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蓬莱客
“哥哥,你自己说的!你可不能又忘了!你再不去开药,我就跟着你!你去哪儿,我也去哪儿!”
贺兰雪气鼓鼓地嘟嘴。
这时身后响起一道柔声:“兰雪,我这次过来,特意先去了趟罗尔夫医生那里,已经替你哥哥补了药。我都带过来了。”
苏雪至转头,见柳小姐带着梅香来了。
梅香手里端着碗看着像是宵夜的东西,柳小姐自己拿了一只小药箱,放下后打开,指着里面,改对贺汉渚说:“四爷,罗尔夫医生叫我再提醒你,先用双氧水清洗,再用生理盐水,然后用雷佛奴尔,最后上药膏,看情况覆纱布。他叫你记得坚持,这样才能好得快。我想你平日应该事忙,顺便在罗尔夫医生那里向护士也学了些护理。”
苏雪至知道用不着自己了,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事也没什么技术含量,谁都能做。就说:“那我先去了。”
她冲看过来的柳小姐点了点头,转身出了房间。
“四爷,你先趁热吃吧,等下我就帮你上药。兰雪,你和苏少爷的,我也盛出来了,你们要是自己不下去,我叫梅香送你们房间去……”
从刚刚有点熟悉起来的寝室一下换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苏雪至很不习惯――主要因为自己本身并非男人,需要隐瞒身份。陌生的地方,让她感到很不安全。
反锁了门,她也不敢直接洗澡,就在盥洗室里蘸水擦了下身子,出来更不敢不穿紧胸束身,穿回自己原来的衣服,走到床前,两个指头捏起床上那套男人的衣裳,给提到一旁,这才爬上了床。
已经很晚,外面下起淅淅沥沥的秋雨,离天亮也没几个小时了。
苏雪至关了灯,闭上眼睛,耳朵里听到外面的走廊上不时传来几下门开开关关和走路发出的脚步声。
终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疲倦也袭来,但还是没法睡着觉。她在黑暗里翻来覆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在窗外秋雨落打梧桐发出的细细沙声之中,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等猛地睁开眼睛,发现窗外天光微白。
天亮了,雨也停了。
她坐起来,揉着眼睛看向房间里放着的一座小西洋钟。
早上五点一刻了。
和贺家的司机约好了,早上五点半送她回。现在人还困得要命,但必须得起来了,否则回去迟到,赶不上早操――虽然那个学生监应该会继续网开一面,不至于如何,但这样明目张胆地搞没必要的特殊化,自己这一关也过不去。
她爬了起来,穿好衣服,匆匆洗漱完毕,人也清醒了些,很快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预备离开。
她怕吵醒人,轻轻地打开了门。
走廊里的光线还很黯淡,耳边静悄悄,不闻半点声息。
这个时间,主人一家应该都还在梦乡里。
她打了个哈欠,正要出去,忽然看见斜对面贺汉渚房间的那扇门开了,伴着里面隐隐传出的好像发自浴室洗澡的沙沙水声,一个女人从门里走了出来。
是柳小姐。
朦胧的晨曦,勾勒出柳小姐的倩影。她披头散发,身上只着了条睡裙,那种带着蕾丝花边的漂亮的西洋公主式睡裙,肩上松松搭了件同式的垂到臀下的短袍,光裸的一双纤细小腿,脚趿了双绣花拖鞋。
苏雪至起先脚步一顿,好似窥破别人隐秘,有点紧张,下意识想先退回来。忽然想起昨晚贺兰雪说的话和柳小姐的言行做派,又放松了。
以前大户人家的少爷公子,年幼起房里应该就安排稳重的丫头来服侍了。古装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的?红楼梦里贾宝玉不也这样?和王夫人安排服侍他的袭人,早早就那个了。
柳小姐应该就是类似于袭人的身份。不过那是封建社会。现在新民国,就看男人渣不渣了。
贺汉渚要是个负责的人,将来肯定会娶她,到时候,自己还要叫她表舅母。
苏雪至顿时放松了,正好见她似乎也看到了自己,就直接走了出来。
柳小姐轻轻合上门。
苏雪至朝她点了点头,算招呼,随即经过,径直下了楼,走出客厅,看见大门口的方向,司机已等在那里,急忙加快脚步,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苏少爷!”
她转头,见是柳小姐追了出来,身上已经套上一件遮得严实的外套。
苏雪至停步。
柳小姐走到她的面前,将手里提着一只小食篮递了过来,微笑道:“我昨晚后来才得知,烟桥当时受伤,你帮了莫大的忙,真的非常感谢你。匆忙也准备不了什么东西,一点小糕点,不成敬意,现在还这么早,你带上,路上车里吃。”
苏雪至没推辞,直接接过,道谢。
她含笑点了点头:“苏少爷你走好,有空常来。”
苏雪至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件事,迟疑了下,终于还是转头,叫住了正进去的柳小姐,告诉她,把雷佛奴尔液隔水加热到和人体差不多的温度再使用。
“这样效果更好,比常温使用,更有利于促进伤口恢复。”
为了证明权威,她说是从一个外国医生那里得知的法子。
雷佛奴尔因为价格便宜,没有利润可图,未来已经基本绝迹于药店和医院了。但功效不可否认。加热到四十度使用更好,也是经过证明的。
她说完,转身迎着略带湿寒的秋日晨风,踏着庭院里昨夜被秋雨从树上打下的湿漉漉的梧桐叶,上车匆匆离去。
第24章 (贺汉渚随意披了件浴袍,擦...)
贺汉渚随意披了件浴袍, 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见窗帘拉开了, 被子整齐地叠好,桌上放着早餐:抹好黄油的面包、烤好的香肠、几个煮蛋,还有一杯冒着袅袅白烟的浓黑咖啡。
没有上锁的门被轻轻叩了两下,接着推开,柳小姐手里抱着刚熨过的衣服走了进来,挂到一旁的衣架上。
是他今天要穿的制服。
柳小姐抚正衣领,笑道:“四爷你太累了, 昨夜那么晚, 今天这么早又要出门做事了。我知道你喜欢吃德式早餐,以前我教过吴妈, 就是感觉她老做不好。”
“还有,我见你桌上有香烟和打火机。四爷你不要抽烟了好不好,咳嗽的老毛病, 这么多年一直没好……”
贺汉渚没说话,扔下毛巾坐到床边,拿起药水处理腿伤。
柳小姐快步走了过来, 伸手去拿他手里的药水瓶:“四爷,我来帮你吧。”
贺汉渚抬头,看了她一眼。
柳小姐的手一顿,停在了他手背的上方,随即笑着收了回来。
“对了, 四爷你稍等!那位苏少爷说,加热雷佛奴尔液到体温, 能促进药效。你等等,我先拿去用滚水温一下……”
她再次伸手去取药水瓶子。
“不必了!”
贺汉渚说了一句, 继续处理伤处,很快上完药,站起来,脱了身上浴袍丢在床上,自顾走过去,开始穿衣。
柳小姐怔忪地看着男人脱衣后露出的一副劲瘦后背,忽然听他再次开口了:“我这边用不着人,你不必耽误学业特意过来。回吧,等下我叫司机送你去火车站。”
他的声音听起来温和而平静。
柳小姐没动。
他很快套好衣裤,扣着制服上的一颗铜扣,转头,见她还立着,说:“还有事吗?”
柳小姐咬了咬唇,垂下眼眸,低头走了出去。
贺汉渚过去推开窗户,眺望了眼外面满地的秋雨落叶,回头,看了看桌上的早餐,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忽然门再次被推开,柳小姐去而复返,竟奔了进来,从后一把抱住了他的后腰。
深色液体在杯中晃了一下,溢了出来,溅了一滴在制服的袖上。
他没动,依然那样端着咖啡:“你怎么了?”
“四爷,前些时日,我听说大总统有意把侄女嫁给你,是真的吗……”
身后,柳小姐的声音微微哽咽。
贺汉渚说:“放开吧。”声音已经发冷了。
柳小姐瑟缩了下,却依然没有松开抱住男人的双手,慢慢将脸贴上了他的后背,轻声说:“四爷你还记得吗,我的名字就是你从前替我取的。那天你在书房里读书,我在一旁替你剥着葡萄,你忽然说我眉毛长得好,你还笑着念了一句词,我至今没有忘记,‘翠柳艳明眉,戏秋千、谁家倩盼’,你说我恰好姓柳,就给我改了这个名,柳明眉……多美的名字啊!”
她潸然泪下。
“我知道贺家的仇人还在,我更知道自己的身份,我就希望能像以前一样,留在你的身边伺候,一直陪着你……”
她一顿,突然像是想起什么,飞快地转到他的面前,依然抱着他腰,仰头望他,急急地说:“四爷!夫人以前让我去你跟前,叫我用心服侍,她说将来会让我做你的人……”
男人看着她,神色平静,双目如渊。
“明眉,我母亲早就死了。”
“你对我也完全没有用处。没有用的女人,我要来何用?”
他说道,目光依旧温和,语气也那么平淡,仿佛完全不知,从他的薄唇里说出的话,是如此的冷漠和无情。
柳小姐僵住了。
“我无需伺候,更不用人陪伴。我把你接来,养你,让你过着小姐的生活,还送你去读书,是承你祖父当年的情。你这么聪明,不会不明白的。”
他放下了手里的咖啡。
“回吧。”
最后他说道,语调还是如此温柔,如同一个情人。
柳明眉的两只胳膊无力地从男人的腰间垂落,最后终于松开了,苍白着脸,流泪走了出去。
无情的男子,他早已经忘记了少年时和眼前丽人调笑的那段风流与多情,把她一个人丢在了那座深深的宅院里,走不出来。
她哭着朝外走去,走在庭院里的时候,贺兰雪穿着睡衣,从后面追了出来。
“明眉姐,你别太难过了,我哥哥他……”
她回头,看了眼二楼自己兄长卧室的窗户。
窗后空荡荡的,没人。
她顿了下脚。
柳明眉拭泪微笑:“兰雪,谢谢你还肯出来送我。我没关系的,我先走了。你记得照顾好你哥哥。”
她转身,终于离去。
贺汉渚解了刚扣上的衣扣,脱去身上这件袖头已被玷污的衣服,从衣柜里另取了件备用外套,低头正在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妹妹来了。
“今天不是没课吗?你最懒了,怎么这么早就起了?”他扬了扬眉,和妹妹调侃了一句,低头继续穿衣。
“哥哥!你太坏了!你比我以为的还要坏!刚才你和明眉姐的话,我都听见了!我本来以为你打算搞三妻四妾那一套,我没想到你比这个更坏!冷血,趋炎附势,唯利是图!你把我们女人当什么了?”
“我再也不喜欢你了……”
贺兰雪端起桌上那杯他喝了一口的咖啡,啪地朝他当胸泼来,随即抹着眼泪转头跑了出去,回到房间,“砰”的一声关了门。
正在打扫一早走了的客人房的小丫头梅香听到动静跑了过来,见四爷一身的咖啡液,滴滴答答,狼狈无比,吓了一大跳:“贺先生你怎么了?”
贺汉渚低头看了眼自己刚换上的衣服,拂了拂手,打发她去陪小姐,自己又开始脱外套。
早上这么折腾下来,等他到了司令部,已经不早了。一进去,秘书处长陈天雄就指了指会客室的方向低声说:“孙局长一大早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