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芊之羽
见到对面二人一起点头，马峰山再次打开了话匣子。
“这个事情，还要从1970年说起。你们知道的，那时候不管是“北约”还是“华约”，都对我们华夏实行了严格的禁运政策，所以，当年我们国家不管是军用还是民用的运输机都是非常落后的，而当时不管是“运七”还是“运八”的研发都难说顺利，空军甚至还需要靠老旧的“运五”担当主力。”
谭振华不由得回想起了去年他与詹诺竹还有机师小李那一晚的夜空亡魂，不由得点了点头。
“就在那年，经过不懈的努力，我们终于从巴铁那里弄到了四架喷气式客机，尽管是二手的，但这是西方制造的先进客机首次进入华夏，而这四架飞机的型号就是“三叉戟”。”
“随着这批飞机开始在空军投入使用，其先进的性能获得了所有人的一致好评，而随着1972年尼克松访华，我们与西方世界的关系逐渐好转，华夏直接向其购买飞机也变成了可能，于是，从那年开始直到1975年“三叉戟”彻底停产，我们华夏一共购买了35架这款飞机，对于这款销量并不算太大的飞机来说，我们应该算是它在全球最大的用户了。”
谭振华奇道：“马总师，您这明明说的是“三叉戟”吧，与我们刚才谈的“BAC”哪里有什么关系了？而且它们应该算是竞争对手才对吧？”
马峰山笑了笑答道：“振华你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我说过要绕一个大弯子的。其实，从1970年我们得到“三叉戟”开始，就同时还顺理成章地得到了另一样东西，你们猜什么？”
谭振华与郭蓉玮对望一眼，异口同声答道：“斯贝发动机！”
马峰山笑道：“不错，就是“斯贝”发动机。确切地说，我们得到的是“斯贝”航空发动机的民用无加力版本，也就是MK512。”
“空军见到了这款发动机，立刻就被它的大推力、省油而且皮实耐用的特性给吸引了，正好当时不列颠与我们的关系也有所改善，所以，我们国家当即就开始了与“罗-罗”公司的谈判，想要获得这款发动机。”
“罗-罗”公司，那可是大名鼎鼎的世界最顶级企业，英文写做“Rolls-Royce Ltd”，是不是看着眼熟？对，童鞋，你没有看错，与那个贵的没人性的汽车品牌“劳斯莱斯”标志一样一样的。
事实上，他俩原本就是一家公司，“RR”也是这家成立于1906年的，历史悠久的企业旗下闻名世界的著名商标，可惜，因为经营不善，这家公司于1971年因负债累累而不得不破产重组。
在不列颠政府的干预下，公司被拆分成了完全独立的两块，分别经营发动机业务以及汽车业务，不过商标依然由两家共享。
通过这次的分拆整理，俩家公司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劳斯莱斯”汽车一直未能摆脱经营的困境并最终在2003年被汉斯家的“宝马”集团收归旗下；而“罗-罗”发动机却获得了新生，并最终成长为全球范围内的航空动力霸主之一。
马峰山继续叙说着：“到了1975年，谈判终于结束，我们如愿以偿地获得了“斯贝”发动机的特许制造许可证、全套图纸并在“罗-罗”公司的帮助下建立了一条发动机的生产线，当然，我们买的是军用带加力版本的。”
“不过，在与“罗-罗”公司的谈判中，对方透露出了一条重要信息，而这条信息促使我于1975年去了一趟不列颠，参加了一场谈判并第一次接触到了“BAC”这款飞机。”
谭振华惊讶失声道：“马总师，原来您接触过这款飞机？”
马峰山点点头：“是的，我不但接触过这款飞机、参观过它的生产线，甚至差点代表华夏买下它！”
第372章错过
“什么？！”
谭振华不由得惊叫出声，就连一向镇定自若的郭蓉玮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他不可置信地追问道：“您差点代表华夏买下它，是飞机还是生产线？”
马峰山苦涩地一笑道：“当然是生产线，全套的生产线、工艺图纸再加上质量管理规范文件。”
“那，又为什么最后没做？”
“因为，在谈判最关键的第二年，华夏就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啊！”马峰山岿然长叹，声音中饱含遗憾与惋惜。
这句话说出，屋内三人也顿时再次陷入了沉默。
多灾多难的华夏民族，在1976年接连遭逢缔造了新华夏的三位伟人离世、唐山大地震等一系列的打击，急需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相比起来，一条民用飞机生产线的购买与否，实在是件可以放在一边的小事。
马峰山停了一会，还是决定要把话说完，于是继续开口道：“这一停下，就没有能再开始，而且，几年之后，当我们华夏又将引进国际先进喷气客机生产线的事情提上议事日程的时候，随着国际局势的变化，米国伸出的橄榄枝发挥了巨大的作用，紧接着就是与“麦-道”公司开始了实质性的接触，至于接触的过程么，老郭你也算当年的参与者之一，应该是比较清楚的。”
郭蓉玮点点头道：“是的，当年是我和你一起去的米国，这段历史，我已经向振华说过了。”
“真可惜啊，我们错过了一次全面获得先进客机生产制造经验的机会！”马峰山再次叹息。
谭振华也在心中暗暗惋惜，然而他知道，在新华夏的这段发展过程中，值得叹息的错过，又何止是这一件？
便如刚才提到的，那当初花费重金好不容易引进的“斯贝”发动机，不也是扔在仓库里长草了十多年么？
他现在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那么，马总，按照您的说法，这个“BAC1-11”的生产线，并不是非卖品，对么？”
“是的，实际上当年还是“不列颠宇航公司”通过“罗-罗”找到了我们，并非常积极地向我们进行了推销，我们才知道有这架飞机的存在。毕竟，那时候我们获得消息的渠道相当的闭塞，而国内当时用的并不是它而是“三叉戟”，生产“三叉戟”的霍克西德利公司当时也尚未并入“不列颠宇航公司”而是它最重要的竞争对手之一。”
“可当时你们为什么不考虑引进“三叉戟”呢？”谭振华问道。
这飞机他坐过，从香江飞魔都就是这款，感觉还行。
“因为，“三叉戟”不但经济性比不上“BAC”，而且安全性更要差不少。你知道么？今年4月桂琳那边撞山的那架飞机就是“三叉戟”，还有当年蒙古那边掉下来的那架也是。”
马峰山这么一说谭振华就想起来了，今年的4月26日，一架由广南飞往桂琳的3303次航班在向桂琳奇峰岭机场降落过程中，失去了控制，于16：45猛烈撞击在了阳朔附近的山上，飞机粉碎性解体，包括8名机组人员及104名乘客在内的机上人员全部遇难。
而且，由于飞机破碎得太厉害，事后居然连事故具体原因都没能查找到。
要知道，当时飞机上一大半的乘客是来自香江的旅游团，所以，这次事故带来的影响是非常大的。
“而且，据我所知，这架飞机的生产线，已经有了一个买家，就是属于“华约”阵营的罗玛尼亚，他们与我们开始接触的时间差不多，不过他们的生产线已经交付，如果按照时间预计，今年就有可能完成首架飞机的制造并且首飞。”马峰山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着。
“那么我可不可以这样认为，如果有人提出要买“BAC”的生产线，“不列颠宇航公司”其实是非常欢迎的，在他们那边根本不存在任何的阻碍，哪怕购买方是如罗玛尼亚这样敌对阵营的国家，对么？”谭振华总结道。
“是的，按照我现在得到的各方面信息来分析，的确如此。”说到这里，马峰山也听出了一点味道，随即补充了一句：“但是，我看部里对米国的“麦-道”情有独钟，而且两边已经接触了那么久了，老郭提出的“BAC”计划虽然看起来不错，但是已经错过了时间，所以，按照我的看法，成功的概率非常的小。”
“为什么成功的概率非常小？”谭振华明知故问。
马峰山犹豫了一下才答道：“振华，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可你觉得，按照我们国家现在的经济状况，有可能同时上马两种定位几乎完全一样的飞机么？更何况还有很多人为因素存在？”
“所以，这就是个钱的事情了？”谭振华追问道。
“钱当然是非常重要的方面，还牵涉到其他一系列的问题，比如合作主体的选择、主管领导的意见、用户，也就是民航那边的想法等等很多的方面。”马峰山答道。
谭振华点头道：“我明白了，那么我再问一个问题，马总，假如，我仅仅是说假如啊，有人愿意投资这个“BAC”的引进项目，完全不要花国家和部里的一分钱，合作主体当然避开现在已经成为漩涡中心的“魔都飞机制造厂”，而选择您原来的单位“西京飞机制造厂”以及“3603所”，甚至已经准备好了现成的用户，那么，这件事情能成么？”
马峰山听罢难得地展颜一笑道：“振华，你这个假如，也实在太离谱了吧，你知道要引进一条飞机的生产线需要花多少钱么？你知道造好一架飞机要花多少钱么？你又知道买一架飞机要多少钱么？如果真有人能出这笔钱，部里白得一条飞机生产线，那还不得乐开了花？”
谭振华却难得地没有跟着笑， 而是追问道：“马总，我不知道您刚才说的这些要花多少钱，您是这方面的行家，所以，您能告诉我么？”
马峰山闻言顿时止住了笑声，疑惑地问道：“老郭、振华，怎么回事，你们说真的？”
郭蓉玮冲着马峰山一耸肩膀，摊摊手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问他。”
谭振华笑道：“马总师，您就先当是我们闲谈，反正说说也不会怎么样，您就教教我。”
马峰山心中越发惊诧，不过谭振华说的也对，说说也不会怎么样。于是，他低着头盘算了一会儿道：“我刚才估算了一下，按照当初也就是1975年的时候不列颠的开价，整条装配生产线的花费大约4千万英镑，所有专利和工艺图纸的转让授权，大约还需要1千万英镑，再加上技术指导费用等各项开支，还需要大约1千万英镑，而如果需要引进部分关键零件的生产设备并对西飞厂进行技术改造，那可能还要追加3-4千万英镑的预算。”
“那就算一亿英镑好了”，谭振华总结道。
“那可不够。”马峰山说道，“因为刚开始的时候，不列颠方面肯定会要求所有的零件都由他们提供，也就是在“不列颠宇航公司”内部被称为“One-Elevens”的套件，这一套下来，就跟一架整机的出厂价格差不多了，按照“BAC1-11-500”现在的目录价格大约2千万英镑一架，那么“One-Elevens”套件不会低于1千五百万英镑，而你至少还得准备2架的钱，也就是3千万英镑。”
1亿3千万英镑，按照现在英镑与美元的比价，就是大约2亿2千万美元，谭振华虽然被这个巨大的金额给震撼了一把，不过，好歹也在他的预料之中，所以脸上还能保持平静。
接下来，他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马总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依然还是假如，假如这些投资都能到位，那么，请您来担当这件事情的总负责人，您会同意么？”
第373章不能再错过
马峰山再也没想到，这样一个看着不满20岁的毛头小子，竟然向他抛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如果是部里的领导这样找他谈话，那当然不会有任何的问题，说不定他现在已经跳起来拍胸脯了！
引进“BAC1-11”，即便是在华夏内部更加困难的1975年，都是他曾经希望达成的一个重要项目，甚至为此他还做为项目的技术总负责人，多次前往不列颠与“不列颠宇航公司”进行了技术上的沟通。
在他的强烈要求和建议下，“不列颠宇航公司”已经同意包括整机的装配线外，将连同所有的相关质量管理体系文件、工艺流程图纸一同转让，同时相关专利也一并授权，而如果华夏方面有需求的话，那么帮助华夏建立完整的零部件生产能力那也不是不可以，只要给钱……
对方甚至提出将派遣一个不超过百人的技术支援小组，常驻华夏，以帮助华夏建设这条生产线并解决工程中可能出现的各种问题，就差没说“包教包会”了。
这架与“运十”市场定位有着明显区隔的飞机，却是马峰山心目当中，华夏走向具备现代化喷气式客机自研能力的重要阶梯。
事实上，当年在他参与引进“麦-道”飞机的谈判过程中，他也提出了同样的要求，只不过，根本没能获得包括己方团队成员在内的任何回应。
因为，只有他最清楚，在“运十”研制过程中出现的那些沟沟坎坎，那些设计能力必须向基础材料、工艺以及制造能力妥协的困难，在引进并消化吸收这些世界先进水平的客机的设计、制造手段后，一定能得到解决。
他为此努力过，然而得到的却是一次次的失败。
可是，今天，在他位于“魔都飞机制造厂”的这间简陋宿舍里，有一个毛孩子居然对他说出了这样的话。
这，算是一种邀请吗？
从这位少年之前的一系列提问来看，应该是的。
可是，这是一个投资额高达1亿4千万英镑，或者说2亿5千万美金的超级大项目；是当年以整个国家之力，权衡再三都最后放弃的项目；是一个在部里已经基本明确了要引进“麦-道”飞机之后，一个完全脱离现有体制而另立山头的项目。
这样的操作，在华夏，真的会有人敢于尝试吗？或者说，真的有人有能力，并且愿意掏出这笔钱来吗？
要知道，从“运十”启动到今天，不过十二年的时间，花费了大约5个亿的研发费用，上面已经承受不了了，可那还是人民币。而现在却是要与“不列颠”做生意，那就得掏出真金白银、国家求之若渴的外汇！
这，可能吗？自己莫不是在做梦？
但是，这个梦真的好甜美，甜美到自己这个50多岁的半大老头都宁愿沉浸在其中，最好永远不需要醒来……
可惜，自己终究还是生存在这个现实世界中啊！
马峰山使劲掏了掏耳朵，仿佛那样就能使自己听得更清楚一些似的，追问道：“振华，你的这个假如，能再说一遍吗？”
谭振华笑了笑，略略提高了一点自己的嗓音，重复道：“假如按照您刚才算的那个投资额，而这些投资都能到位的话，那么，请您来担当这件事情的总负责人，您会同意么？”
马峰山这次肯定自己没有听错一个字，他笑了起来。
“振华，你不要拿我这个老头子打趣了，我们华夏，除了国家，还有谁能拿得出那么大一笔钱？”
“不过，我也按照你的方式来回答吧，假如，假如真的能像你说的那样，有人能投资搞这个项目，那么我马峰山，豁出这条命去，也要将它做好！而且不但是“BAC”，有了“BAC”的基础，我们甚至完全可以把“运十”做到更好，比现在的状态，好上一千一万倍！”
一旁的郭蓉玮不禁插话道：“老马，千万不要说什么“豁出命去”这样的话，我还是那句话，“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我也不瞒你，小谭的确有个计划，虽然他连我都没告诉具体是什么，但是我相信以他的能力，真的有可能帮你实现梦想，但是，这有个前提。”
“什么前提？”马峰山疑惑问道。
“就是马总师你必须要健健康康的，才能担当起这项重任！”回答他的是谭振华。
“哈哈哈哈，老郭、振华，你们相不相信，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让我能实现你的“BAC”计划，我的病能立刻好了大半！”马峰山不禁大笑起来，蜡黄的脸上竟然难得地浮现出了一抹红晕。
谭振华也笑了起来，随即问道：“那么，马总师，我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我已经得到了你的一个承诺？”
“是的。”
马峰山继续笑着答道：“振华，你得到了我的承诺，但愿你的假如，能变成现实，但是，不要让我等太久哦？我已经不再年轻，没有资格再去浪费有限的年华和生命，而且，为了我们华夏自己的大飞机，我已经错过了太多，所以，我不愿、也不能再错过了。”
然而，随着他的笑声，谭振华却发现，有一点亮晶晶的东西，从马峰山满是皱褶的眼角淌落了下来。
郭蓉玮看见马峰山的这副表情，心有所感，伸手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他的情绪稍微平静些了才轻声安慰道：“老马，别激动，天无绝人之路，就让小谭去试试吧，也许会有转机也说不定呢。”
马峰山轻轻点点头，没有出声。
郭蓉玮接着问道：“对了，老马，你究竟得了什么病？我看你现在精神还好啊？为什么组织上一定要你病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