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蓬莱客
王庭芝的父亲王孝坤是他上司的上司,军部最大的官。他自然想去,可惜职位太低,根本进不去。
苏雪至说:“我和贺家人不一样,与王家没关系,不便登门。”
陆定国点了点头:“这倒也是,像王家和贺家这样铁关系的,也是少见。你知不知道,去年想对王家公子不利的那个仇家,也算是一个狠角色了,猜,怎么死的?”
苏雪至心不在焉,眼睛看着课本,“怎么死的?”
“就是被贺汉渚给弄死的,拉去活埋了,就给那家人送回来身上穿的东西,说让办丧事用。”
陆定国压低了声,说。
苏雪至打了个激灵,一下抬起眼,看着陆定国。
陆定国见她仿佛终于来了兴趣,更来劲了,又说了一段苏雪至之前不知道的旧事:“王家贺家前清时就关系亲近,王总长的父亲,当时是贺家老太爷的副手,忠心耿耿,贺家被抄家后,王家也受了点波及,不过人倒没事。所以现在,贺汉渚和王家的关系好,也是人之常情。要怪,就怪那个人运气不好,对付王总长就罢了,谁叫他想歪了,打王公子的主意?撞在贺汉渚手里,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吗?”
苏雪至分了些水果给陆定国,等他回去后,这个晚上,又是一夜无眠。
傍晚贺兰雪过来,她以为贺汉渚会叫妹妹带个什么话来提醒自己。
他却什么也没说。
不可能是他忘了这个事。
他这样不动声色,反而令苏雪至感到更加不安。
离吃饭的那天,已经过去了十来天,没法再拖下去了。
第二天早上,顶着两个黑眼圈,苏雪至终于下了决心,一个她两辈子里最艰难的决心。
活着挺好的。
她决定投诚了。
也没办法不投诚。
现在这个趋势,已经脱离了自己对于他来说到底是不是真的有用的问题,而是变成了对方的尊严问题。
就像他自己说的,就算她吃饭不干事,那也是他的事。
但如果她不表忠,那就是她的事了。
不说自己如何,要是真触怒了他,照这个人的心狠手辣,说不定还会波及到苏叶两家。
至于以后,万一他要自己做什么自己做不了的事,那也只能到时候再说了。现在顾不了将来。
当然,自己是女人的事,是绝对不可能说给他的。
往后做男人做得更小心谨慎些,大不了一辈子都这样做下去,也挺好的。
她不需要感情,不需要家庭,日后看机会,要是可以回去继承家业,或者开个诊所医院去服务当地,当一辈子的苏少爷,也不算虚度。
她找学生监请了假,等白天的课上完后,进城找到了戍卫司令部,叫门口的卫兵帮自己通个消息,等了一会儿,被带进了里头一间像是让访客等待的屋,说贺司令现在在见人,让她等着。
苏雪至只好等,干等了许久,至少半个小时,终于听到对面的司令办公室里起了动静,门打开,她看见贺汉渚送出了几个人。
那几人穿着西装,手里拿着本子,端照相机,看打扮,应该是报社的人。
“感谢司令百忙中抽空接受采访。市民对司令甫上任便解决痈患已久的帮派之争一事,颇多赞誉,本社出于顺应民情的缘故,斗胆前来采访。没想到司令风趣平和,妙语如珠,实在是愉快的采访经历。司令请留步!”
贺汉渚停下,含笑叫人把报社记者送出去,等人走了,脸上的笑就没了,低声吩咐站在一旁的秘书处长陈天雄,审阅过通讯稿件后再予以刊载。陈天雄点头退了出去,他的身影也消失在了门里。
第29章 (苏雪至亲眼看着他转身进了...)
苏雪至亲眼看着他转身进了里头已经无人的办公室, 但或许忙别的,她又继续等, 再过了一会儿,才等到一个秘书来传话,说她可以进去了。
她敲门,也没听到应声,试了试,没锁,就推开门, 朝里望了一眼。
他坐在办公桌后, 手里握着一支水笔,低头好像在阅着文件, 她走进去,他也没反应,专心致志, 头也没抬。
苏雪至停在办公桌前,房间的中央,等了一会儿, 见他还是没看自己,略一迟疑,叫了声“表舅”――既然他发过话,让她继续这么叫的话。
他淡淡地唔了一声,一边继续工作, 一边说:“有事吗?”
苏雪至说:“上次那个事,我想好了。”
“哪个事?”眼睛依旧落在桌上。
无论什么态度, 都是预料中的。苏雪至在来之前就做过了心理准备。
何况,他这个态度, 比自己原本想象的要平和得多了。
“上次谈及的忠诚。”
贺汉渚终于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
“我想好了,往后我也和我的舅舅母亲他们一样,投靠你,不会三心二意,首鼠两端。”
他不置一词,只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她。
苏雪至见他盯着自己,既不说话,也没表情,渐渐心里发毛。
难道对她的“投诚”还不满意,要她起什么更肉麻的誓言?
“你心里不服?”
他忽然开口了,带着几分玩味似的。
苏雪至立刻摇头:“没有。”
“没有就好。”他淡淡道,又低头,开始了工作。
苏雪至的直觉,他好像不信她的话――其实也正常,因为就连她自己,好像也做不到全然相信刚从自己嘴巴里吐出来的那些话。
但他不再追问下去,那最好不过。她在原地又枯立片刻,见他好像已经忘了自己的存在,自顾做事,犹豫几下,忍不住试道:“表舅,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说。”他看着文件,干脆地应。
“以后你……”她一顿,“我大概能为你做什么?”
她本来想说,你要我替你做什么,一想,改了,问完,见他抬眸瞥了眼自己。
“你说你能为我做什么?”他好像打量了她的胳膊和腿。
“牢记你今天说的话,回去多想想。”
“回吧,好好念你的书!”说完,继续看着文件。
就这样……过关了?
苏雪至怀疑他套路自己。再看,他扭脸,望了下天色擦黑的窗外,起身去开了电灯,随即走到一个靠墙的文件柜前,打开柜门,在里面翻找起了东西,完全没再理会自己了。
她这才相信。
“那我不打扰了……”立刻转身要出去。
“晚了,你让丁春山安排个人送你回吧。”
他走了回来,低头快速地翻着刚拿出来的文件夹。
“不用麻烦丁处长了,我自己……”
他抬起头。
“好的!谢谢表舅!”
苏雪至立刻改口,退出了办公室。
丁春山说亲自送她回。
这些天,把她折磨得寝食不安的在她看来很严重的一件事,居然就这样过了关。
她准备好的用以应对各种可能情况的说辞,全都用不着了。
贺汉渚让她记住她说过的话,多想想,好好念书,然后……
就没了?
直到回到医学校,苏雪至还是有一丝不真实感。
车停在了学校门外的路边。附近已经停了一辆,不知道是谁的。
丁春山替她开了车门,她下去,正要道谢道别,忽然看见一个人从校门里走了出来。
是已经有些天没遇见的傅明城。
那天晚上,第二次尸检,他没来,后来派了个人去罗家胡同捎话,说家里出了点事,无法脱身,随后这半个多月,苏雪至就一直没再见到他了。
傅明城于苏雪至而言,如师,亦是如友,这些天她也想起过他,但因为不方便,加上平时也没什么私交,自然不会主动联系近况。只在前几天,她听来个消息,说好像是他的船王父亲病倒了,还挺严重。没想到现在这里遇到,打招呼:“傅先生!”
傅明城仿佛怀了心事,听到她的声音,方抬头,一怔,脸上露出笑容,快步朝她走来。
苏雪至向丁春山道谢。
丁春山点头,看了眼傅明城,扭头上车,走了。
“傅先生,你的手伤怎么样了?”苏雪至问道。
“没大事。”
傅明城微笑,随即为那天晚上自己的行为道歉,又说:“后来我听说,你独立对死者颅脑做了解剖,找出了致死的直接原因。那个案子能那么快就结束,离不开你的工作。非常好,我很替你感到骄傲。”
他的神色充满欣慰。
苏雪至谦虚了两句,和他再叙几句,怕耽误他的事,看了眼那辆停在路上的汽车:“您是要走了吗?我不打扰你了。”
傅明城仿佛迟疑了下,说:“雪至,你大约也听说了,我父亲身体出了点问题。确实是这样的。就是那个我失约没出去的晚上,他出现了中风症状。现在他人已苏醒,应该也没大的问题了,但人还在医院里观察……”
他一顿,“即便出院,大约也会留后遗症,他年纪也大了,希望我能多陪伴,我也想照顾下父亲,所以刚才回来,我是向校长请假。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很遗憾,我可能暂时无法再执教。”
苏雪至想起了那夜在天成饭店欢迎贺汉渚的时候见到的船王,当时看起来,身体还很是不错的,没想到突然就这样了。
不过,这样的情况,也不算少见。
她安慰了他几句,表达了期待他能早日回来再教他们的愿望。
傅明城微笑:“我也盼着如此。正好这里遇到你,我想起来了,我那边有一些邮自外国的包括法医学在内的最新书籍。如今我大约是没时间看,留着也是空置,你要是有兴趣,哪天我叫人送来借你,供你学习参考之用。”
苏雪至忙道谢,说自己一定会好好爱护,等看完了,就还给他。
他笑着点头,抬眼看了下路边的车,让她需要的话,有事尽管可以去找自己,随即去了。
苏雪至目送他上了车,汽车离去,很快消失在了夜色里。
这天晚上,苏雪至终于恢复了学习的心情,埋头用功到深夜,上床休息的时候,开始回想今天去向贺汉渚“表忠”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