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椰
地痞头领笑意恶劣。
地上蜷缩的身影颤瑟了下。
“施主,不可啊。”老僧人用干瘦身板挡住这群地痞癞子,苍迈嗓音焦急道:“我佛在上,可见证这位小施主未曾行过偷窃。”
“老师父的意思,难道是在说我污蔑了他?”牛高马大的地痞头领皮笑肉不笑道。
“这其中,定然是有误会。”
老僧人眯着眸子,神色虽显得焦急,却没有丝毫畏惧与害怕。仿佛这些让人胆寒的恶霸,只是芸芸众生里的普通生灵。
“误会?呵,滚开。今日我就要打断他一只手一条腿,我看谁敢拦!”
地痞头领一把将老僧人推开,从手下那里接过木棍,正要动手之际,身躯忽然僵在原地。
程溪用灵力虚扶住步伐踉跄后退的老僧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她气质出尘,瞬间成为聚焦。
“我信老师父的话,地上这位小兄弟没有行偷窃之事。却不知老师父能否告诉我,这位兄弟,可曾偷窃过?”
程溪走到地痞头领面前,伸手将他手中木棍夺过,语气平淡地望向容颜苍老,皱纹满脸的老僧人。
“行过。”
老僧人声线苍老地点头。
“嗯,偷窃可不是什么好事。我今日就断你一只手,一条腿,权当做教训。”
程溪说做就做,手执木棍在这恶霸肝胆欲裂的惊恐注视下,断他一只右手与一条右腿。
“啊——啊啊啊啊啊!!!”
恶霸的痛苦惨叫响彻整条街,哐当的物品掉落声接连响起,那些跟随恶霸的爪牙被吓得扭头就想跑,却被程溪用灵力禁锢在原地。
“老师父,他呢?可曾行过偷窃?”
程溪拎着木棍,在围观渔民敬畏又兴奋的注视下,来到下一位地痞身旁,平静问。
“行过。”老僧人悲悯地念出一声佛号,再度点头道。
共计十三个地痞,最后只有一个新加入的小年轻没有被断手断腿,其余的都瘫在地上痛苦哀嚎。
程溪把木棍丢在地上,只觉得心法沉眠带来的烦躁消了大半。她平时性情还算平和,但这群恶霸今日倒霉,冲到了她气头上。
先前被恶霸围攻的年轻人忙不迭地的把自己盘缠夺回来,朝程溪与老僧人行了一礼后,惊慌逃离。
老僧人倒是不慌不忙地将自己的包袱收拾好,重新提在手里。他手掌笔直置于身前,朝程溪温煦行礼,语气慈和道:“此次多谢施主解围,施主气运昌盛,会长命万岁的。”
长命万岁。
程溪帷帽下的眉眼一扬,静静看着老僧人干瘦却笔直的背影走远。
她方才用灵力试探,这位老僧人并没有修为,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甚至刚才要不是程溪用灵力虚扶,老僧人被恶霸那股大力推开极有可能摔倒在地,伤到一身骨头。
但就是这么一位普通的世俗老僧人,却说她长命万岁,正常人不该说长命百岁吗?
即便是修士,能活到万岁,在修仙界也几乎没有。
而且长命万岁前,老僧人还说她气运昌盛,程溪对此深以为然。她来修仙界短短几年,就遇上了两位贵人。
一位是赠予她心法的神秘前辈。
一位就是应长庭。
程溪在原地思考片刻后,敛起思绪,朝着老僧人离开的方向跟上。
老僧人的脚程不快,或者说程溪作为修士,哪怕步行也比普通人的效率高数倍。
短短十来息,程溪已追上这位老僧人。看着他黄褐僧衣的背影,程溪隔着十来米坠在他身后。
六月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习惯御剑乃至乘坐兽车出行。程溪如今走在黄泥道路上,看着两旁肆意生长的野花野草,心情也跟着有所明媚。
“驾——驾驾——”
“哒哒哒哒哒哒——”
伴随着急促马蹄声传进耳里,程溪散漫思绪被打断。她抬眸望去,只见道路数百米前方,有一匹疾驰而来的赤红骏马。
“前方何人速速退避!叶府书信三百里加急,沿途伤亡,百无禁忌!”
那赤红骏马上的男人高声提醒。
沿途伤亡,百无禁忌。
好大的口气。
程溪目光落在老僧人身上,那骏马离此地还有百来米,若是躲闪按理说来得及。
程溪看着老僧人往道路两旁膝盖深的草丛走去,她刚松懈下来,只见老僧人左脚明显踩空。
程溪身形一闪,再出现时已来到老僧人身旁。她用一根银线绑住老僧人腰部,将即将跌落陷阱的老僧人拽回平稳地面。
她灵识扫过陷阱,发现里面居然藏了人。许是被提前发现,这批埋伏之人立即现身,手持武器,朝赤红骏马上的男人杀去。
程溪看着这些世俗人运用内力战斗,在她眼里既缓慢又漏洞百出,但双方却旗鼓相当,打得有来有往。
“这回又多亏了施主搭救。”老僧人念着佛号,向程溪表达感谢。
“老师父可曾说过谎?”
程溪好奇问。
“我佛在上,贫僧不曾言谎。”老僧人虔诚而认真地回答。
“那老师父先前说的长命万岁,是说我真能活得这么久吗?这天下局势瞬息万变,死亡未降临前,谁都觉得自己能活很久。”
程溪半试探地说:“可一旦死亡来临,谁都有可能死去,就连我自己都无法保证绝对不死。”
程溪的保命手段确实多,但如果有几位化神境追着她杀,她还真不一定能扛得住。
“世间生死皆有因果可循。”
老僧人睁开眯着的眸子,呈现一双浑浊却超脱世俗的瞳,程溪有帷帽与雪缎遮掩,却生出对视感。
仿佛老僧人看见了她的眼睛。
“施主的因果,早已教人抹去了。往后百年千载,沧海沉浮,始终牵连不了施主。”
老僧人慈和道。
程溪袖中手掌轻握,压下脑海中翻涌的思绪,抿着唇冷静追问:“对方抹去我的因果,难道对他自己没有丝毫影响吗?”
一长必有一短,阴盛则阳衰。付出什么必然得到什么,反之亦然。
因果属于天地运转的秩序与规则,程溪不信抹去她因果的人,自己不用承担任何后果。
“那位施主已一力承下。”
老僧人说。
“开什么玩笑……”
程溪心乱如麻,也就是说她惹事,一直有人在暗中给她兜底。她就是把天捅破了,只要对方还有口气,这因果惩罚都算不到她头上。
程溪得知这个真相,第一反应不是兴奋,而是惶恐。她一直以来根深蒂固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仿佛在这一刻崩塌了。
诚然有人兜底很让人有安全感,可程溪就是不自在,仿佛心里扎了一根刺。
她做的这些事,是好还是坏?会不会给兜底的人造成麻烦?会不会害了对方?
更甚者,程溪甚至怀疑自己所作所为,究竟是基于她自己深思熟虑的选择与谋略,还是因为有人兜底的缘故。
这种被人笼罩在阴影下的感觉,让程溪如鲠在喉,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没有人不渴望实力、资源、乃至是地位与权势,但程溪更害怕自己分明很努力,却有人对她说‘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得到的一切不都是因为有人站在背后支持吗?’。
短短一句话,仿佛抹去了她没日没夜的爆肝,将她定义为一只笼子里的鸟,资源全靠旁人不远千里送到笼子里。
程溪猛地闭上眸子。
不对。
不是这样的。
她想岔了,只有不了解的人,才可以那么随意地说出‘我上我也行’的话来。
这世间从来不缺这种人,如果为之怄气,反而不值当。她要着重考虑的,不该是这些杂事。
程溪动荡的心神重归平静,她睁开眸子望向拦住老僧人去路的黑衣蒙面杀手。那赤红骏马已经死去,至于传信的人却不见踪影。
“你们的恩怨我不想管,但别挡了这位老师父的路。”程溪收敛思绪,环顾这些没有修为杀手,娇软声线语气淡然。
程溪说罢,手心里突然出现一团火球。这最基本的火球术开路效果极佳,这些黑衣人立即朝两侧退让。
老僧人念一声佛号,迈着步伐往前走,程溪不疾不徐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了约有半刻钟。
“老师父,那位抹去我因果的前辈,我有什么能帮上他的吗?”程溪追问。
老僧人摇了摇头,也不言语。
“我现在实力弱,但我以后会变强的,以后也不行吗?”程溪锲而不舍地问。
她直觉抹去因果的应该与赠送心法的前辈是一个人,遗憾的是程溪记不起那位前辈的容貌,没有丁点可供搜寻的线索。
老僧人继续摇头。
能说出因果这种事,程溪不信老僧人真是普通人,但不论她怎么问,老僧人都不再说话。
随着天色渐暗,走了一天的老僧人还未找到住宿之地,他选择进入附近的山林。
程溪提出可以用法宝带他一程。
老僧人仍是摇头拒绝。
“咝咝——”
一声细微声响引起程溪注意,她一道灵力弹去,从草丛里跑出来意图袭击老僧人的斑斓毒蛇被打中,软软瘫在地上。
老僧人见到这条毒蛇尸体,停在原地念诵起晦涩难明的佛经,程溪只觉其中韵意独特,至于内容……
笑死,根本没听懂。
程溪耐心等老僧人诵念佛经,她视线忽然落在老僧人头顶,他僧帽上方有一个渐渐凝聚成型的淡金佛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