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夜微冷
李昭气势萎了一截,给自己找台阶下:“朕就不该对你太好,把你宠得不知道自己的位置。”
“你对我好?”
我连翻了两个白眼,十分的无语。
“你就在这儿等着,别动,千万别动。”
我一把推开他,用力扯开门,走了出去。
出去后发现,外头跪了一院子人,胡马、院判大人、大福子、云雀还有若干宫人、侍卫,他们见我出来了,呼吸一窒,仿佛看见李昭紧跟着我,吓得赶忙低下头,一声都不敢出。
“怎么,你们也学会听墙根了!”
我重重地甩了下袖子,疾步走向上房,李昭“尖刻”地在后面骂我:“走那么快做甚?赶着投胎?”
紧接着,他又开始骂底下人:“你们这些不长眼的,没看见就快下雪了,这鬼地方黑咕隆咚的,若是摔了朕,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胡马赶忙道:“快、快去掌灯,莫要摔着陛下和夫人了。”
我没理会他,进上房后,打开柜子,将他的衣裳鞋袜全都拢在一块,抱着疾步匆匆冲回厨房,中间可能有几件掉到院子里了,我也懒得捡。
我抱着衣裳,站在灶台边,瞪着门口盛怒的李昭,冷笑:“你对我好?别笑掉人的大牙了。”
我抓起一条亵裤,在他眼前摇:“这是咱们刚见面时给你做的。”
说完话,我就扔进火红的炉灶里,衣裳见火就燃,火苗蹿得老高,可远没有我心里的火气大,我将袜子、寝衣、鞋垫……一股脑全都塞进去,冲他发火:“到底谁对谁更好?你自己看!你说,你让我以后怎么面对八弟和鲲儿,啊?”
“你、你……”
李昭大怒,亦冲进来,拉起我的手,强行将我指头上戴的金戒指撸下,掼到炉灶里:“这是朕前儿送你的,想来你也看不上。行啊,现在开始嫌弃朕了。”
他抬臂,指着外头:“你走啊,现在就走,你瞧朕会不会挽留你。”
我冷笑数声:“我为何走?”
我原地转了圈,手指头点着他的胸口:“这院子和桌椅碗筷全都是我花真金白银买的,就连您身上穿的亵衣裤都是我一针一线做的,这是我家,要走也是你走。”
“你、你……”
“什么你!”
我双手叉腰,用尽全力冲他吼:“我在街面上吵了十多年,你吵不过我的!”
李昭连退了数步,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额上满是汗,拳头紧紧攥住,冷笑:“好,朕这就走,你休想朕再踏入你这院中,亦休想朕再见你。”
“好极了。”
我仰头,看着他:“那你若是再见呢?”
“朕就跟你姓!”
李昭一甩袖子,拧身就走。
我扶着腰,追了出去,站在小厨房门口,看着他疾步匆匆地离开,瞪着他的背影,喝道:“你最好说话算话,别来了。听好了,我也不想再见你,我要是再见你,我就不算人,就是狗!”
第52章 墙下君子 妾遥遥敬拜
此时檐下已经挂起好几盏宫灯, 将黑乎乎的小院照的亮了几分。
我看见李昭脚底生风似的往出走,不用猜也知道,他的脸色肯定不好,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他越这样对我不屑一顾,我就越是火大, 扶着腰追出去骂:“你吃我的、用我的,如今还把我给刻薄上, 你可真大方、真会算计, 我活了这么久, 就没见过你这么精的男人。”
已经走到内院大门口的他忽然停下脚步, 重重地甩了下袖子,怒喝了声, 就是不回头。
一阵冷风吹过,撩动他的黑发和衣衫,他仿佛忽然很难受, 手捂住心口,连连发呕, 一把推开上前来搀扶他的胡马公公, 手撑在墙上, 弯腰大口地吐了起来。
我自打怀孕后, 鼻子就相当敏感, 隔着墙都能闻见各种异味, 这会儿冷冽寒冬, 风将他吐出的秽物之味吹过来,好家伙,肉糜和烈酒的酸臭, 把我呛得脑袋发疼,气更不打一处来。
我捂住鼻子,紧着上前两步,接着挖苦:“好极了,这就对了,果然要和我一刀两断呢,这把我家的东西全都吐了,只不过待会儿还要劳累我打扫……”
我这边说着,他那边吐着,把胡马和云雀等人吓的不行。
胡马双手成祷告状,哭丧着脸,冲我连连求饶:“夫人,您少说两句罢,别真把陛下惹恼了,有您什么好呢?”
吐完的李昭直起身子,许是站得太猛,他晕的踉跄了几步,抓住胡马的胳膊站稳,转身用手指着我,骂:“你、你、你这个泼……”
他气得直喘粗气,瞪了我一眼,将碍手碍脚的胡马踹开,闷头出了小院,喝道:“回宫!”
……
他走了,带着他的侍卫、心腹公公离开了。
小院瞬间就冷清了下来,仿佛掉落根针,都能听得见。
我站在院子里,脑中一片空白,不知是进是退,心里越发乱,竟有点后悔逞口舌之快,可想起他方才脱口而出的‘泼妇’,气不打一处来,我瞪着乌漆嘛黑的小院尽头,用晦涩难懂的南方丹阳话骂:
“李昭你这个宗桑,我是泼妇怎么了?我要是不泼,早都被梅濂的那些小老婆生吞活剥了,我要是不泼,怎么从两手空空到挣下份家业,我要是不泼,年下怎么和人要账、怎么和那些三教九流打交道,怎么养大盈袖,好,一个两个都嫌我泼。”
我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气得拧身回到小厨房,胡乱寻到只剪子,疾步冲至炉灶跟前,拿起旧日里给他做的袜子,恨得往烂绞。
我想起他之前次次算计我,引诱我穿凤袍、试探我的野心;
给了我温柔宠溺,转头却拒绝穿西装,让我又臊又难受,哭了一夜;
在张达亨事后,他甚至动了杀心,给我准备了瓶鹤顶红。
今夜除夕,我期盼了十三年的家人团聚,本来好好的,就是他,硬生生将我八弟的疯病逼了出来,害得鲲儿断了三指。
想到这般种种,我恨得抓起他的一双鞋,用剪子尖用力划,至于亵裤,我就往坏撕,撕不动就用牙咬,最后全都填入炭火通红的炉灶,蓦地,我看见腕子上还带着他之前给的红玛瑙手串,用力扯下来,摔进炉灶里。
衣裳太多,烧得不利索,灶膛里冒出灰白的浓烟,呛得我眼泪鼻涕直流,咳嗽不已。
我真的觉得太难堪。
好是他,歹也是他,面子里子不给的也是他,但凡他能为我想一点,不至于今晚闹得这么难看。
我手撑在灶台边,而此时,孩子又狠踹了我一脚,疼得要命。
“怎么了都。”
我拳头用力锤了下灶台,闭着眼哭。
真的,即便亲人们不计较、体谅我,可让我以后怎么面对八弟和鲲儿,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就在此时,我听见云雀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夫人……”
“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好不好。”
我忍住火,打发走云雀。
我看见眼泪一滴滴落在衣裳上,晕开,消失不见。
……
慢慢地,我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
我努力不去想他,可就是忍不住。
他容忍我的坏脾气和心机,我是市井生活了十多年的如意,哪怕曾经是国公小姐,可也早已沾染上了烟火气,我言语有时候真的很粗俗,他笑呵呵地包容我,甚至顺着我开玩笑,说自己是嫖客;
我有很多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坏习惯,他总会不动声色地一一纠正,在我赤脚走路的时候,把鞋子给我扔过来;
他有时来的很晚,但怕吓着我,总会轻轻敲门,让我知道他要进屋了;早上走的时候,他怕吵醒我,轻手轻脚,不发出一点声音;
他知道我恨素卿,所以在宫里时,纵着我在门后羞辱素卿;
那次我意外惹下事,他真的生气了,可过后还是给我将事了了,大半夜给我炖鱼汤,一点一点给我教,何为忍耐;
便是今晚这次。
也是我最先提起给八弟封爵的事,才有了后面的难堪。
……
他有错,可我也不是毫无错处,我确实没有顾虑到他。
想到此,我忙将炉灶里烧了大半的衣裳、玛瑙串拉出来,将自己的小袄脱下,用力扑灭火苗。
我从衣裳灰里扒拉出那串烧得火热的珠串,用袖子擦干净,重新带回腕子上,哽咽着自言自语:
“其实,他对我真的很好。”
话音刚落,我忽然听见门外发出声响动,把我吓得心猛咯噔了下。
我转身疾步朝门那边走去,愕然发现门开着条缝儿。
我猛地将门打开,谁知看见了李昭,他只给了我一个背影,逃似的跑了,胡马公公无奈地笑着冲我躬身行了一礼,追他主子去了。
我登时怔住,扭头,看向躬身立在门口的云雀,问:“他在门口站了多久?”
云雀怯生生道:“得有小半个时辰了。”
我一拍脑门,想发火,却不忍对无辜的云雀发,最后,只得埋怨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云雀颇有些委屈:“是您不叫奴进去,再说了,主子爷也不叫奴出声。”
“算了算了。”
我挥挥手,让云雀去准备些止疼汤药,一会儿去瞧鲲儿。
此时,天仿佛彻底地阴沉下来,冷风将屋檐下的大红灯笼吹得左摇右晃,我再次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小院里,依旧难过,只不过,却平静了许多。
或许这样也好
相互埋怨、憎恨、挖苦、谩骂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不如给彼此一段时间、还有距离冷静一下,喘口气。
……
我回屋洗漱了番,重新换了衣裳,然后去了隔壁的偏房。
这会儿已经开始零星飘起了雪粒,落在人脖颈里,冷飕飕的。
我手里端着院判大人精心配的止疼汤药,药冒着热气,蒸腾在我的脸上,很苦,我听见里面孩子疼得直哭,愧疚和自责让我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很可笑是不是。
我这样狠毒的妇人,有一天居然会害怕见到血,十指连心哪,平日里我手指被切到,都疼的要命,那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该多痛苦,他父母该多心疼难受。
犹豫了许久,我用袖子抹掉眼泪,推开门进去。
院判大人瞧见我来了,躬身见了一礼,恭顺地退了出去。
我鼻头耸动,一股浓郁血腥和药味儿直往我鼻子里蹿,桌上摆满了纱布、药和剪子,地上的簸箕里是换下的血布带,绣床上躺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是我的侄子--鲲儿。
他小脸惨白,冷汗浸透了寝衣,眉头紧紧地皱起,那只断了指的手已经被包好,轻轻地搁在被子上,他疼得一直掉泪,身子蜷缩起来,牙紧紧地咬住被子,根本不敢乱动,看见我进来了,嘴里发出虚弱的声音:“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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