王之尊行此事,举手投足皆优雅,只声音沉着。

  “听闻,英睿将军智勇无双,行军途中还验尸查案,逼敌现形,呼查草原孤坐五日,淋一夜雨,染一夜风寒,一路勇救新军?”他头未抬,问得漫不经心,窗外西风起,屋里忽生寒意。

  暮青抿唇不言,她染风寒之事不是嘱咐过月杀不要告诉他?

  “听闻,将军上俞村中勇战马匪,身中两刀,割肉疗伤,勇守村庄?”

  “……”

  “听闻,将军吃个午宴还能查出件人肉案来,智揭敌国王子行踪?”

  “……”

  “听闻,将军能出流沙坑,能破机关题,能闯蛇窟,能寻秘宝?”

  “……”

  步惜欢一连四问,暮青一言不发,只见他抬头对她一笑,那笑意似慵春午后的阳,懒,却灼人,“将军这一路真乃智勇无双,只听人说便已觉精彩绝伦,不如将军亲口再说说,有些事我尚不明。比如――那将军亭中大腿一事?”

  暮青还是不言,只望了眼西窗,眸光清冷如霜。

  世间有两事,史官的笔,暗卫的嘴――都该诛!

  “你可还记得从军西北前,我曾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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