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蓬莱客
贺兰雪咬了咬唇:“随便你了!”
叶贤齐很高兴,立刻凑上去,问她想吃什么,说晚上回去了自己给她买,明天带了上船吃。
贺兰雪摇头,说什么也不想吃,神色有点黯然。
苏雪至打发了表哥,自己陪着贺兰雪上楼,看了下她准备带出去的东西,将自己准备的礼物送给她。
贺兰雪惊喜地摸了摸钢笔,又打开本子,看见卡片,读完,起先面庞微微泛红,低声向苏雪至道谢,说知道了,忽然,眼睛又一红,扑到了她的怀里,紧紧地抱着她,把脸埋在她的胸前,一声不吭。
苏雪至知道她的心情,抱住她,低声安慰。
半晌,贺兰雪慢慢地抬起头,低声说:“苏姐姐,这么多年了,我哥哥的生日,他自己从来都不记得过。去年他生日,我记得那天他回来得很晚,我给他煮了一碗面,但后来,我和他吵架……”
苏雪至柔声道:“以后他的生日,我会替你记住的。我也保证,他生日的时候,我不和他吵架”
贺兰雪用力点头,又道:“我哥哥的脾气不大好,他以后万一要是又惹你生气了,你不要不管他……”一边说,一边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苏雪至替她擦去面上的泪,笑道:“我不会不管他的。我会骂他的。我脾气比他更不好。”
贺兰雪噗嗤一声,破涕而笑,又扑进了她的怀里,抱了她片刻,终于说:“我心里好过多了。苏姐姐,我哥哥他幸好认识了你,这样我走了,我也能放下心了。”
苏雪至继续抱了妹妹片刻,最后亲了亲她光洁的额,问晚上要不要自己留下来陪她。
贺兰雪摇头:“不用了,我没事。苏姐姐你现在很忙,我知道的。你也回去早点休息。”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了拍门声,叶贤齐喊:“你们在说什么呢!关起门来神神秘秘!表姑你真的什么也不想吃?上次我给你带的一口酥你不说好吃吗?你还叫我再给你买!那是我在南市买的,跑了大半个天城!你要吃的话赶紧说,我现在过去,说不定还能赶得上,明早可就来不及了!我可告诉你,你现在不吃,下回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得到了!”
贺兰雪脸有点热,看了眼苏雪至,顿脚:“他可真讨厌!说得我好像很喜欢吃……”
苏雪至忍俊不禁,过去打开门道:“你想买就赶紧去买!再嗦,怕真要关门了!”
叶贤齐想想也是,掉头就跑了。
苏雪至陪着贺兰雪又说了一会儿的话,看看也不早了,贺兰雪的情绪也恢复了过来,便也就放心了,约好明早的时间,随即起身告辞。
贺家的司机明天跟随贺兰雪一道出国,今夜住在贺公馆里。贺兰雪吩咐司机送苏雪至回去,老夏打开大门,却见门外那条路的对面停了一辆汽车,车里有个人,坐着仿佛在抽烟,见贺公馆的门开了,下车,丢了烟,走了过来。
“庭芝哥哥?你不是走了吗?”
贺兰雪有点惊讶。
“我有句话想和苏少爷说。顺便送她回去。”王庭芝道。
贺兰雪哦了声,看向苏雪至。
苏雪至心里不解,望了眼王庭芝,沉吟了下,便叫贺兰雪进去,说完话,扭头见王庭芝已经走了回去,替自己打开车门。
她只好走了过去,上了车。
“是回医学校吗?”王庭芝问了一句。
苏雪至应是,他便发车,朝着城北而去。
苏雪至坐在车里等了半晌,见他只是开车前行,沉默不言,起先便也没发问,耐心地等着。等出了城,汽车开在那条野道上,眼看快要到学校了,他还是不说话,终于忍不住了,问道:“王公子,你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王庭芝还是没有出声,继续行路。
他将车开到医学校的门口附近,停了下来。
外面夜色浓重,车里更是昏暗无光。
苏雪至见他身影一动不动,再等片刻,悄悄皱了皱眉。
“你要没话,那我走了。劳烦你送我回来。回去路上开慢点。”
她正要下车,忽然听他说道:“你之前在船上救过我,我却好像一直没向你道过谢。这回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来,所以向你道声谢。”
他慢慢地扭过脸,看着苏雪至。
苏雪至一愣,没想到他竟是对自己说这个。刚才心里生出的那一丝不悦消散了。
“其实我真没做什么。”
她说道。
“当时在船上,真正救了你的人是贺司令。你完全不必和我这么客气。”
王庭芝的身影在夜色里凝定着,一动不动,半晌,他忽然发出一道轻笑声。
“是,”他微笑,“你说得很是。我没有忘记,从来没有。”
苏雪至也笑了,真挚地道:“你能振作,我想你四哥应该会很高兴的。我也一样。”
他一笑,随即再次陷入了沉默。
“那么,祝你南下顺利,早日凯旋!”
苏雪至朝他点了点头,道别,随即自己下车,走了进去。
她进了校门,无意间,回头瞥了一眼,见汽车还静静地停在那里,暗夜之中,轮廓模糊。
苏雪至只觉王庭芝的变化太大了。整个人,从里到外,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
不过,家里突然遭变,失了往日的护身符,一向高高在上的他能这么快就重新站起来,愿意脚踏实地去做事,还是上战场这样的事,说实话,难能可贵。
这样已经很好了。
对他的这个变化,苏雪至并没多想。
现在她真的太忙了,无暇分心。
第二天上午,丁春山开车来接她,和她一道送走了贺兰雪以及随船的表哥等人。回来后,苏雪至便心无旁骛,除了每天看报纸关注南北局势之外,一心扑在了实验室里。
她和余博士的工作在紧张和繁忙中有条不紊地推进着。一周后,他们的努力初见成效。在经过多次的失败和试验后,显微镜下,成功地在葡萄球菌培养皿里观察到了他们期待的一个白色的无菌圈。
这表示,他们获得了一株能产生抗生素的宝贵菌种。
兴奋的余博士请苏雪至给这株菌种起名。
苏雪至将它命名为W一号。
W是去世了的吴博士的姓氏发音首拼。
余博士沉默了片刻,向苏雪至道谢,说:“我们还会有W二号,三号,四号……青鹤虽去,名却不朽。他泉下有知,也当欣慰。”
实验室的工作继续推进。
分离获得了宝贵的菌种,下一步,就是培养发酵。
现行的诸多菌种的培养方式,一般采用的,是固体表面培养发酵法。余博士也熟悉这种方法。但苏雪至不建议采用。
她虽然不是专业的微生物学家,但也知道,青霉菌十分“娇贵”,要求纯种发酵,而表面培养的培养基暴露在空气里,各种微生物会造成大量的污染,很难控制发酵的过程和质量,即便产出,霉菌酵价往往也会很低,纯度不具备提炼用作药物的价值。
她建议试用液体培养基法。在固定的容器内,通入无菌空气进行培养发酵。
没有先例可循,苏雪至也懊悔自己从前没有详细研究过关于青霉菌的制造工艺,现在一切只能摸索着来。
青霉菌对于余博士来说,是一种之前从未接触过的新的菌种。在保存好母菌菌种并分别进行固体和液体两种培养方法的测试比较之后,他果断地采纳了苏雪至的建议,全力进行液体培养法。
第一次他们培养了一百份,每份液体培养基约两百毫升。在成功地接种后,接下来的时间里,除了必要的外出,苏雪至日夜几乎都泡在实验室里,时刻观察着霉菌的生长。
室温三到四天后,培养基的表面慢慢长满了霉菌,四五天后,颜色变青,出现了金黄色的滴状水珠。
这种水珠越多越好,表示霉菌没有污染,生长旺盛。
这种画面,落在苏雪至的眼里,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完美、最珍贵的一副名画。
就算有人要拿蒙娜丽萨的微笑来和她换,她也不换!
她在兴奋中渡过了一周,终于如愿以偿,将获得的培养液进行冷藏,等待下一步的提取。
现在距离他们实验成功,还有三步。
第一步,将青霉菌液和培养液分离,获得纯粹的青霉菌提取液。
第二步,测试药性。
最后一步,冷冻干燥,获得结晶。
实验室里配有工业冷箱,冷藏保存不是问题。
在分离提取这个阶段,余博士和苏雪至经过多次失败之后,慢慢调整,这天,她将培养液的酸碱度调节至pH 2. 0,随即加入醋酸戊酯,轻轻摇晃,使之充分混合。
苏雪至期待的一幕,终于发生了。
含有青霉素的醋酸戊酯浮上了表面,和下层的菌液彻底分离,泾渭分明!
之后就顺利了,在余博士的指导下,用 pH 7. 0 的蒸馏水反复提取,数次过后,木炭脱色,氯仿再提炼,最后溶于无菌水。
至此,提炼终于完成,他们获得了第一份纯粹的实验室青霉素液。
兴奋归兴奋,苏雪至心里其实也十分清楚,用实验室的这种方法获得的青霉素,效价不会很高。
这是现在世界上第一份人工实验室培养获得的纯青霉素。没有现成的用于检定的标准品,但以她的估计,每毫升应该不会超过四五十个牛津单位。
离可以批量工业生产,距离还非常遥远。
接下来,他们需要更多的研究,获得更多的优良菌种,扩大规模,增加专业人员,提高制造工艺,以便进入量产。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
获得了这一管液体,迈出这第一步,就是一个巨大的胜利了。
实话说,虽然几个月来,余博士一直在尽心尽力地工作,但他对于苏雪至一开始向他描述的能救治败血症这种在当代被认为是绝症的所谓抗菌素,其实还不是很相信。
直到这一天的到来。
这是这一年的五月底,阳光明媚,静静地透进实验室的玻璃。
苏雪至戴着手套,对几只试验用的在几天前被注射过葡萄球菌的家兔,进行青霉素液的静脉注射。
这样的静脉注射,进行了两天。
第二天,原本已因细菌感染而奄奄一息的兔子,奇迹般地好了起来,无一例外,全部都在笼子里跳来跳去,十分活跃。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预期,但余博士还是被眼前的一幕给震惊到了。
他闭着眼睛,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喃喃地说:“小苏,我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我们竟然真的做出了这样神奇的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现在的许多医学上的绝症,都将能得到有效的救治……”
苏雪至微笑道:“是,这就是我们的目标。我们接下来的工作,就是继续研究,提高工艺,以便在将来的不久可以实现量产,让它走出实验室,实现它问世的真正意义。”
余博士激动不已,点头:“是,你说得很对!但我们需要扩充技术人员,还需要化学家,需要一个更大的场地!”
“我会考虑搬迁实验室的,搬到更合适的地方去。至于人员,你从业多年,若有你认为合适的,你给我名单。”
余博士答应。
当天晚上,苏雪至打电话给丁春山,约他见面之后,告诉他,自己有搬迁实验室的打算,需要一个偏僻、安全,面积足够大的地方,问他能不能想法子帮忙,找一个这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