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夜微冷
肃王怒喝。
我忙看向李昭。
这狗东西懒懒地窝在龙椅里,眼里明明是愉悦,可偏偏做出气恼,斥道:“仁美,不得对王爷无礼。”
“是。”
梅濂玩味一笑,朝肃王深深躬了一礼,弯腰将地上的数张供状拾起,给身侧的小太监们使了个眼色,让小太监将供状传给诸位高官和张家父子看。
随后,这男人刻意躲避开肃王,站直了身子,冷声道:“经过臣等数日审问,罪妇张氏已经招供,十数年前曾有恩于梁元。罪妇授意梁元挑拨曹妃,明着支使曹妃下寒毒,实则暗中将蛊种在五皇子睦身上,一箭数雕,将曹妃、三皇子钰、贵妃娘娘、元妃娘娘以及五皇子皆除去,以确保大皇子的储君之位,而罪妇张氏否认溺杀梁元,由此证明,梁元乃其父兄灭的口,试图将真相永远掩埋!”
“你这是刻意构陷!”
张达齐跪直了身子,朝梅濂怒喝:“当时我妹妹已是皇后,大皇子乃嫡出,我张家为何冒险谋算一个尚在襁褓的庶出皇子?”
说这话的时候,张达齐一面担忧地看病发的父亲,一面跪着朝李昭爬起,声泪俱下地控诉:“陛下,臣实在冤枉,求陛下明察。”
梅濂勾唇冷笑数声,直接打断张达齐的话:“本官怎么就冤枉你了,全天下谁人不知,当初陛下独自抚养五皇子睦,将小皇子放心尖儿上宠,而大皇子素来体弱……本官问你,你家安插一个通晓邪门歪道的太监在勤政殿是何意?窥伺陛下?还是暗中给陛下落那种察觉不出的毒物?好个张家,仗着当初提携陛下的一点微薄功劳,竟敢做下谋朝篡位的滔天恶事,如今东窗事发,还在巧言令色地狡辩!”
我摇头一笑。
梅濂这把利刃果然又狠又辣,疾言厉色弄得张达齐手足无措,连半句都还不上口,而素卿眼瞧着神志不清,张致庸又病发……肃王嘴上没功夫,这事怕是就要了结了。
可……我总觉得那么简单,张达齐混迹官场多年,竟这般窝囊?
就在此时,我瞧见那娇小孱弱的张家小姑娘韵微丢开她爷爷,上前一步,先恭恭敬敬地跪下给李昭行了一礼,紧接着又给殿中诸高官见礼,泪眼婆娑地看向李昭,颤声唤人:“姑父…哎,陛下,臣女已经没了娘亲,如今还要被这位梅大人强夺去父亲的性命,爷爷也快不行了。”
李昭轻咳了声,没言语,他身侧侍立着的胡马甩了下拂尘,朝韵微轻轻挥了下手,叹道:“姑娘可不敢在勤政殿里哭闹,陛下晓得老首辅一刻都离不了你,这才准许你进殿照顾,这已经是莫大的天恩了,此事牵连甚广,姑娘还是带着老首辅退下就医罢……”
“天下皆知,陛下是最宽仁的君主!”
张韵微打断胡马的话,直面李昭,紧张得小胸脯一起一伏:“不知陛下给不给臣女一个说话的机会。”
李昭一怔,眉头忽然蹙起,沉吟了片刻,淡淡笑道:“你想说什么。”
“臣女有几句话要问梅尚书!”
张韵微仰头瞪向梅濂,深呼吸了口气,掷地有声地问:“梅尚书口口声声说臣女的爷爷父亲暗中喝命梁元落蛊,证据呢?”
“庶人张氏和罪妇林氏的供状就是证据!”
梅濂轻蔑地白了眼韵微。
“天下人皆知,不管是谁进了羽林卫和抚鸾司,非死即残,重刑之下一定会吐出点什么,可万一是屈打成招呢?”
韵微丝毫不给梅濂说话的机会,紧着道:“臣女方才仔仔细细看了供状,上面只写着姑母承认结识梁元,可并没有直接的证据指明臣女的父亲杀害梁元,更没有证据表明我父结识梁元。”
我心里一咯噔,隐隐察觉出点什么。
原来张达齐的后招是他这个闺女!有些话他不方便说,恐得罪了李昭,便支使他年幼的女儿说,左右殿里那么多竖冠男子,谁还好意思和一个丫头片子过不去?
“怎么没有!”
梅濂此时也不敢轻视这个十六岁的丫头,正要说话,谁知再次被韵微打断。
“有也是屈打成招的!”
韵微冷笑了声,下巴高昂起,斜眼瞪向胡马:“姑母虽在十几年前就结识梁元,可梁元的的确确是胡马公公提拔进勤政殿的,公公这是何意啊?梅尚书口口声声说万幸鲜血粘在了五皇子身上,引出了毒虫,怎么就这么巧合呢?还有,臣女看供状上写,梁元的蛊术是从御药局的一本毒经上学的,而这毒经则是由前太医院院判杜朝义多年前所撰,怎么好巧不巧,杜太医在五皇子毒虫发现时就到长安救治呢?梅大人怀疑我父唆使梁元,我还怀疑是胡马公公为了讨好元妃娘娘,暗中命梁元落蛊,刻意构陷姑母和我张家!
方才臣女在殿外等候的时候,遥遥听见太妃娘娘说,元妃实乃礼国公之女,当年更是与陛下有过婚约,安知不是元妃嫉恨姑母,设计诬陷的。”
听见这话,我的脸仿佛猛地被人打了一耳光,瞬间发烫发热。
好个刁钻厉害的丫头,竟把事反推在我头上。
我忙看向李昭,李昭唇角那抹自信沉稳的笑逐渐褪去,手指一下接一下地点着桌面,垂眸盯着自己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没言语。
他身旁的胡马立刻跪下,连声辩解:“陛下明鉴啊,老奴将小皇子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怎么可能算计他,而元妃娘娘那时更是远在汤泉行宫,行动间都在陛下掌控之下,她怎么会同老奴串通啊!张姑娘这是混水摸鱼,混淆视听!”
就在此时,我瞧见素卿忽然古怪一笑,吮吸着指头上的血,斜眼看向李昭,忽然尖刻地嘶吼:“本宫就是被屈打成招的,皇上你刻薄寡恩,怕是早都想除了我张家,我问你,我弟弟张达亨怎么死的?你说他在诏狱悬梁自尽,可他的头颅为何是被人砍断的?你解释的清么?你是皇帝便可为所欲为?好个仁义无双的文宣帝!”
“放肆!”
李昭抓起茶杯,朝底下摔下去,他俊脸扭曲不已,喝道:“事到如今,你竟敢攀篾朕!”
也就在此时,梅濂朝前跨出一步,躬身急道:“启禀陛下,臣还有一桩秽乱后宫案揭发,只是此事涉及陛下天颜,臣提议,只留正二品以上阁臣听案,余者皆退出。”
“准。”
李昭拳头砸了下案桌,朝殿里扫了眼,点人:“六部尚书留下,其余的全出去,非诏不得进入!”
话音刚落,勤政殿呼飒飒站起数人,躬身退下,大门吱呀之声关上,严寒肃杀之气将殿中的烛火冲得闪了几下。
李昭此时已经没了之前那种儒雅淡然,冷声道:“仁美,你要说什么尽管说便是!”
梅濂垂眸,看了眼张达齐父女,狞笑道:“臣要揭发,废后张氏与一秦姓男子暗度陈仓,企图混淆皇家血脉。前年十月,也就是凤翔二十二年,张氏得知心腹太监秦林有一孪生兄弟,名唤秦望,她借口出宫探望父亲为由,让秦家兄弟互换身份,暗中将秦望带入宫中行淫..秽之事,后来那真太监秦林找到大理寺卿张达齐,以此作为威胁,向小张大人索要银钱和官位,张达齐私下联络废后张氏,先将秦家兄弟灭口,其后更在张府暗中为废后落胎,此事由宝充容娘娘之父张致林向臣检举告发。
臣更是查到当年太医在十到十二月间,一次都未给废后请脉,但坤宁宫中每每以补血为由,向太医院要补气血的药,而臣在拷问废后心腹太监惠飞时得知,废后小产后落红,身子虚弱不已,曾在非信期时屡屡出血,污血沾到了鹅羽坐垫上,后更被太医诊出染上了脏病。”
梅濂唇角含着抹讥诮,不屑地扭头看向素卿,坏笑:“臣冒昧,从院判杜仲那里调取陛下脉案,陛下许久未碰废后,陛下的身子是没问题的,臣暗中派人去秦氏兄弟老家查访,得知那假太监秦望曾与青楼一名妓多有往来……呵,张娘娘,您说得清这身脏病哪儿来的么?若是觉得臣冤枉了您,咱们大可召太医来诊诊,也可唤皇子公主来长长见识。”
“混账东西!”
李昭忽然站起,愤怒地将案桌上的章奏全都拂掉,大步从上首离开,一把推开挡路的梅濂,剜了眼那男人,径直朝素卿走去,居高临下地立在素卿面前,扬手想要打,最终重重地甩了下袖子,双手背后,咬牙冷笑:“朕不打你,脏手。”
“呵。”
素卿居然掩唇媚笑,她舌尖轻舔了下唇上的鲜血,挑衅地看着李昭:“脏?你这三年和一个千人骑、万人跨的贱妓欢好,咱们俩到底谁脏?我实话告诉你,他比你强太多了。”
第133章 血溅华堂 金口玉言
千人骑、万人跨的贱妓?
那瞬间, 我浑身的血仿佛沸腾了般,当年被辱的画面忽然就重现脑中。
我是出身高贵的国公小姐,我也是爹疼娘爱的娇娇女……可那年冬天, 没人听到我的嘶吼求救, 我被迫在一夜间长大,从少女变成了妇人, 那种疼痛不是双腿染上处子血那么简单。
张素卿她凭什么用这种表情、这种语气说出这种话!
我没忍住,立马就要推门而出。
谁知就在此时, 我身侧立着的蔡居公公猛地拉住我的袖子。
我扭头怒瞪蔡居, 蔡居忙将手松开, 低下头, 皱眉沉声道:“娘娘何必出去生那闲气,这里头其实根本没您什么事。”
我一怔。
是啊, 勤政殿里发生的既是家事,又是国事,六部尚书和太妃、王爷皆在, 我出去不合适。
我深呼吸了口气,平稳住激动的心绪, 手覆上大肚子, 冲蔡居莞尔浅笑, 以示谢意, 心里暗赞, 不愧是跟了胡马多年的干儿子, 反应就是快。
“蔡公公站远些罢, 之后的事你不该听了。”
我低声道。
“是。”
蔡居躬身,带着云雀等人退后一丈有余。
我见他们站远后,才忙踮起脚尖往勤政殿里看。
饶是我离得远, 也能感觉到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吏部兼礼部尚书袁文清闭上眼,“不看不听”;
户部尚书姚瑞当初在三王之乱时就是抗战一派,很看不上以张氏为首的求和党人,这会儿眯着眼盯向病重的老首辅,时不时地冷笑;
兵部尚书和工部尚书我都没见过,他二人低下头,盯着案桌上的的茶盏。
而我那刑部尚书前夫梅濂,一眼不错地瞪住素卿不放,隐在袖中的拳紧紧攥住,眉头几乎拧成了个疙瘩,牙咬住下唇,吃去唇上被打出的鲜血,眼里除了过浓的算计,还有些许气恨。
李昭呢?
他倒是没有立即发火,居高临下地看着素卿,但我的的确确能察觉到,他的那份沉稳温和正在慢慢褪去,冷声问了句:“你说什么?”
“你没听清?”
素卿身子挺直,歪着头,粲然一笑:“我说你才脏,三年来和那个千人骑、”
啪!
李昭扬手,重重地扇了素卿一耳光,登时就将那女人的脸打得歪在一边,而他大拇指上的那个翠玉扳指也在此时掉落到地上,滚了几圈,停在素卿跪着的蒲团边。
我愣住。
十六岁认识的李昭沉默寡言,给人种木讷胆怯之感;
三十岁认识的李昭城府深沉,虽手段狠辣,但骨子里到底有种皇族的高贵傲气,从未打过人,便是骂人,也是顶着风和先生的名儿,还戴着面具,一个脏字都没有。
而今天,他竟对一个女人动手了。
“呵。”
素卿紧接着捂着侧脸,发出声冷笑,扭头看向李昭,进而狂妄而又任意地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身子不由得一前一后地动,笑得直咳嗽,忽然板起脸,似乎想要守着规矩,但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怎么,心疼了?”
素卿斜眼看着李昭,渐渐地,她面上的嘲讽之笑褪去,转而眼中浮起层水雾,薄唇剧烈地颤抖,到最后,那挑衅的眼神逐渐被怨恨绝望所取代。
他们两个,谁都不说话,就这样瞪着对方。
“我与你成婚十五年了。”
素卿笑笑,张开右手五根手指,来回翻了三下,眨眼间,泪珠成串坠落:“这么多年,你对我永远都那么温和,连高声说话未曾有过,便是之前你让人抄坤宁宫时,也只是冷着脸,不曾呵斥过我。怎么现在竟这么气?是我辱了她?还是我辱了你?”
“这么多年,朕给足了你体面。”
李昭双眼微眯,稳住情绪,冷声道。
“体面?”
素卿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似的,手拂去面上的残泪,可越擦,泪越多。
最后,她索性不管了,故作轻松,对李昭挑眉笑道:“听清楚了,他就是比你强!”
“贱妇!”
李昭咬牙叱道:“竟敢拿区区贱民同朕作比,好大的胆子!”
“怎么比不得?”
素卿声音尖刻了几分:“他每次都会温柔地问我疼不疼?跪在床边给我捧茶,将我当珠玉似的抱在怀里,他整个人都是我的。你呢?嗯?最开始还叫我姐姐、后面是爱妃、再后面就唤我皇后,我记得你叫李昭,可你记得我叫素卿么?你还记得我的名字么?”
越往后说,素卿的声音越大、越嘶哑。
上一篇:炮灰神兽醒悟后
下一篇:在七零拿了假千金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