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蓬莱客
他显得有些吃惊,望着她。
“固然,郑龙王和你的谈话影响了你,但他那些话对你的影响,真的有那么大吗?没有!他只是戳中了你自己心里本来就一直存在着的想法而已!”
“贺汉渚,你除了向我告白的那个晚上,大概是吃错了药,主动了一回,问问你自己,剩下的时间里,哪怕是去年除夕我开车去找你的那个晚上,你有过直面你喜欢我的这件事,有过无论如何,你也要坚持和我在一起的这样的想法吗?”
男人微微地动了下唇。
她摇头。
“你没有!当时我们是在一起了,但你的心,从没真正为我打开过。你一直在犹豫。你以为我考虑的理由,从一开始,就在我和你的中间划定了一道线,随时准备和我割裂。
你觉得你是大男人,苦难和危险需要你一个人承担,你需要保护我,像保护你妹妹一样地保护我。”
“你后来给郑龙王的那封回复信,我母亲也告诉我了。你的回复令我母亲颇是动容,甚至还有郑龙王,他大约也改了主意,没打算再阻止我们了。但是实话说,在我这里,你的信,它没有打动我。”
“贺汉渚,我以前很喜欢你,现在应该也还是喜欢你的。但也仅此而已。我大概没法再像从前那样和你处下去了。”
她说完,牵马要走。
“等一下!”
男人突然间回过神。
她扭脸,看着他。
“雪至,你真不再给我机会了吗?要是这样……前几天……你为什么不阻止我,又和我一起……你知道的,你要是真的拒绝,我是不会勉强你的……”
他的嗓音无比凝涩。最后,终于极其艰难地问出了这一句话。
她笑了笑。风吹着她利落的短发。
“你是说几天前的晚上,我又和你睡觉的那件事吗?”
“你刚回来,大约经历了九死一生,想和我睡觉。我也说了,我现在又不是讨厌你,气氛不错,很自然就发生了。有什么可奇怪的。”
贺汉渚一僵,脸色变得有点难看了,忽然,他仿佛想起什么,宛如抓到了救命稻草。
“雪至,你其实是在生我的气,所以故意这么说的,是不是?戒指呢!你要是真这么想,我走之前,你为什么不把我送你的戒指还我?你明明可以还我的。”
“我之所以没在你走之前还你,是因为我理解你当时的决定,真的理解。我能和你共情。我也清楚你接下来要做的事很危险,你不能分心,我更不能令你在走的时候,带着任何来自于我的和我有关的负面情绪。我需要让你放心地出发,不带任何杂念地去做你的事。否则万一你出事,我将无法原谅我自己。所以我没还你。就是这个原因。”
贺汉渚整个人终于彻底地僵住。
他定定地望着她,一时之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走吧。回了。”
她不再停留,上马,挥鞭,轻轻抽了下大公马的背脊。
大公马朝前奔去。
贺汉渚盯着她丢下自己纵马离去的背影,忽然咬牙,翻身也跟着上了马背,疾驰追逐,很快,他追上她,提着缰绳,一个横马,直接挡住了她的去路。
苏雪至急忙停马。
她轻轻皱了皱眉。
“你疯了?这样很危险,知不知道?”她卷着马鞭,指了指自己身下这匹因为被挡道而开始不悦刨蹄的大公马。
“它脾气不好,万一直接冲撞上去……”
“苏雪至,你不能就这样一脚踢开我!“
他打断了她的责备。
“你怪我没有坚持的决心,令你失望了,但是问问你自己,你真的有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在乎我,想过和我过一辈子吗?”
他紧紧地盯着她,眼里隐隐仿佛有火星子在跳跃,语气之中,更是带着前所未有的浓烈的质问。
她端详着他。
“是因为除夕的那个晚上,我对你说,我的明天不需要你负责。是因为接着我又对你的妹妹说,将来如果发现不合适,两人也可以分开。所以我令你感觉我很随意,我没正视过我们之间的感情,我是个没有心的人,是吗? ”
他不说话,依然那样盯着她,神色不善。
苏雪至摇了摇头。
“贺汉渚,那天晚上,我如果对你说,我喜欢你,喜欢得完全不像是我自己了。我竟会为一个男人带着枪深夜独自开车,从一座城赶到另一座城,目的,就是为了守他的约。我想和他在一起,希望我的这段前所未有的心动,能开花结果,将来和他共此一生,那一定会是件非常美好的事情。我那样说,你会接受我,和我在一起吗?“
“确实,我也对兰雪说了那样的话。但我问你,我们当时对彼此的了解有多少?别说那时候,就算是现在,你又对我了解多少,你知道我想的是什么?同样,问问你自己,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不让我知道?当时我们在一起才几天?不过是凭着对彼此的喜欢,顺从内心的指引在一起了。我那样说,有错吗?”
野风劲吹,将男人眼底的那几簇火星子吹散了。
“那么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无力了。
苏雪至沉默了片刻。
“你留过洋,一定也听说过西式婚礼上男女双方的誓词。无论是顺境逆境,健康,还是疾病,彼此承诺,相守一生。”
“这就是我的想法。我期待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说,我爱你,除了死亡之外,什么都不能叫我们分开。”
她看向面前这个挡着自己道的男人,最后,一字一字地说道。
“知道我为什么轻易不说出来吗?因为这太难了。要怎样的幸运,才能有这样的相遇。”
“你看,我们已经算是经历过生死考验了,我等到你平安回来,你也来找我了,说你想要履行你的诺言。然而,就在刚才,当我再次问你,将来如果你又面临着和这次一样的生死和危险,你会不会再次将我推开。你没说话,但我在你的眼睛里,分明看到了犹豫。所以你指望我怎样?再一次毫无芥蒂地全心投入你的怀抱,然后等着下次,你再以保护我的名义然给我离开你?”
她忽然抬手,从自己脖颈的衣领下,扯出了一根细细的红色丝绳。
丝绳的下面,挂着一枚素金的指环,如项链的坠。那指环本贴着她的肌肤,一直静静地藏卧在她的胸口。
她用力一拽,丝绳断了。
她俯身靠了过来,像当初他抓住她手时那样,抓住了他的手,将戒指放回到了他的掌心里。
“现在可以放心地交还给你了。”
“让道吧。”
他定定地握着掌心里还带着她体温的戒指,人坐在马背上,纹丝不动。
她蹙眉,忽然,眉头舒展,冲他一笑,微微挑了挑眉。
“怎么,贺司令你还不让道,是想继续和我保持以前的关系?”
她打量了他一眼。
“往后我们不但是合作的伙伴,你要真觉得有必要继续保持以前的关系,我也可以考虑。”
她说完,调转马头,足跟轻轻踢了下大公马的马腹。
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大公马哕哕了两声,立刻撒开蹄子,撇下那个男人,疾驰而去。
第149章 (贺汉渚扭头望着她纵马疾驰...)
贺汉渚扭头望着她纵马疾驰背影渐渐远去, 心头弥漫着一阵无力的沮丧和迷乱。
他是个不该心动,更不能放纵感情的人。但就是这样的自己, 心动了,放纵了,和她走到了一起。那么保护她,尽他所能,这难道不是他应当的担当和本分吗。
她说她理解他。
既然理解,她应当感动,为他的平安归来而欣喜。
她刚才却都说了什么?
她说他令她失望了。
她还说, 她期待他对她说, 他爱她,除了死亡之外, 什么都不能叫他们分开。
他承认,这句话极是动人,极是美好。
但是这句话, 却又是如此的缥缈和遥远,于他而言。
他立于泥潭,所以他需要将亲人和他爱的人高高地托举住, 用自己的双臂。
然而现在,要剥去他作为男人的伟岸盔甲,向她袒露他从不愿为人所知的软弱和胆怯的那一面,再将她彻底地从岸上拖下来,令她和他一道去承担一切肮脏和龌龊, 甚至是死亡的威胁?
他从未想过,也根本没有去想过这样的一种感情。
他可以吗。
真的可以吗。
一片乌云从野地的地平线上起来, 在风的推动之下,迅速地翻涌、扩展, 太阳消隐了它的光辉。
不过片刻的功夫,盛夏的晴空便转阴了。
一阵狂风大作,卷着地上的草叶飞舞。胯下的坐骑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不安地抬着马蹄。
很快,一点雨滴随风,重重砸在了贺汉渚的眉头之上。
他的眼睫微微颤抖了一下,醒神,慢慢低头,盯着她刚才放回在了自己手心里的那枚指环。
他闭了闭目,睁眼,捏紧五指,喝了一声坐骑。
他回到马场的时候,大公马已经归厩,她却不见了人。
马夫告诉他,就在他们骑马出去后没多久,王家的一个管事便找她到了这里,一直在等着,刚才她一回来,就跟着王家人匆匆走了。
前两天王太太带着刚出院的王庭芝也暂时回了这里,贺汉渚是知道的。
“出了什么事?”他压下心中那如塞垒石的烦乱之感,问道。
“是王太太找苏少爷的,说王公子的情况又不大好了,请来看的医师束手无策。苏少爷就先走了,叫我和你说一声……”
不待马夫说完,贺汉渚人已下马,疾步而去。
苏雪至乘着王家汽车到了王家。王太太正在客厅的门口焦急地张望着,听人喊她到了,急忙出来,嚷道:“小苏你可来了!快帮我去看看!庭芝他怎么了!好好的,早上忽然说人头晕难受,请的几个医师都没法子……”
苏雪至跟着王太太匆匆进了房间。
王庭芝躺在床上,眼睛半睁半闭,神态散漫,目光虚空,视线落在对面的一扇窗上,似在看着窗外的什么风景,扭头看见她的身影,便闭上了眼睛。
房间里除了几个丫头和老妈子,还有一名西医,神色凝重,忽然看到苏雪至来了,仿佛松了口气,迎上来,低声说:“苏医师,我检查过,王公子的体温心跳血压等等都在正常的范畴之内,我一时也查不出什么原因。听说你之前就替他看过,所以最好还是请你来一下。”
苏雪至接过这个医生递来的病历,翻了翻,随即走了过去,自己亲自检查了下。
确实如这医生所言,王庭芝的各项体征看着都很正常。
“具体怎么不舒服?”苏雪至问道。
王庭芝刚才一直闭着眼睛,此刻慢慢睁开,低声说道:“说不上来……就是难受,不舒服,透不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