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84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可……他还是有一事不明。

  月杀望着窗,直接盘膝坐在地上,思考去了。

  *

  屋里,步惜欢披着青衫闲倚窗台,瞧着屏风里。

  那扇座屏上搭着衣衫,只见里头热气氤氲,却不见出浴的景致。男子的目光一转,含笑瞧着那墙,烛台照着浴桶,映少女的身影入墙,她坐着不动,垂首轻思,那鹅颈曼妙一弧,别有柔情绰态,静坐如画。

  她在屏风里坐着,他在窗台旁立着,她望那水,他望那墙,西风吹不进窗台,却不知吹乱了谁的心湖。

  不知多久,水声忽起。

  她起身,墙上暗影忽长,映那楚腰纤柔,腰身下一弧若瑶池春桃。那腰身忽一转,回风舞雪般,墙上忽现峰峦,惊心的圆润,那般一现便不见,只见屏风上伸来一手。那手纤弱无骨,烛影暗,照半截手臂流精光润,臂上玉珠儿颤,那手轻轻一拈,胸带便自屏风滑落。

  男子深深凝望着那墙上景,窗外树影摇曳,那眸底深若沉渊。

  暮青从屏风后转出来时便见步惜欢倚着窗,披着青衫,衣带松系,乌发如墨,笑望她,西北深秋的夜也让他笑出了春色。

  这人,真一副好皮囊。

  暮青端着旧衣物出来,面色已恢复往日的清冷,眸底清明亦如往日,那些乱如麻已不复见。她将盆子端去了洗脸架处,取了块干的巾帕来擦拭头发。

  步惜欢笑着走过去,将她手中巾帕接了,暮青未拒绝,由着细心帮她绞着发丝,桌上明烛矮了又矮,待她头发干了,他转身将巾帕搭起,回身时她已入了帐去。

  听见暮青躺下的声响,步惜欢只笑了笑,对窗外道:“换水。”

  门开了,月杀进来,将浴桶里的水换了,期间瞧了步惜欢好几眼,步惜欢未准他言,他便沉默着出去了。

  步惜欢入了屏风内,屋里水声起,却只闻水声。他未喊暮青来帮他擦背,也未再出言相戏,只独自沐浴,出浴后也未唤人进来倒水,只披着衣衫走向床榻。

  待入了帐,他发已干。

  暮青面朝里躺着,闭着眼,似睡着了。步惜欢轻轻一叹,无奈出手点了她的穴,将她的身子板过来,从她手中取走小刀,慢悠悠自枕旁取来一袋,将那刀归进去,又将那一套解剖刀的袋子放了回去。

  暮青眸睁开,眸底寒光照人,步惜欢淡淡看了她一眼,无奈道:“我能吃了你不成?”

  暮青无话,步惜欢却伸出手来一拈,解了她里衣的衣带。

  暮青眸光顿时寒澈,连吐字都是冰的,“刚才说的话,转眼就忘了?”

  说话间,见步惜欢自枕旁拿了盒药膏在手,正是三花止血膏。那药膏与她的解剖刀和面具放在一处,步惜欢将暮青的衣衫揭开,露那玉雪肩头,将那三花止血膏沾了,轻轻涂去她肩上。

  “这伤好了。”暮青开口时,眸中寒意已敛。

  “哦?”步惜欢微挑眉,涂罢轻轻揉着,为她按摩。

  暮青看不见肩头,只感觉那药膏涂上,沁凉入了肌骨,她道:“这是止血膏。”

  “有祛疤功效。”步惜欢道。

  “这是止血膏。”暮青重复。

  止血膏就该用来止血,用来祛疤是浪费它的功效,战场上命最重要,止血药用来祛疤了,待要止血时该用何物?若正缺此药救命,此前却浪费了,岂非等于浪费了一条命?

  “嗯,女子视容颜如命,你倒看得轻。”

  “我视疤痕为一种不具备正常皮肤组织结构及生理功能的不健的组织,我只是伤在肩腰处,疤痕的存在不妨碍器官的生理功能,所以可以看得轻。”

  她有些话向来难懂,不似本朝之言,他想起刺史府那夜相见时,问她那察言观色之能师承何人,她所答的人名与国名皆未曾听过,像是《祖州十志》中记载的异人国。

  步惜欢瞧了暮青一眼,未再深究,道:“我看得重。”

  “外貌协会。”暮青道,语气却平淡,不含鄙视。世间人皆爱美,她也同样。若不在边关,她也不愿身上留疤,只是身在边关,药材珍贵,止血膏更珍贵。命和疤比起来,后者便不那么重了。

  此言他能理解其意,揉着她的肩,他的语气也淡,“我看得重,只因瞧见这疤便想起你曾孤守村中,一日夜孤待援军,而我远在千里之外,力所难及。瞧见这疤我便想起你曾负伤苦战,历生死之险,还没到边关便险将命留在上俞村。瞧见这疤我便想起你曾孤灯下一人治伤,忍那割肉之痛……”

  他手劲儿重了些,声也沉了些,道:“瞧着不是滋味儿,还是祛了的好。”

  暮青沉默,没再接话。帐内气氛静了下来,只觉男子指腹温热,捏揉的力度恰到好处,药膏本沁凉入骨,却被他揉得三分烫人。他揉了有一刻钟,拉了被子,将她的里衣解了开,露出腰身上的伤疤。

  里衣内,她只束了胸带,帐中昏暗,肌如珠玉,流光隐隐。随着呼吸,她胸前浅浅起伏,那山峦被束着,他脑海中却想起那墙上惊鸿一瞥的圆润。

  眸光暗了下来,他沾着药膏揉着她的腰身,捏揉间不觉轻曼辗转,似爱抚,似珍视。暮青却只觉腰间酥痒,微麻,她不觉眉尖儿颤了颤,闭眼。步惜欢瞧着她,见少女闭着眼,容颜清冷,身子却渐渐泛起樱粉,她忍着,却忍不住呼吸微微,眉尖儿颤颤,那模样别样惹人爱怜。

  他瞧得入神,不觉揉得更辗转些,她提着气睁开眼,眸光含怒。

  步惜欢笑了声,手劲儿放轻了些,暮青眸中的怒意随之缓了些,两人便这么眼瞪着眼,直到步惜欢揉好了,慢条斯理地帮她把衣带系好,被子盖上,他才解了她的穴。

  “点穴上瘾?”一恢复自由,暮青便问。

  “嗯,以前未发觉,如今是有些。”步惜欢懒洋洋一笑,竟不辩解,大方承认了。

  “再点剁手!”暮青冷道。

  步惜欢笑了声,毫无惧意,只道:“好凶悍。”

  “你打算今夜宿在这儿?”暮青冷不丁地问。药也擦完了,揉也揉过了,他不走是打算宿在这儿?

  “你肯留宿?”步惜欢问。

  “你说呢?”暮青反问,没取刀,但眸光已比刀凉。

  他对她的心意她知道了,她自己的心也清楚明白了,但不代表他们到了同床共枕那一步。他们相识时日不长,相处只是刚刚开始,合不合适有待相处和时间来验证。

  感性和理性组成一个人,她允许生活里增添一部分感性,但绝不允许理性空间被挤压。上辈子她所在的时空有句人人都知道的至理名言――恋爱使人智商为负!她不能想象她智商为负的样子,也不允许这种惨剧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们相识时日不长,他待她之心她若动容,也可如此待他――以心相许,而不是以身相许。

  步惜欢一笑,并不意外,他抚了抚她的发丝,道,“睡吧,我只在此坐会儿,你睡了我便走。”

  暮青闻言点头,不见怀疑戒备,当真闭上眼,睡觉!

  他的神情没有作假,倘若敢在她睡后改变主意,那验证的结果也就出来了。

  她睡得这般干脆,倒叫步惜欢有些气也不是笑也不是,都说生在帝王家是前世修来的,命好。他看他就是前世欠她的,命真不好,为她赶了千里的路,进大漠下地宫,为她运功驱寒,沐浴擦药,还得守在榻旁等她睡了再去歇息!

  他若是有她一半的冷硬心肠,大抵便不是如此操劳的命了。

  思绪渐渐飘远,待回过神来,榻上少女气息已匀,睡着了。步惜欢坐在榻旁看着,望那樱粉的唇,想起汴河城外新军营林中的浅尝,那清冽的滋味至今犹自回味,而她就在眼前,俯身便可得。

  他缓缓俯身,离她仅一寸,闻见她发丝上的皂角香气,那清爽的香沁人心脾,他深嗅一口,起身离开。

  这般偷香之事她定不喜,不如下回,光明正大。

  步惜欢出了门去,门一开,月杀在窗下。

  “主子。”他一动,身上枯叶簌簌飘落。

  “嗯。”步惜欢淡应了声,“还未想明白?”

  “属下有一事不明。”月杀俯身道。

  “说。”

  “是。”得了应允,月杀这才开口,“年时,孜牧河水冰封着,属下等自不惧河水之寒,可主子为何非挑年时?”

  主子心思太深,他实在想不通。

  “为何挑年时?”步惜欢负手立在院中,迎着西北夜风,望盛京方向,声凉薄,意轻嘲,“这年时不是朕挑的,是元家挑的。”

  元家?

  “边关战事不久了,朝中有议和之意。”

  

第110章 元修家事

  “议和?”月杀猛地抬头。

  他们五人孤入敌营,为西北军逐一清剿草原五胡创造了绝妙的战机。乌那、月氏、戎人三部联军已被打散,勒丹二王子突哈、第一勇士苏丹拉被杀,勒丹王病重,狄人部族王权更替,正乱着。大兴西北百姓受五胡滋扰六百年,这一回是剿灭五胡的最佳时机了,错过了就再难有了!如今边关战事,分明是大兴占了上风,为何朝廷反要议和?

  要议和也该是五胡来议!

  步惜欢懒笑一声,“议和诏书不日广布天下,百姓的唾沫星子便要淹死朕了。”

  月杀脸上顿生寒色,为污陛下之名,元家竟不顾西北百姓?

  议和诏书一下,议和使团进京,元修身为西北军主帅,必奉诏回朝。元家想让元修回京,难不成是等不及了?

  “朕这一身污名称了他们多年心意,不妨再叫他们称心一回。”步惜欢负手望盛京方向,懒懒含笑,如说一件平常事,谈笑间却似起一场傲杀,“只这回,谁能如意,且待天下之局。”

  这一身污名有何妨?不过是天下笑我,我笑天下。

  这天下间的风,该起了。

  “房中莫留朕来过的痕迹,明日元修该回了。”步惜欢道一声,月杀应是,抬头之时,见人已在那西风月中,去得远了。

  *

  暮青清晨醒来时,撩开帐子下榻时扫了眼屋中,屋里半点步惜欢的痕迹都未留,仿佛他昨夜不曾来过,一切只是她病时的一场梦。但屋里未留痕迹,她身上留着――她的衣衫换过了,昨晚之事并非梦。

  暮青将衣衫穿好,中郎将的衣袍她还是头一回穿,白袍红袖甲,银冠红靴,她将发束起,却未戴面具,只等元修来。

  元修来时,暮青正用早膳。西北的膳食与江南大有不同,大将军府里的厨子是盛京元家跟来的,手艺不比御厨差,早膳是京中风味,清粥、蒸包、豆花、糖糕,暮青尝着口味尚可,只糖糕太油腻,她未动。

  元修战袍未换,一回了大将军府便直奔而来,院子里听月杀说暮青醒了便进了屋来。西窗支着,窗外老树枯叶,零落窗台,片片黄金,少女独对西窗,将袍银冠,容颜赛清霜。

  窗外秋风老树,窗内玉颜清冷,塞北西风过,却见青山绿水,一眼江南。

  男子一身战袍,风尘仆仆怔立门口。

  “大将军用过早膳了?”那人儿忽开口,屋中江南景忽散,现一桌热气腾腾的早膳。

  “没。”元修低头咳了声,掩饰一进屋便走了神的尴尬。

  昨日午后见驾,圣驾留了午膳,后又问起地宫中事和西北战事,待谈罢已是傍晚,圣上赐了晚膳,又留了夜。他夜里想着她的病,一夜难眠,清早醒了见圣驾未起,留了口信给宫人便赶了回来。

  “那就一起用吧,厨房做得多,一人用不完。”暮青将一碗豆花放去对面。

  那盛豆花的碗青玉颜色,衬得她的手指玉白柔嫩,胜似豆花白。她将碗一放便低头喝粥去了,元修却望着那手又有些出神,直到她抬眸望来,他才忽醒,又尴尬地咳了声,这才走来桌旁坐了。

  男子银甲在身,背窗而坐,似一尊战神坐在天光里,大马金刀,儿郎豪气,朗若乾坤。桌上只她那一双筷子,他也不再传筷,一手执碗仰头便将豆花喝了,颇似饮酒。

  暮青把一屉包子往元修面前一推,低头接着喝粥。元修抓起只包子三两口塞进嘴里,军中吃饭向来如此快,他习惯了,只是今早有些尝不出包子滋味。

  两只包子入腹,他便停了,双手据案坐着,静瞅着对面。她吃得慢,他便就一直等着,未曾想,倒是她先开了口。

  “大将军有话就问。”暮青淡道,夹了筷小菜,喝粥。

  元修反倒一时不知从何处问了,但见她连面具都未戴,想来是早知他会盘问,躲不过便索性开门见山了。他行事一直不喜弯弯绕绕,今日面对她倒有些怯,也不知自己在怯什么。但他身为西北军主帅,军中混入了女子,该问的他还是要问的,纵然她曾救过新军、救过他。

  “你是何人?”元修望着暮青,不知从何问起,话到嘴边,却也就这么问了出来。

  “汴州,古水县仵作暮怀山之女,暮青。”她神色未动,声音颇淡,未抬眼,只吃着早膳。

  对面有道目光盯着她,许久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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