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无良 第245章

作者:小夜微冷 标签: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天作之和 穿越重生

  ……

  夜色沉沉,天再一次阴下来,零星飘着些许雨点子。

  屋里只点了几盏灯,显得有些沉闷。

  我坐在圈椅上,一口一口地喝安胎药,苦涩入舌,顿时让人清醒许多。四下环视了圈,屋里只有我、睦儿还有陈砚松、杜老。

  晌午出了那么大的事,老陈担心我们母子,便递上了拜贴,过来探望。

  金炉里点了清甜的崔贤妃瑶英香,灰白的烟雾袅袅娜娜地飘散开来。

  儿子这会儿蜷坐在角落里,他身上已然穿上了银鳞铠甲,襟口别了朵小白花,腿边放着把半人长的绣春刀,手里捧着只玉马,怔怔地盯着马脚底踩的飞燕出神。

  这时,杜老爷子拄着拐杖起身,走到睦儿跟前,摩挲着孩子的背,柔声劝慰了几句。

  老爷子心直口快了一辈子,加之杜仲这会儿被打成了朝廷钦犯,他气得吹胡子瞪眼,拐杖用力点了几下地,恨道:“还没三司会审呢,陛下怎么能纵容蔡阉狗谋杀了胡公公,他难不成被人下了蛊吗?真是糊涂!”

  “嘘。”陈砚松食指挡在唇前,挤眉弄眼:“老东西你敢非议皇帝,不要命了!”

  “哼!”杜老怒道:“老朽还能活几天?就骂他李昭小儿怎么了,残暴不仁,糊涂无情!”

  说到这儿,杜老望向我,叹了口气,心疼道:“丫头,你命苦啊,原本以为你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从梅家那个虎狼窝里离开,遭了多少罪啊,这才一步步艰难地走到了皇后之位,老夫眼看着李昭小儿这十几年来独宠你一人,哪知他变脸比翻书还快,前脚金屋藏娇,后脚就开始质疑小木头的血统,这、这,这不是东西嘛!”

  我深呼吸了口气:“从头到尾,我始终坚信李昭对我的情义,对我,他是个好人。”

  “孩子,糊涂啊你,都到现在了,你还向着他?你现在得赶紧为自己和三个儿子考虑!”

  杜老恨得直拍大腿,老泪纵横:“当年咱们在文姜驿给睦儿解蛊时,有一味药引子,得用亲生父母的血区温热那蛊虫,当时他毫不犹豫地割肉放血,怎么如今竟开始疑心小木头不是他儿子!反复无常,无情无义,寡廉鲜耻!”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睦儿终于开口,冷冷道:“我当然不是他儿子。”

  “什么?!”

  杜老急得连连摆手:“这话你可不敢乱说!”

  睦儿抬眸,一字一句道:“我没乱说,我本就不是宫里那位皇帝的儿子!”

  原来儿子也察觉到了。

  我从小桌上拿起旸旸爱玩的弹弓,还有朏儿钟爱的小狐狸面具,轻轻地摩挲,自顾自道:“旸旸和朏朏是双生子,长的一模一样,外人很容易将他俩认混,可只有至亲父母能一眼看出区别来。譬如旸旸嘴角有一颗小痣,朏朏就没有;旸旸说话声音粗厚,朏儿更娇些;旸旸孝顺老实,朏儿惫懒,经常同爹娘撒娇,还常常告哥哥的状。”

  陈砚松是聪明绝顶之人,立马反应过来我的言外之意,他翘起二郎腿,沉吟片刻:“若这么说,那所有的疑点都通了。”

  转而,陈砚松看向睦儿,轻声问:“睦小子,你又是怎么察觉出不对劲儿的?”

  睦儿轻抚着玉马,哽咽道:“是大伴走前说的话。其实大伴第一天晚上就品砸出问题了,所以他说什么都要回宫,亲眼见一面爹爹,谁知还是没见到!”

  睦儿眼睛都红了,泪在眼睛里打转:“大伴可是跟了爹爹三十五年啊,爹爹头上长了几根白头发,他都了如指掌,大伴已经有了疑惑,可还是不敢确定,更不敢红口白牙地当众戳破,他怕连累了我,所以才有死前的那番话。”

  一时间,大家谁都不说话,气氛顿时沉默了下来。

  陈砚松吃了块点心,问我:“妹子你呢?你又是怎么察觉出来的?”

  我的恐惧越来越深,正如我之前说过的,我宁愿李昭厌弃我,恨我,也希望他平安,可如今……

  我鼻头发酸,低下头:“从蔡居拿着手谕来那时,我就隐隐觉得他出事了,可四姐夫和梅濂他们夜叩宫门,朝会上明明白白地见到了他,我当即推翻了先前的猜测,他没事,好端端的。但陈大哥……”

  我泪眼婆娑地看向老陈:“你也是有过妻子爱妾的人,试问,一个跟你同床共枕的十几年的人,会忽然一夜间改变吗?没错,之前出了福宝、李璋当众揭发我老底的事,我曾当过妓,嫁过人,过去非常不堪,就连我亲儿子一度都用异样眼光看我,寻常官员肯定顺着这个思路,觉得陛下会因此厌弃我,那么忽然出现三个宠妃就不意外,因为我曾为梅家妇,陛下怀疑睦儿非他亲子似乎也顺理成章,可只有枕边人知道,这事究竟有多荒唐。”

  我越来越不安,泪如雨下:“他早都知道我的过去,当年未嫌弃过我,如今怎么会?睦儿是在他怀里长大的亲骨肉啊,他那么疼爱儿子,又怎么会说出儿子残暴、无情、好战的话,一开始我也以为这是他又在谋划布局什么,直到看到胡马从北镇抚司出来,我知道,没有谋划布局,就是实打实地开始针对我和睦儿,宫里的那位可能根本就不是他!”

  外面的雨好像大了,打得凤尾竹叶发出飒飒响声,风将纱窗吹来,寒意熄灭了一盏宫灯。

  陈砚松一直听着我和睦儿讲话,这老狐狸神色凝重,忽然眼前一亮,连说了好几遍原来如此。

  他起身,原地拧了好几个来回,从玉盘中捻起两块一模一样的绿豆糕,侃侃而谈:“若宫里那个是假的,那一切都通了。”

  陈砚松皱眉道:“站在李璋立场,如今的局面,他是万没有机会被立为太子的,除非他能改变皇帝的想法,可陛下又是个意志、智慧绝高之人,选定了小木头,紧接着就立后,怎会轻易改变?”

  “不错!”

  睦儿亦站起身来,双手背后:“陈爷爷说的对,唯一的机会,就是掌控皇帝,可即便他掌控皇帝,爹爹可是个宁死不屈之人,又怎会听他的?那么,用一个一模一样的傀儡取而代之,再合适不过了。”

  陈砚松赞赏地打量睦儿,连连点头,低声叹道:“唉,怨不得陛下如此偏心你小子,思路清晰,条理分明,果然是个天赋异禀的储君。”

  言及此,陈砚松接着道:“控制皇帝,那可不是容易的事,必须里应外合,勤政殿得有人布置,宫里得有人掌控,朝堂得有人说话。”

  我恨恨道:“蔡居、沈无汪还有海明路!”

  “不错。”睦儿目光越来越狠厉,盯着前方:“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宫里忽然换防,为何禁宫首领忽然从黄梅换成了沈无汪!什么杜仲刺杀陛下,什么福宝揭穿娘亲不堪过去,全都是做给那些不知情的傻子看的!他李璋顺理成章成了救驾的功臣,而我,就是忤逆不孝的畜生!”

  我闭眼,长出了口气。

  这也解释为何第一个对胡马下手,因为胡马和我是最了解李昭的人,只一眼就能分辨出真假。

  其实,他们也对我下手了。

  借着李昭的名义,屡次宣我入宫,今儿更是强宣六郎和七郎。

  我和孩子们若是进宫,岂不成了瓮中捉鳖?彻底落入他们的手掌心?

  想到此,我后脊背一层层地生冷汗。不由得摸了下肚子,得亏这个孩子屡屡动了胎气,我身子实在太差,拖住了不能走,否则这会儿,我怕是已经成了刀下亡魂了!真他娘的阴毒!

  “呵!”

  老陈手指抚摩着鼻下的胡须,啧啧称叹,挑眉一笑:“其实这个招儿呢,最初是出自废后张素卿和秦氏兄弟秽乱后宫一事,她哥哥张达齐化用了,来了个金蝉脱壳,从象州逃了出去,从此不知所踪,当时去象州调查此事的正是他沈无汪,只不过……”

  老陈嘿嘿坏笑数声:“依老夫看,这次皇宫李代桃僵的招儿虽说高明,可还是输在了甥舅不合上。”

  说到这儿,老陈看向睦儿,引导着问:“睦小子,你能看透露出来的致命马脚是什么吗?”

  “哼。”睦儿冷笑了声,竟说起了脏话:“这很难看出来么?一得势,头一个就重提梁元巫蛊案,替他那淫.娃荡.妇母亲平反,吃相忒难看!我爹他生平最恨人背叛,难道他会忍着恶心,还把张素卿这个屎盆子往自己怀里揽么?”

  “不错。”

  老陈捻须,似想起什么人,眸中透出股敬佩之色,连连点头:“永远不要低估对手,长安这地儿有几个糊涂的?这两日梅濂那小子前前后后地出力跑腿,除了害怕张氏重新掌权,他到时侯定会遭殃外,还与他多年来同陛下的管鲍之交有关,如果说娘娘和胡大伴最了解陛下的日常起居,那么梅尚书就是最懂陛下心思的那个人。”

  说到这儿,老陈担忧地看向我,叹了口气,柔声道:“妹子啊,若是这事真是咱们推测的这样,那么陛下现在,很可能已经……”

  老陈没敢把那两个字说出来。

  我知道他什么意思,驾崩。

第191章 扳指 二更

  一种无形的凉意包裹住我, 我仿佛一瞬间就失去了所有喜怒哀乐,我从不敢想这两个字,也不愿接受。

  扭头看去, 睦儿直挺挺地靠墙站着, 儿子也不说话,这么刚硬倔强的孩子, 竟像小孩子似的哭了。

  “先别乱猜了。”

  我抽泣着说出这句话,心里仿佛压了千斤巨石般, 堵得慌:“只要一天没见到他的尸首, 我就认为他还活着, 如今咱们还是细细盘算一下……”

  我话还未说完, 就听见外头传来阵杂乱急促的脚步声。

  不多时,雕花小门被秦嬷嬷猛地推开, 秦嬷嬷一脸的惊慌,都忘了给我行礼,胳膊指向外头:“娘娘, 宫里又来人了,说有人看见杜老前儿进咱们府上了, 如今杜仲行刺和《毒经》一事爆发, 牵连到杜老, 陛下让司礼监随堂太监孙潇带着卫军过来搜查逃犯, 这会儿跟威风营的将士起了争执, 都已经拔刀了。”

  来得好快, 打着搜查逃犯的名号, 怕是想给睦儿头顶扣上拥兵自重,疑似谋反的帽子吧!

  “去把杜老和陈爷藏好。”

  我坐直了身子,忍住火气:“让他们来!”

  秦嬷嬷和杜老、陈砚松走后, 我就起身,让丫头伺候我随意换了身家常夹袄,紧接着又从梳妆台那边找了盒珍珠白和鹅黄的粉,往脸上扑了一层,做出蜡黄的病气感。随后,我让睦儿搀扶我坐到圆凳上,一口一口地喝着苦涩的安胎药汁子。

  我仰头,望向身侧侍立着的儿子,再三叮嘱他这时候千万别动武,如胡大伴临终前说的那般,莫要给人留下拿捏你的把柄。

  没多久,我就听见外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太监斥骂我府上婢女的刺耳声,火光闪耀间,猛地就从外涌进来数个穿着内宫官服的中年太监,为首的正是那孙潇,看到这狗仗人势的杂种,我就想起他主子蔡居,一时间火冒三丈,恨得牙根痒痒。

  扭头瞧去,外头果然站满了手执绣春刀的北镇抚司卫军。

  除此之外,还有数十个凶悍将士,一看就是刚从战场走下来的老鬼,脸和脖子上皆有深浅不一的伤痕,为首的那个勇士身高体硕,坦露着胸膛,双手提着两只擂鼓瓮金锤,虎视眈眈地瞪着卫军,出声就是淳朴的洛阳乡音,高声喊:

  “王爷,是打是杀您给句话,洒家虽说是乡下人,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从没听说过搜逃犯搜到皇后的寝宫!真是骇人听闻!”

  我也觉得不对劲儿,难不成宫里那位真的要跟我和儿子撕破脸了?

  这时,那孙潇踏着小碎步上前来,跪下恭恭敬敬给我磕了一头,看见睦儿手里拿着长刀,眼里闪过抹畏惧之色,咽了口唾沫,往后退了两步,笑得谄媚:

  “老奴怎么敢冒犯娘娘呢,原是陛下怕那个擅下毒的杜朝义威胁到娘娘,这才让卫军过来搜搜。再则,陛下说每日家要早早起来梳洗上朝,实在是劳神,便不在外头住了,于是让老奴来将素日所穿所用之物都搬回去,也请娘娘也尽快回宫,毕竟是正宫皇后,住在外头让外臣听见不怎么好听,马上就要行册封礼了 ,您也得尽快熟知各种仪制,以后宫里新人渐渐多了,还要靠您统御调度呢。”

  我虚弱地点点头,身子倚靠在桌子沿儿:“搬吧。”

  孙潇得到我的应准,挥了下拂尘,让他带来的太监、宫娥们进来,去把李昭以前用惯了的物件全都搬走。

  我鼻头忽然发酸,这两日事一件接着一件来,加上孕中烦躁,我竟倏忽了很多细节,记得李昭那天在勤政殿见到福宝和李璋的做派,吐了口血,生生晕了过去,当时我以为他是被气的,如今想想,很可能是被下毒了啊。

  一则那日杜仲休沐,不在跟前,蔡居作为近身侍奉之人,有大把的机会给他下毒,而后头我无意间尝了口药,回来后就腹痛不止,杜老给我诊脉,问我是不是吃了什么不洁的东西,定是那碗药啊!

  二则,他这样虚弱的身子,怎么可能连御两女。

  他们算得好准,宫里宫外联动,下手又快又狠,哪怕李昭再精明,这回也着了道。

  想着想着,我就泪如雨下,身子也开始剧烈颤抖,李昭啊,你现在到底是死是活,我怎么这么蠢,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此时,那孙潇见我失声痛哭,哀叹了口气,作出一副关心之样,柔声恭敬道:

  “娘娘怎么哭了?不过是将物件从这个家,搬到那个家罢了,宫里的繁华远胜此处,日子也更尊贵如意。陛下知道您头几年因接连落了两个小皇子积了病,这不,让您赶紧回宫医治,莫太医在千金科上的天分手段绝不比杜仲差。”

  “嗯。”

  我用帕子掩住面,手捂住小腹,强咧出个笑:“陛下有心了。”

  忽然,我看见睦儿脸色逐渐阴沉下来,大步朝拔步床那边走去,抓起一个正趴在床上翻查的太监,用力扯了出去,儿子显然在压着恨和痛,手紧紧攥住绣春刀,喝骂:“搬就搬,怎么还摸到皇后床上去了!谁给你们的胆子!”

  睦儿这话刚落,屋里所有人都不敢动了,皆望向我和孙潇这边。

  孙潇忙陪着笑:“陛下用惯了那个绣了芍药花的枕头,这两日睡得不踏实,特特交代了,让老奴别忘了将枕头搬回去,对了!”

  孙潇一脸的谄媚,望着睦儿:“陛下还说务必将王爷从洛阳带回的那个玉枕也拿回宫,这是您的一片孝心,陛下都记在心里呢,陛下说了,王爷如今还小,当住在宫里,等成亲开府后,定给您造一座气派恢弘的王府。”

  我知道这些畜生刻意说一些很家常的细节,目的就是让我和睦儿认为宫里那个就是李昭,可越这样,越显得假。

  当时我和他怕肚子里这个小的保不住,商量好了,不到三个月不说出去,脉案也以旧疾复发记载,若是真的李昭,怎会不知我有孕?又怎会依照脉案的记录,依葫芦画瓢说我旧疾复发呢?

  “搬吧搬吧。”

  我手按在略有些发烫的额上,厌恶地挥了挥帕子。

  略瞅了眼,我头皮猛地一紧。

  我发现这些太监、宫娥说是在搬李昭的旧物和章奏,可仿佛在找什么东西,拔步床上的褥子掀起来了,还有人趴在地上,举着宫灯往床底下看。

  而我的梳妆台,更是翻的一塌糊涂,连粉盒都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