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蓬莱客
贺汉渚望了他片刻。
“那你呢?你对他呢,怎么想的?”
王庭芝慢慢坐了回去,沉默了片刻,终于仿佛下定决心,说道:“既然是四哥问,我也不想撒谎,我和四哥你说实话……”
他的脸微微地涨红。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时我好像有种不一样的感觉……有天我做梦……”
“梦见他居然是女人……”
他话还没说完,见对面的贺汉渚仿佛被烟呛了一下,猛地咳了起来。
他迅速地掐灭还没抽几口的烟,背过身去,好像在忍着笑,又连着咳了好几下,才终于止住,转了回来。
王庭芝早已是面红耳赤,像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
“我知道,我不该有这样的想法……我错了……四哥你放心,我不会再胡思乱想的……”
贺汉渚坐直了身体,神色也随之变得严肃。
“知道不妥就好。最关键的一点,你的家人如果认定你对他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处于不利位置的,是他。明白吗?”
王庭芝一愣,随即狠狠敲了下自己的头。
“我真蠢,那天为什么要说那种话!四哥,那天我娘要我追求兰雪,你也知道,我一直都把兰雪当成妹妹,我就说了,可我娘就是不听。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脑子一热,就胡说八道……”
他站了起来。
“四哥你放心,之前是我考虑不周。我明白了,我不会连累他的。谢谢四哥提醒,没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了!”
他转过身,大步出了办公室,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门后。
……
这一周,各种消息铺天盖地接踵而来,苏雪至目不暇接。她表面看着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内心却如同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
从一开始的忐忑到惊诧到震惊,再到最后,尘埃落地,事情居然以一个英国水兵接受审判而告终。
短短的一周,苏雪至觉得自己仿佛亲眼目睹了一场大戏,浓墨重彩,荒诞不经,但却又是真真切切,一件接一件。
如同一架挟着人力在其面前只配仰望的恐怖力量的庞大机器,当一个齿轮缓缓转动,便依次咬合,严丝合缝,碾压出了一个人造的世界。
然而,却是真实的世界。
现在,事情算是过去了,苏雪至却依然有种恍惚之感。
按道理,她觉得贺汉渚应该很快就会找一趟自己的,说一些有关这件事的话。
或许是责备,或许是警告。自己也应该向他道谢。
这回这个事,倘若不是有他后来的这一番操纵,即便王庭芝一力承担,自己恐怕也是绝难全身而退的。
总之,应该会有一场谈话。
但她等了三天,他那边也没动静。
这叫她有点意外。
这天下午,又是马术课的时间。
她已经连着几周没去上了。考试也没剩多长时间。
她被记了一个大过,剩下的考试课目里,要是有一门通不过,就会被开除。
她怕生疏了,加上也有点想看看大公马,压下心事,先过去上课。
课上得挺顺利。
现在她也终于知道,以大公马的条件,为什么没有骑兵要,居然沦落为学生用的培训马匹了。
马夫告诉她,它食量巨大,吃得多,就要经常跑,不跑就长膘,影响速度。不让它吃饱,它则没力气,根本跑不动,而且,吃那么多,超出定额,主人自己也要掏腰包。
骑兵需要的,是战场的工具,谁想请个大爷回家伺候。
这样看来,之前大公马嘴里嵌了木刺,想必是饿慌了,胡乱啃食,这才遭了一番罪。
苏雪至不禁有点同情大公马,看着它和边上的一群马混在一起抢东西吃,颇有一种虎落平阳英雄末路的感觉。
上完了课,她不想立刻回去,留下来,向马夫要了一些精粮,喂过它,等它吧嗒吧嗒吃完,牵出来,想再跑一圈,正要上马,忽然发现不远之外的马厩旁,静静地站了一个人。对方面朝这边,双手插在军裤兜里,似乎在看着自己。
应该已经站了有一会了。
是贺汉渚,她这几天一直在等的人。
第53章 (他肯定是来找自己的。几天...)
他肯定是来找自己的。
几天前开始, 她就一直在等着的一场谈话。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他会自己过来找她。
她立刻松开大公马的缰绳, 朝他走了过去,叫了声表舅。
他恰站在马厩旁的一个风口处。因是傍晚,这里是营房,周围空旷,风呼呼地吹。
他迎着冷风,微微眯眼,望了一眼她身后的那匹大公马:“马术学得怎么样了?”
苏雪至一顿:“还行吧。”
他嗯了声:“让我看看你的骑术。”说完, 转头打了个唿哨。
苏雪至这才发现, 原来他是骑马来的,随了他的召唤, 一匹原本停在远处的马就奔了过来。
这是一匹毛色黑得发亮的高头大马。
他翻身上去,掉转马头,朝着前方野地的方向就疾驰而去。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开场。
他既然有兴致骑马, 她自然奉陪。见他纵马转眼已出去了几十米,急忙掉头回来,使劲拖出自己那匹趁机又跑回马厩里吃草的大公马, 踩着马蹬翻上马背,催马追赶。
马术课上,那个教官也讲了点相马术。他的马,一看就是身经百战训练有素的好马,但大约是为了看她骑术, 他似乎并没全力跑马。
很快,她骑着大公马追了上来, 和他渐渐拉近距离。
苏雪至倒没有很强的非要压过他的胜负心,所以虽然胯下的大公马似乎跑开了, 有点兴奋,蠢蠢欲动,想撒开蹄子追赶的样子,却被她压制着,不许它放开跑,就在他身后十几米外的地方,不远不近地跟着。
这样跑了一段路,他忽然转头,挑了挑眉:“就这?这也叫还行?”
苏雪至没吭声,但不再压制大公马了。
很快,大公马超过了前头的黑马,但没片刻,又被后面追了上来,超越而过。
大公马平常不是被用作训练,就是困于马圈,大约难遇这样竞速的机会,很快就野了起来,似乎要和黑马较劲,甚至不用苏雪至如何加速,自己就撒开蹄子,开始狂奔。
野风在耳边呼呼地吹。
苏雪至第一次发现,原来大公马疯起来竟可以跑得这么快,马背上颠得几乎能把人五脏六腑给吐出来。要不是她现在的骑术真的还算可以,恐怕早就被它给甩下去了。
但在自忖能坐稳,应付没问题后,她也没打算下来。
随了狂奔,血液仿佛慢慢沸腾,整个人都变得兴奋了起来。
风狂吹,她没看身后那个人到底有没追上来,一人一马,纵驰在荒芜的野坟地里。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竟喜欢这种感觉。
无拘无束,若灵魂升到半空在飞的感觉。
前面出现了一道缓坡。
跑出去已经有点远,这片地方,苏雪至是第一次过来。
这时,她听到身后隐隐似乎传来贺汉渚的呼喊之声。但因为这里是上风口,风太大,加上自己耳里,灌满了呼呼的声,根本没听清他在喊什么,回头,见他落在后头,正冲着自己猛打手势,似乎在让她减速掉头。
她以为他是想结束骑马,该说正事了,于是控马减速,却没有想到,大公马不听使唤了。非但没有减速,反而铆足了劲,四蹄抓地,竟一口气地冲上了坡顶。
她这才发现,坡下竟是一道沟涧,深两三米,宽度却竟有十来米的样子。
她顿时明白了刚才贺汉渚的意思。
是在向她示警。急忙勒马。
但大公马疯了一样,径直朝着坡下冲了下去,旋风一般,转眼冲到沟涧前,猛地一跃,苏雪至就被带着,腾云驾雾一般飞起,朝着对面冲了过去。
苏雪至紧张得腰都要绷断了。
这要是跃不过去,连人带马掉下坑,不说没命,受个伤是铁定了。
但人已在半空,不可能回头了,只能赌上一把。
她尽量保持身体在半空的稳定,猛地收紧缰绳,往上提。
可算大公马还算良心,之前喂的那些精粮没白吃,竟叫它越过了这道长长的沟涧,前蹄终于安全落地――苏雪至还没来得及缓口气,突然感到后面一沉,扭头,见它的一只后蹄踩空,掉在外面,刨着坑壁上的泥巴,使劲扒拉了几下,可算是勉强爬了上去,站定,这下总算停了下来。
苏雪至这被刺激至极的一幕给弄出了一身冷汗,惊魂稍定,立刻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转头,见对面,贺汉渚也追了上来,停在了沟涧前。
大公马居然冲着对面的黑马嘶鸣,好似在挑衅。
黑马十分高冷,任凭大公马如何嘶鸣刨蹄,两只眼睛看着,一副看傻瓜的样子。
贺汉渚似乎有些恼怒,冲着还在看的苏雪至喊了一声:“回来!”
苏雪至也知道刚才太过危险,只庆幸大公马没送掉自己的命,急忙牵着它,想沿着缓坡走回去。
这个蠢货,刚才大概热血上头,一纵跃了过来,现在是不是也知道了后怕,想叫它沿着沟涧的坡爬下去,竟十分抗拒。
沟涧对面那道上去的坡有点陡,估量自己没问题,但马匹可能有困难。
苏雪至只好放弃捷径,改而沿着沟涧,又跑了几里的路,最后终于绕了回来。
大公马跑出了汗,停下后,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贺汉渚站在坡上,正等着她,道:“如果这是考核,你已经失败。如果这是战场,你大概率已经没了。军事地形学也上了半学期吧?没学过吗?到了陌生环境里,第一件事是什么!”
他的语气严厉,像是一个教官。
苏雪至也知道刚才鲁莽了,更是危险,被他教训,没有半点的不服。
等他训完,正色答道:“勘察地形,杜绝任何贸然行动。我记住了。下次绝不再犯!”
他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些,打量了眼那匹停在她后头的大公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