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佟言
刘嫚斟酌片刻说道,
“我的老师是一位默默无闻的女子,我只知她姓徐,不知其名,我称呼她为徐夫人。”
竟是一个女人!
苏邑内心惊讶,有些急切的问道,“徐夫人现在人在哪里?在首都吗?”
刘嫚摇头,“她是长安人,去世好多年了。”
老人叹了口气,遗憾,又无可奈何,“天妒英才啊,如此有天赋的书法家,生前无人所知,死后更泯灭于世,幸好留下了你这个弟子,继承她的衣钵。”
的确,在刘嫚心目中,徐夫人的才学是无人可及的,有一次,她和玉美人闲聊时,玉美人曾告诉过刘嫚,徐夫人年轻时,有天下第一才女的美誉,进宫后才渐渐湮没于世。
“她还有作品留存在世吗?”苏邑仍然抱着一丝希望。
刘嫚摇头,“都烧掉了。”
“哎,”老人再次重重叹息,“罢了罢了,我再问你第二个问题吧,你是不是还学过印篆?”
苏邑果然是行家,一眼就发现了喻湛先前看不懂的地方,
“是的,我以印篆入门。”
“难怪一些字体看起来和现代小篆的写法大大不同,但现代印篆也不是那样写的。”
苏邑起身,从书架上拿出一个文件夹,翻开。
他让手下的博士生把刘嫚写的字,一个一个的放大到A4大小,打印出来,这些天,他们都是拿着放大镜对着这些字体研究的。
汉朝至今两千余年,那时造纸术不发达,文字载体主要是石刻和锦帛,虽然有极少数当时的文字墨迹流传下来,但江山更迭、世事变迁,很多字体都被后世其他朝代的学者修饰过。
苏邑和自己的博士生研究了很长时间,还专门去了一趟考古系,去找相关的资料,他们发现这些打印出来的字体写法,和一些西汉早期出土的青铜器铭文写法是相同的,那时的文字还有金文的影子。
“莫非,你是以西汉铜器铭文和碑刻上的文字入门的?”苏邑问了第三个问题。
刘嫚只能承认,“是的。”当然事实不是如此,但她有没办法自圆其说自己如何学会这些古文字。
“你的老师是古都人,倒也有环境接触这些东西,我活了快一个世纪,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苏邑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西汉早期铜器铭文这一块太冷门了,能学会认,学会写,已然不易,将之融会贯通,写成书法作品,那得需要多大的领悟力啊。
所以苏邑才那么佩服徐夫人,他认为徐夫人开创了一门新的书法类别,由于不知如何鉴别这一类别,苏邑和他的学生给刘嫚的字体,取了一个复杂的名字,叫做西汉青铜印篆体。
“你能否在这里现场给我写几个字?”苏邑问刘嫚。
“当然可以。”
苏邑的办公桌前方还有一张专门写字的实木长桌,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刘嫚来之前,苏邑正在这里伏案书写,宣纸上的字只写了一半,他方才写字的毛笔还未干。
苏邑说,“你就在我这篇写了一半的文章后面续写完全吧。”
刘嫚看着苏邑的字,他写的是《孟子》中的一段话,
“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
苏邑不仅是在考验刘嫚的书法水平,也是在考验她是否有真才实学。
“我就用这支笔可以吗?”刘嫚指着那只未干的毛笔问。
“当然可以,”事实上,这支珍木狼尖是苏邑最喜欢的一支笔,他从来不准其他人碰。
刘嫚提笔、蘸墨,不用刻意思考回忆,直接写道: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
“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
这些话仿佛已刻入她脑海,她依然没有半点停顿,一气呵成。
古朴辽远的文字,仿佛穿越时空,在两千年后活了过来,再现在苏邑眼前,这位耄耋老人竟心生感动与感恩之意,正如这篇《孟子》最后一句话所说,他为人师表,当然希望在有生之年,遇见更多的天下英才。
而这个小姑娘,就是真正的大才!
若非亲眼所见,苏邑真的难以想象,这个时代还存在这样的孩子,沉着端庄,底蕴深厚,超凡脱俗。
刘嫚刚放下笔,他问她,“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学生?”
她愣了一下。
“可我不是首都大学的学生。”
“我收关门弟子,与学校无关。”
苏邑爱才心切,继续说,“你应该只会篆书,我还可以教你隶书和楷书,我敢在这儿夸下海口,在当今,这两种字体写的比我还好的人,凤毛麟角。”
刘嫚心动了,她的确想学习其他字体,她所擅长的秦篆还是以象形文字为主,识别起来比较难,在现代社会受众不广,她应当学习简化的更贴近生活的字体。
在苏邑希冀的目光下,刘嫚缓缓点头,一字一句道,
“苏教授,我愿意成为您的弟子。”
苏邑大笑,“好,好,好,”他连声三个好,笑声爽朗,听不出老态,高兴的模样,仿佛年轻了十岁,
“你恐怕是我这辈子最后一个关门弟子了,我们不搞那些花里胡哨的拜师礼仪,就在这张纸上拜师吧。”苏邑指得是刘嫚刚刚完成的《孟子》。
只见苏邑,用圆劲的笔触在文章结尾写上:
“师苏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