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凤栖梧桐
苏连华从地上爬起来,看到形容颓废,脸色难看的妻子,只以为妻子被骂了,并不知道还有沈氏去镇上找苏木槿要棉姐儿这一回事。
“沈梅,跪下。”
沈老爷子与沈老太太站在院子正中,也不进屋,就对刚下马车的沈氏冷声道。
沈氏嘲讽一笑,走过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你可知罪?”
沈氏别开头,倔强的一声不吭。
苏连华不明所以,上前解释,“爹,是槿姐儿踹伤了棠姐儿,我们……”
“老子跟你说话了吗?”沈老爷子冷声看过去。
苏连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突然发觉沈家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不知为何,下意识的察觉到了什么,忙去看沈氏,沈氏却避开他的目光,将头扭到了另外一边。
“背信弃义,几次三番致槿姐儿于危险境地,此罪一;忘恩负义,槿姐儿三番四次原谅你们,你们却当成善良软弱,数次挑战她的极限,此罪二;眼瞎心盲,看不清身边养了一朵毒海棠,数次偏心于她,将回金水镇的最初目的忘的干干净净,此罪三!心有不忿,就出言揭穿槿姐儿的真实身份,她可曾想过若那人不是文家人,将槿姐儿的身世泄露出去,等待槿姐儿的会是什么?数罪并罚,老大,给我废了她那一身功夫,封了她的穴,她既要当个抛弃荣华富贵的农村妇人,老子成全她!”
沈氏猛的抬头,满脸骇然,“爹!”
苏连华也不敢置信的望着沈老爷子,“爹,手下留情,梅娘……”
“你给老子住口!”沈老爷子眸底泛着杀意瞪向苏连华,“我管教女儿,岂有你说话的份儿!若不是你,她何至于心态扭曲到如今这个模样!你哪里来的脸面求情!”
沈大舅舅与沈四舅舅眼中都闪过不忍,但想到自家爹说的那些事,真是桩桩件件都是罪过!这要是在当初的萧家,背叛主子,怕只有一个下场。
沈老太太听着丈夫的话,心里虽心疼,面上却丝毫神情都没有动。
沈老爷子冷眼瞪过去,“还不动手?!”
沈大舅舅与沈四舅舅对视一眼,上前两步,就要动手,被沈氏一跃而起,冲到沈老太太跟前,“娘,我知道错了,你帮我求求爹,别废我的功夫。你知道的,我人笨,这身功夫练得有多辛苦才有今日的成绩,娘……”
“若王爷在天有灵,梅姐儿,你怎么跟王爷解释?”
沈氏神情一滞,片刻,萎顿下来,数落起她说了无数遍的借口,“我对她好了十几年,那么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好穿的,都先紧着她,棉姐儿都靠后,我还有哪里对不起她?我不过是做错了一件事,先救了自己的女儿,在她眼中就成了罪无可赦,呵呵……娘,这些年,棠姐儿为她顶了多少灾?过年你们嫌大红的斗篷她穿着太显眼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害了她,我硬着心肠让棠姐儿穿,棠姐儿穿了多久,我担惊受怕了多久,你们有为我考虑过吗?我是一个母亲……”
“你先是萧家的下人,主子的奴才,然后才是母亲!”沈老太太毫不怜惜的打断她的话。“早在咱们回金水镇的时候,我就劝过你,你有了盛哥儿,有了养在纳兰小姐身边的女儿,一儿一女已经足够了,没有必要再生孩子了!可你当时是怎么跟我说的……”
“你说,娘,这孩子是小姐与王爷的骨血,我既应下保她平安一世,就绝不会因为我的孩子而忽略她,她先是我的主子,然后才是我的女儿啊!这层身份,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的!不管我生多少个孩子,小小姐都是排在第一位的!沈梅,言犹在耳!”
沈氏仰头望着面无表情的沈老太太,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
沈老爷子朝两个儿子摆摆手,背过身去。
沈老太太闭上了眼,手却在抖,杨氏不敢吭声,只站在老太太身边,想着什么时候扶老太太一把。
沈婉姝却一点同情都没有,紧绷着一张脸看着。
沈大舅舅与沈四舅舅见父母态度坚决,再不敢犹豫,上前按住沈氏肩头,出手快如闪电,沈氏忍着闷哼一声,喷出一口血,虚弱的往后倒去。
苏连华忙上去扶住她,“梅娘。”
沈氏虚弱的靠在他怀里,脸色白的像一张纸,浑身因为内力的骤然消失虚软的仿佛没了骨头,却看也不看沈家人,“华哥,抱我,回屋……”
杨氏心中一叹,沈梅……这是把他们这些娘家人也给恨上了。
沈婉姝的嘴唇抿的紧紧的,见沈氏这样狼狈的模样,将头扭到了一边。
沈老爷子没有回头,“沈梅,你以后不要再自称沈家人了,左右你已经出嫁,不必当自己是沈家人了,想怎样就怎样。只是,老头子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管好你们的嘴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给我记清楚了!若再让我听到不该听到的,我会亲手结果了你们。”
沈老爷子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很平淡,没有血腥没有杀意,甚至没有以往的严厉,但偏就是这种冷静与平淡,让沈氏与苏连华的心不由跟着抖了抖。
苏连华忙道,“爹,不会,以后再不会了……”
沈老爷子甚至没有听他们的回答,说完话就径直走了,沈老太太扫了眼茅草屋晃动的窗户,跟着转身走了。
沈大舅舅与沈四舅舅看着两人,轻叹一声,也转身走了。
杨氏拽着沈婉姝,紧跟了出去。
马车咕噜噜的声音响起,不多会儿出了篱笆院的范围,出了十八里寨,走上了回苗家寨的路。
茅草屋才有了动静,关上的窗户被人重新打开,露出一张苍白虚弱的小脸,看着被废去功夫的沈氏与面带焦急的苏连华,神色阴鸷,嘴里吐出一句,“真是没用。”
……
十八里寨,李家。
“娘,晚饭做好没有?”
李成弼揉着头痛欲裂的太阳穴,又揉了揉肩膀从自己屋中走出来,朝外面喊了一声。
院子里静了静。
好一会儿,才传来周寡妇如梦初醒的声音,“还、还没,快,快了,你先回屋再看一会儿书,马上就好……”
李成弼看向声音响起的方向,眉头紧蹙在一起,“娘!”
周寡妇磨磨唧唧的打开房门,手上还在慌乱的扣着扣子,“弼哥儿,娘、娘不是故意的,娘看天色还早,外面又冷,就想着先睡一会儿,谁知道……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李成弼闭了闭眼,转身回了自己屋,“娘快去做饭,儿子抄了一下午的书,实在是又累又饿。”
“哎哎,娘这就去,这就去啊……”周寡妇见儿子没追究,忙不迭的往灶屋跑,跑到灶屋刷了锅,正准备淘米做饭,一掀开放米的缸,尴尬了。
一早就没米了,她记着跟儿子说,结果中午儿子说想吃蒸红薯,她就把没米的事给忘了。
没办法,只好又去地窖挖了几块红薯,煮了端过去。
李成弼一见还是红薯,脸色顿时不好了,“娘,我累了一下午,要吃米饭,你怎么又蒸红薯!”
周寡妇委屈道,“我也想给你蒸米饭,这不是……家里没米了吗?儿子,你明儿个去趟镇上买些米面回来吧?眼看要过年了,家里什么都没有备下,再晚些,天更冷了,什么东西都要涨价……”
“又没米了?不是前几天刚买的米吗?”李成弼瞪着周寡妇。
周寡妇撇撇嘴,“那才多少米啊,咱们娘俩几顿米饭就吃没了……”
李成弼深吸一口气,厌烦的摆了摆手,“我手上的书还没抄完,哪里有银子!”
“都怪苏家那群贱人!”周寡妇心疼的看着儿子生了冻疮的手,往年他们家哪有不够米饭吃的时候?别说不缺米饭,就是木炭那也是尽够用的!
你问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苏家二房有个会打猎挣钱的苏老二,短了自家也不会短了家里没有男人只有个女人和儿子的亲家!
“要是你没跟苏家退亲就好了,苏老二怎么也会看在亲事的份上给咱们送些吃食……”
说到这,不免恨极了镇上的周家,明明那么有钱,偏偏一毛不拔,也不知道接济一下穷苦的亲家!什么玩意儿……
第240章 双贱合弊
“行了,早干嘛去了?”李成弼不耐烦的冷着脸,“我早先跟你说让你不要惹苏家二房的人,你偏不听,你那会儿但凡听我一句劝说能成现在这样吗……”
“儿子,那是娘不听你的话吗?”周寡妇觉得自己很是冤枉,为自己辩解道,“是他们家欺人太甚,老二两口子合伙挤兑娘,还有苏木槿那个死丫头逼着她爹娘不给咱们家银子,娘不也是想为你争取一些银钱好让你读书轻松一些……”
“一月不读书,耳目失精爽。我已经多久没有专心致志的读过书了?明年就要秋闱,娘,你还想让儿子考科举吗?”
“想,想,当然想!”周寡妇毫不迟疑的点头。
她辛辛苦苦供养儿子这么多年,盼的不就是他能金榜题名,带给她好名声的同时还能带给她荣华富贵吗?
她渴望极了。
李成弼看着周寡妇贪婪的模样,眸底一闪而过一抹厌弃,“娘没事也学村里的妇人,找一些赚钱的生计才是,有娘赚钱供养,儿子才能心无旁骛专心读书……”
“我?我不行……我从姑娘时就没怎么干过活,嫁给你爹后,也没做过……我不行。”周寡妇一听李成弼的建议,头摇成了拨浪鼓。
李成弼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冷冷的看着周寡妇,然后,甩袖转身,不发一言的坐回了书桌前,就着窗户前的亮光,抄起了书。
“儿子,你不是饿了吗?吃点东西再抄吧?”周寡妇只觉儿子刚才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咽了咽口水,劝道。
李成弼毫不客气的开口撵人,“我抄完这几张再吃,娘先出去吧,别打扰我用功。”
周寡妇向来如此,儿子一强势,她就不敢吭声了。
这会子见儿子动了怒,想了想,小声道,“不是娘不想出去找活计,而是这大冬天的实在没什么活儿干……”
李成弼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她忙道,“娘听说村子里有人在山上设套,能弄到兔子啥的,娘明儿个就进山,再顺便砍一些粗树干回来,给屋子里烧点木炭出来,这样你抄书的时候就不会那么冷了……”
李成弼不置可否,垂下头,继续抄起书来。
周寡妇小心翼翼的退出来,关上房门才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娘诶,她可真是怕儿子生气,那眼神忒吓人了。
一想到这么冷的天要去山上挖陷进设圈套逮猎物,她就想起村里去年冬天死在山上的虎娃,听人说,那被老虎吃的尸骨都不全,忒吓人了。
周寡妇一时担心上山遇到老虎怎么办?自己先给自己吓的抖了几回。
暗地里更是将苏家二房与镇上的周家骂了个狗血淋头。
……
见周寡妇走了,李成弼气恼的将毛笔放下,本来是想重重的丢出去的,可想着他现在就这么一支好用的毛笔了,若丢出去摔坏了,抄书的钱都未必够买一支新的毛笔。
再看桌上抄好的大半本书,李成弼心里简直恨不得一把撕个粉碎。
他的日子为什么会过成这样?
明明,苏木槿那个蠢货像个傻子一样喜欢他,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明明,苏家二房夫妻为了苏木槿倾尽全力的在资助他读书,他不管用什么理由要银钱都能要到,哪怕他只说句手头紧,不出两天,苏连华就会把钱送到他的手上。
他厌恶苏木槿的村姑气质,不喜欢她胸无点墨,心无城府的模样,除了那张脸,他觉得她根本配不上自己!
他也从来没把苏木槿当成自己的妻子。
他想的是靠着苏家二房的资助考上举人,得了功名后再找理由退亲,然后寻找更好的亲事。
可事情怎么就发展成了今天这样?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他身子一瘫后靠在椅子背上,闭上眼,不忍回想脑中却总在反复上演着这混乱的一年发生的事……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什么时候……
他猛的睁开眼睛,突然想到了。
就是从红薯事件之后开始的!
红薯前他与苏木槿见面还一切正常,红薯事件后,再见面她就开始针对他,几次三番提出退亲,看他的眼神也有迷恋变成了厌恶……
没错,绝对不会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