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夜微冷
我眼睁睁看着抄家
我的至亲一个个在我面前被草席子卷了抬走
所以,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屈辱绝望的事么?
过去这么多年,我始终想不通,为何素卿要杀了丽华。
用丽华代替我?
没错,我和丽华是姐妹,容貌相似,可区别还是很明显的,她是瓜子脸,我是鹅蛋脸,她是桃花眼,我是杏眼,若李昭能看见尸体,肯定一眼就能识破的。
讨厌丽华?
从前丽华偷偷取笑过素卿眼小唇薄,有些刻薄,恰巧被她听见了,她当时眼睛都红了,却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嫉妒丽华?
毕竟丽华的美貌和才情,在长安是出了名的,这些名门闺秀,没一个不嫉妒的,也包括我。
不明白啊,素卿为何要毒死可怜的丽华。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我给素卿磕头时,我忽然明白了。
丽华是病死的,和皇后娘娘没有半分关系,娘娘端庄仁和,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更何况杀人?
活在这世上,就得揣着明白装糊涂,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
丽华红颜薄命,仅此而已。
十七岁的我,被两个恶人从狱中带走,永远地离开了长安城。
我到下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两个男人的名字,王啸、丁晨,张家养的恶奴,应该碎尸万段的杂种。
还记得当时,我如同死狗一样蜷缩在麻袋里。
半年来的噩梦和饥寒交迫,再加上丽华骤然离世,让我患上了风寒,浑身没有半点力气,逃不了,更说不出话。
王啸和丁晨只顾着赶路,谁都不曾搭理我。
一夜奔驰后,马车终于停了。
我被他们粗暴地拉下车。
当麻袋解开后,我首先看到的是初雪后的清晨,天微蓝,枯树上落着厚厚的积雪,一只寒鸦停在树梢,嘎嘣一声,压断了树枝。
日光刺眼,雪光刺眼,寒风直往人口鼻里灌。
我……活了么?
还没来得及再贪婪地享受会儿自由,我的脸上,忽然抵上把刀子。
那个叫王啸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里的冷漠,比我腿边的雪还冷,说:“上头吩咐过,要划破你的脸,小姐,对不住啦。”
我当时目光呆滞,反应极其迟钝,没哭、没求饶,就傻愣愣地看着王啸。
我看见丁晨,那个矮胖丑陋的男人笑呵呵地走过来,他轻轻地将王啸手里的刀推开,淫·笑着,说了句:“早听说高家姑娘一个赛一个貌美,她还是个雏儿,多浪费。再说了,咱们这样的人,只配和窑姐儿厮混,几时尝过高门显贵家的小姐?”
我本以为,他们会在雪地里要了我。
没想到的是,即便这种下贱的腌臜人,也嫌我身上脏,怕给他们过了虱子。
奄奄一息的我被他们带到河里,拽住头发,狠狠地按在水里,清洗身子。
直到现在,想起来我心口还会发凉。
屈辱吗?
不,这不是最屈辱的。
洗干净的我被他们扔到车里,一个接一个的,轮流折磨我,到后面,两个一起。
疼?
当然很疼了。
我要忍受臭烘烘的嘴,忍受极尽羞辱的话和耳光。
我想死
我怨恨
我挣扎
我呕吐
最后,我一动不动,然后,我活了下来。
我如同下贱的勾栏女一般,装痴装傻,问那两个人到底要把我送哪儿去?求他们带我找李昭;承诺只要他们把我送到大舅跟前,我必定送上重金。
当然,我当然知道他们根本不会理会我的哀求。
所以,我求他们收了我这个可怜的女人,我会伺候他们,给他们生儿育女,持家过日子。
意料之中,他们根本不敢收容素卿的情敌、李昭的前未婚妻、罪妃的侄女……
大抵因为我实在太懦弱和逆来顺受了,路上,他们赏了我袄子和一口热乎饭。
我试图挑拨过他们的关系,可这两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很快识破,于是更加放肆地凌·辱我。
万幸的是,我懂点药理,长路漫漫,拔了几棵毒草,藏在了袄子夹层里。
我求他们,别把我卖去越国。
他们说身家性命都在主子手里攥着,若主子过后派人去越国找不到我,那他们的命也会丢。
当年越国入侵,北疆纷乱不堪,许多百姓流离失所,被迫落草为寇,这些山匪杀人越货,无恶不作。
越往北,王啸和丁晨越是心惊胆颤,路上,他们遇到一队押送官银的带队伍,十几个人,互相表明身份后,决定结伴而行。
当晚,我出现在了押银长官的车里,车摇晃了一整晚。
快到曹县时,我们已经遭到了不下五次的袭击。
我知道,官匪没一个好东西,如果要逃出生天,只能以恶制恶。
我佯装病恹恹,一直偷偷观察着,终于让我发现,一伙儿悍匪在暗中盯着。
大概天不绝我。
这些人太看轻我了,这一路指派我烧火做饭。
没错,最毒妇人心。
我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那天傍晚,我投了毒。
这些人一个个抱着肚子,上吐下泻,立马察觉到饭菜不干净。
在刀架在我脖子上的时候,密林里蹲守的悍匪们出现了,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押银军官和王啸、丁晨拿下。
也就是这时候,我遇到了梅濂,我的丈夫。
我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男人。
那时候他还不到二十,身量挺拔,很强壮,敞着胸口,眼里带着狠厉和煞气,杀人不眨眼。
我的美貌,自然惊动了这些山匪,可他,一眼都没看我,只是清点官银,捆绑官兵。
劫官银是死罪,但走投无路的悍匪哪个怕死?
这些军官、车、马,全部被梅濂和手下人带入深山老林中,斩首、活埋。
他们自然知道,是因为我下毒,所以才能如此顺利得手。
所以,梅濂并未为难我,给了我包银子,让我自行离去。
可有人却怕我走漏了风声,也有人想把我带回匪窝,让他们快活。
梅濂喝止了这些人,让我走。
我没有走。
我要报仇。
寒冬腊月的雪夜,我听着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亦听着王啸、丁晨的哀求、咒骂……他们认为,若不是他们好心,我早都被毁容,早都被冻死饿死,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他们只求活命,甚至愿意落草为寇,听诸位大哥的号令。
我当然不会让他们活。
我更不会让他们轻易地死。
于是,我阉了他们,强迫他们吃掉自己的家伙事儿。
他们侮辱了我多少次,我用刀子十倍砍回来。
我在发泄恨和怒,全都发泄在这两个狗杂种身上。
十七岁的我,失去了亲人、清白,手上还沾了血。
心狠手辣的我,有些吓着那些悍匪。
没想到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竟然如此杀人不眨眼。
在复仇的时候,我同时也在盘算接下来怎么走。
若回长安,必死无疑;
拿着银子漂泊,这乱世,我是无户籍的罪臣之女,怕是又是被人欺凌;
于是我做了个决定,跟着梅濂。
我发现这个人虽然狠,但有自己的原则。
梅濂自然不愿意招惹麻烦,让我滚。
可他走一步,我就跟一步,跟前那几个悍匪取笑他,说他打劫官银的同时,还不忘给自己打劫个老婆,人家姑娘看你俊,要和你睡哩。
那时候都年少啊,他脸窘得通红,用刀吓唬我,说:“我们过得都是朝不保夕的日子,说不定哪天就被官府剿灭了,姑娘瞧着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姐,快快拿着银子去找家人罢,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我索性厚着脸皮,伸长脖子,冲他哭:“反正我不走,就跟着你,你要是嫌弃我,就杀了我吧。”
他抬了好几次胳膊,想砍我,最终没下手。招呼兄弟们赶紧收拾残局,莫要看出一点血迹,务必要在天亮前带银子回山寨。
我帮着一起收拾,忍住筋疲力尽和浑身的痛楚,紧紧跟在他身后,从天黑走到天亮。
这一走,就是十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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