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无良 第241章

作者:小夜微冷 标签: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天作之和 穿越重生

  老陈小指挠了下头皮,接过婢女递来的茶,抿了口,拍了拍细白的脸庞,笑道:“虽说总被闺女嫌弃,可咱脸皮厚,照旧隔三差五地去左府看我那四个小孙儿。总算老天待我不薄,对喽,我外孙小笠儿是个不错的娃儿,这回本来要带他来给娘娘磕头的,顺带认认长安的亲戚,没想到刚出洛阳没多远,袖儿就追了过来了,这臭丫头,当着那么多将士的面儿,臊她老子的脸,说我拐带幼童,要报官抓我……”

  老陈翻了个白眼儿:“没俺老陈,哪儿来的她和她那几个娃儿,她厌恨我,我的孙儿们可跟我亲着呢。”

  杜老见我们在这紧要关头闲话家常,急得直瞪陈砚松:“陈老弟,你还有心情说这些,还是帮娘娘想一想宫里的事吧。”

  “你急什么。”

  陈砚松白了眼杜老:“娘娘走到如今这步,膝下三子,只要没有犯张素卿那种大错,能有什么事。”

  说到这儿,老陈用只有我们几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咕哝了句:“倘或是那什么国公搞事,那正好有理由彻底收拾掉他这一党,这是好事,急个屁。”

  我知道,老陈看出来我的焦虑,是想让我分分心,别太急躁。

  有老陈在,我的心也安了几分。

  是啊,我早已不是十几年前那个两手空空的小妇人,且不说李昭一直对我疼爱有加,便是李昭真跟我一刀两断,也要顾忌睦儿还有朝中数位重臣、洛阳荣国公等人。

  慌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也就在这时,外头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灯影恍了几恍,乌压压进来数人。

  有大福子、四姐夫孙储心、孙学礼父子,我侄子鲲儿,前夫梅濂,武安公和他孙子何道远,世子爷何寄和羊羽棠没来,因五军营驻扎在城外百里之处,何寄要督军,非诏不得随意回京,羊羽棠说要在家里找一个至关紧要的东西,让人带话,说不论这回怎样,他死生都站在睦儿这边。

  除此之外,该来的都来了。

  我坐在最上首,睦儿站在我身后,几位长辈们自坐在圈椅上,鲲儿他们三个后辈立在门口。

  众人在来的路上,已然知道今晚胡马被撤去掌印一职之事,都是在官场厮混了几十年的老妖精,不傻,皆知目前虽平静,可石子儿已经惊破一池春水,若不提前商量好对策,那就只能任人宰割。

  闷雷声乍起,骤雨又至。

  我喝了口温水,用帕子轻擦了下唇,扫了圈众人,皱眉道:“诸位今儿都在勤政殿,亲眼目睹了李璋和梅鉴容是如何抨击本宫的,后陛下苏醒,让本宫先行回府,他去处理镇国公之事。”

  四姐夫双手捅进袖子里,容色凝重,看向武安公和梅濂,点头道:“不错,臣等担心陛下龙体,一直等在勤政殿外侍疾,倒是听见陛下厉声呵斥过镇国公,后面蔡居从里头出来,说陛下有点事问兵部尚书海明路,诸臣不必逗留,自行出宫。”

  我手指点着桌面,皱眉道:“也就是说,那时候宫里还剩下陛下、海明路、李璋、抚鸾司黄梅、杜仲。”

  说到这儿,我朝大福子望去,问:“你有没有联络到黄梅?”

  大福子摇摇头,眼里明显含着担忧:“没有,宫门紧闭,这会儿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如今沈无汪上值,臣、臣不知黄梅现在是死是活。”

  众人沉默,不安慢慢地爬上每个人的脸。

  我虽拼命告诉自己别慌,可手心还是渗出了汗。

  又一声闷雷响起,雨似乎更猛烈了些,加上风大,直接将雨从外头吹进来,灭了好几盏灯。

  我低下头,手无力地放在腿面上,让秦嬷嬷给我腰后边再垫两个软枕。

  “我原是想着陛下遭了不测,可蔡居分明拿着陛下亲笔所书的手谕来提人了,上头还有玺印,说明陛下无碍。”

  我拳头不禁攥紧,接着道:“可胡公公一席话又点醒了我,笔迹玉玺皆可造假,这并不能证明手谕一定出自陛下之手,本宫的意思是……陛下的手谕来得实在太快,胡公公斥问蔡居,以何理由拿他,当时有个太监没搂住,脱口而出说杜仲毒害陛下,还扯出当年梁元之事。”

  我的心跳得越发快,以至于口干舌燥起来。

  我双手捅进袖子里,指甲狠狠地抓自己的胳膊,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皱眉分析道:“首先,诸位都是经历过十几年前那场巫蛊案的,当时梁元死无对证,能查出的是此人去勤政殿伺候前,是在御药房当差的,他也正是在御药房的藏书楼翻到杜朝义四十多年前撰写的《毒经》,依法下毒。这样,就把杜家父子扯进来了。

  其次,梁元因为一手好按摩功夫,被胡马提拔到勤政殿,胡马今晚被手谕撤职查办了,最后……”

  我伸长脖子,看向坐在最底下那个白发苍苍的七旬老人杜朝义,接着道:“最后,本宫当年未回长安前就与杜老父子相熟,那时本宫身子有恙,无法生育,多亏老爷子悉心调养,后来才有了睦儿他们兄弟。倒不是本宫危言耸听,自己吓自己,若是杜家、胡马栽进去后,紧接着就是当年一手承办此案的梅尚书、路大人,最后怕就是本宫了。”

  我的话说完,众人陷入了沉默。

  梅濂更是脸色煞白,他一言不发,俊脸逐渐阴沉下来,让秦嬷嬷去给他拿了壶酒,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他虽未抬头,却偷偷望向我和睦儿,眼里含着抹愧疚,更多的是政客对于风雨将来的那种敏锐和忧惧。

  “臣同意娘娘的看法。”

  梅濂打破沉默,脱口而出,他又闷了杯酒,恨道:“老子当时就不该心慈手软,就该早早宰了福宝那孽障!”

  说到这儿,梅濂手上青筋暴起,竟生生捏碎了酒杯,他盯着自己足尖,冷声道:“臣不认为陛下会做出这事,重提巫蛊案,势必牵连甚广,如今朝局稳定,新政蒸蒸日上,陛下怎么可能重生事端,毁了太平!再则,陛下之前从未有过半点算旧账的苗头,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要给张素卿翻案,陛下又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决策推翻!想都不用想,定是李璋那党控制了陛下!臣建议,由瑞王牵头,带兵连夜闯宫。”

  四姐夫孙储心素来沉稳老练,手握住冒着热气儿的茶杯,竟也说了句粗话:“真他妈的邪性!”

  四姐夫不顾茶烫,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蹙眉道:“梅尚书乃陛下肱骨,所言极是。但咱们也得考虑最坏的可能,若是陛下是被挟持了,可如今宫里消息闭塞,咱们并不能知道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强行闯宫,容易给陛下造成伤害。可若是陛下无碍,那闯宫可是等同谋反,生生给瑞王和娘娘平添祸患!”

  武安公反应过来,身子前倾,问道:“所以娘娘夜里宣臣等来,是想让臣等找个合适的理由进宫面圣,一探究竟?”

  “对。”我斩钉截铁道:“若是陛下真有事,那咱们什么都不必说,如梅尚书所说,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武安公紧接着又问:“那若陛下无事?”

  我深呼吸了口气:“那说明陛下真的要处置了我。”

  “怎么会!”睦儿重重地甩了下袖子,蹲到我腿边,儿子显然是不愿接受这种可能,恨道:“爹爹怎会对付您!昨儿还好端端地封您为后,怎么可能朝令夕改!”

  “你先别急。”

  我摩挲着睦儿的肩膀,安抚儿子。

  其实两种可能,我一个都无法接受。

  “儿子,你听娘说。”

  我虽说劝儿子别急,可自己却不争气地落了泪:“如果你爹爹真听信了什么谗言,要废了娘,你记着,你和弟弟是他的儿子,他恨也只恨我一个,你和弟弟不会有事的。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想想你三哥,琢磨一下他是怎么生存。”

  外头的风雨似乎小了些,金炉里的香似乎要燃尽了。

  案桌上瓷瓶里插着的牡丹花终于受不住寒风冷意的摧残,花瓣全都掉落在地。

  我用手指抹掉眼泪,盯着裙子上绣的金凤,道:“诸位,你们有何看法?”

  众人沉默了良久,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了。

  这时,四姐夫率先开口,站出来,朝我跪下,定定道:“娘娘思虑的周全,不论来日发生何事,臣必定效忠瑞王。”

  梅濂想都没想,也跟着跪了下来。

  武安公和鲲儿、学礼、道远几个也跪下,郑重承诺:“臣等也是。”

  这时,一直没怎么开口的陈砚松忽然古怪一笑。

  老陈稳坐在四方扶手椅上,只是喝茶,不发一言。

  睦儿见状,忙道:“陈爷爷,您是不是有什么想法?这儿都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老陈抿唇一笑,环视了圈四周,侃侃而谈:“草民乃娘娘亲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肯定是支持娘娘任何行动的。草民昔日糊涂,被魏王胁迫着作乱,草民深知咱们陛下英明神武,三王必败,所以草民当时就想着如何在乱世中保全陈家,于是,草民出卖魏王,暗中投靠了陛下。”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四姐夫也在琢磨老陈的这番话,武安公直接发问:“你到底想说什么,说明白些。”

  这时,睦儿倒吸了口冷气,沉声问:“陈爷爷的意思,是不是让小王给自己找个退路?”

  老陈勾唇坏笑,没言语。

  我仿佛隐约知道老陈什么意思,这回事发突然,是该给自己留条退路,可我一时半会儿还想不来该如何做。

  这时,睦儿忽然拍了下手,儿子眼神坚毅,思量了片刻,皱眉道:“这么着,我和娘亲等人留在长安应对一切,把六郎七郎送走,顺便让人去平凉把李璋生的那个孽种逮回来,控制在咱们自己手里!”

  睦儿低头,在原地拧了几个来回,狠狠抓了几下自己的头,慨然道:“我还是相信父亲的为人,可凡事总要考虑个变数。若是爹爹真遭不测,长安难免要遇一场劫数,若是我不幸遭难,以后还有两个弟弟能指望的上。若是爹爹变心,真的要废了娘亲,一时半会儿我肯定不会遭他待见,旸儿朏儿送走,也免得连累了他们。”

  一时间,众人又陷入了沉默,大家心里其实都不安得很。

  所有的可能和发展我们都推测了一遍,也都有了应对之策,还给自己留了退路。

  如今,就等四姐夫他们这起重臣夜探禁宫,看能不能见到李昭。

  我只希望这只是个误会,或是李昭突然开的玩笑,这狗东西又在谋划试探什么。

  亦或者,这仅仅是个猝不及防的梦。

  待梦醒后,我的丈夫孩子都好好的,都别出什么事。

第188章 淑妃 康乐,康乐

  当夜商议好后, 我们各自开始行动。

  我和睦儿这边。

  我让大福子在南镇抚司挑了数十个他的心腹卫军,分成两队,由孙学礼和何道远两个侄儿领头, 一个带着旸旸去江州找刺史朱九思保护, 另一个带着朏朏去洛阳寻左良傅和云州谢氏的庇佑。

  鲲儿并未走,他说自己是高家的子侄, 理当留下陪姑妈应对一切。

  四姐夫和梅濂、武安公那边。

  如今胡马被捕,眼看着要重提旧日梁元案, 宫里种种都透露着诡异, 为了避免发生类似“河阴之变”的事, 梅濂提议, 大家可借着蔡居等人提到陛下被人下毒谋害的理由,连夜联络百官, 进宫探视天子。

  ………

  这晚,长安街上早早就宵禁了,百官马车络绎不绝。

  我府上派了人在宫外监视着, 时刻往府里传消息。

  说是一开始宫里递出话,说陛下龙体不适, 今晚不见任何人。

  后来宫外静等着的轿子、马车越聚越多, 宫里第二次递出话, 呵斥众人聚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有事明日朝会再说;

  已经有几个中下层官员起哄, 说天使方才传来的话难道大家没听清?陛下让咱们离开, 若再逗留, 可是要逼宫?一时间吵吵哄哄,很不成样子。

  宫里越赶人,事情越不对劲儿, 按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怎不见镇国公和他岳丈兵部尚书海明路的身影?

  由四姐夫和梅濂牵头,说动首辅和其余几位尚书,诸部、台、院等三品以上重臣索性跪下,声泪俱下地要求见陛下,务必要亲眼看到陛下平安。

  寅时,宫门终于开了,陛下宣诸臣觐见,提前朝会。

  ……

  这一晚,我简直坐卧难安。

  四姐夫他们进宫后一点消息都没有,六郎还病着,高热还未散去,走得时候睡得迷迷糊糊,七郎偷听了一耳朵,知道长安有事,不想离开我,抱着我的腿死命地哭,最后生生被礼哥儿拽走了。

  也不晓得这两个孩子现而今到哪儿了,用饭了没。

  …

  夜色逐渐褪去,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宫人们进来拾掇打扫,端来了洁面的热水,各色精致小食已经端上了桌,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我坐在床上,腿上盖着薄被,没有胃口,恶心感一阵阵地上涌,让人把饭食都端下去,只给我倒杯蜂蜜水就好。

  这时,睦儿从外头进来了,儿子拎着个食盒,他坐到床边的小杌子上,从食盒里端出碗鱼泥粥,用帕子托着碗底,给我递过来,柔声劝:“娘,您这样可不成哪,就算再担心,也不能把自己的身子给累倒了。”

  “嗯。”

  我点点头,正准备接过碗吃,一股浓郁的鱼味儿就迎面扑来,直往口鼻里钻,我没忍住,忙推开碗,捂着肚子趴在床边干呕了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