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蓬莱客
现在见了人,分明是个俊美潇洒的少年郎,却不幸罹患这样的隐疾,心里不禁添了几分怜惜,含笑走了进来,关上门。
“唐小姐?怎么是你?你来做什么?”苏雪至十分吃惊,后退了几步。
唐小姐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柔声道:
“苏少爷,你别紧张,也别怕,咱们可以慢慢来,我不赶,你更不要急,有一夜的时间呢。我年纪比你大几岁,你要是不嫌弃,可以叫我一声姐,咱们聊聊天,我可以唱个小曲儿给你,或者,伺候你先去洗个澡?我也会推拿,手法还算不错,等我帮你放松了,就容易了,你想怎么样,我都可以――”
苏雪至可算是明白了过来,一口老血上冲,差点就要脑卒中了。
不用说,这肯定是贺汉渚的安排。
他想干什么?
验证自己是不是女人?
不会!
苏雪至很快就否认了这个猜疑。
要是他怀疑自己这一点,根本不必迂回曲折成这样,有的是更方便的验证手段。
她想起了上次,他来看自己骑马的事,又想起晚上在车里和自己说的那些奇怪的话,越想越对。
苏雪至顿悟,一阵后怕,又一阵恼怒。见唐小姐已经脱去她的云肩,露出两只雪白的圆润胳膊,笑吟吟朝着自己走来。
“洗澡也可以。唐姐姐,那你先去放水吧,衣服我自己会脱……”
苏雪至眼睛盯着地,缓了缓语调,轻声说。
唐小姐本要替他除衣,见他放不开手脚,打发自己先去放水,眼睛仿佛也不敢看自己,有着一种少年郎才有的青涩,心里反而更加喜欢了,掩嘴轻笑,也就不勉强了,笑道:“行,那姐姐先替你放水去。你脱了衣裳,自己进来。”
苏雪至看着她袅袅婷婷去往浴室,在门口,还回首朝着自己嫣然一笑,这才入内。接着,一阵哗哗的水声传了出来。
她再不犹豫,抓住机会朝外冲去,顺手拿了钥匙,反锁掉门,电梯也等不及了,落荒而逃,顺着楼梯往下跑,一口气下了十几层,最后终于逃到下面,在恰好路过的饭店侍者的诧异注视下,一刻也没停留,缓了口气,改奔为走,继续朝着饭店大门而去,等匆匆出了饭店,站在台阶上,四处张望。
已经有点晚了,街上的行人变得稀少。
她正要找辆东洋车赶紧拉走自己,突然看见了贺汉渚,此刻就坐在他的车里,一个人。
车停在对面街道旁的一从树荫阴影下,车窗半落。他坐在位置上,头往后仰,嘴里叼着支香烟,人一动不动,仿佛在想着什么。
苏雪至一看见他,气就往上冲,也不跑了,直接过了马路,走到他的车旁,弯下腰,冲着车窗里的他横眉叱骂:“贺汉渚,你自己下流就好了,拉我干什么?你什么意思?”
贺汉渚早就看见了她,刚才本想下车,见她怒冲冲地走来,就没下,慢吞吞坐直身体,一侧胳膊支在窗上,答非所问:“唐小姐你也不满意?”
苏雪至更加气恼了:“和唐小姐无关!你在干什么?你太荒唐了!”
他微微倾身过来,借着街道上的路灯灯光,端详了她一眼,随即靠坐了回去,淡淡道:“这是对你之前的奖赏,也是男人的正常需要。你放心,唐小姐很干净,去医生那里检查过的,没问题,我才让她去的。你也不必如此激动。我是想着,你之前大约没试过,所以让你尝试一下。”
“既然你不喜欢,那就算了!”
他语气寻常,呶了呶嘴:“上车吧,送你回吧!”
“你有病!”
苏雪至从没像这一刻,看他这么不顺眼,伸手探进车窗,从他嘴里夺了香烟,丢在地上,踩了两脚,冷冷道:“说了我自己也是医生!没得治就是没得治!你别再枉费心机了,我是不可能娶你妹妹的!”
他仿佛一愣,瞥了眼地上那支刚点着还没抽几口的已经被踩扁的香烟,顿了一顿,再次开口,语气有点软了:“行了行了,别气了。实话和你说吧,我就照着医生建议,试了试而已。你就当唐小姐是一剂药,何至于这么生气?”
苏雪至讥他:“贺汉渚,你可真厉害,要我娶你妹妹,又安排我到这种地方,又是艳舞又是美人,你就不怕我万一就此沉迷下去,流连风月?”
他一笑。
“人一辈子很长,诱惑也多。假设你身体好了,我妹妹嫁了你,我不会强行要求你发誓一辈子就忠诚于她一个人,这一点不太现实。但你要是连这点对着皮囊色相的定力和自控力也没,正好,早点让我知道,不算坏事。”
苏雪至一噎。
这个人的想法,她从刚认识起,就没弄明白过。
她慢慢呼出一口气,克制住情绪,说:“我请你以后不要再就这方面的事,对我再抱什么可笑的希望。我快期末考试了,很忙,没空浪费时间!我走了!”
恰一辆东洋车远远从对面路过,苏雪至挥手要叫,被他阻止。
“上车吧。”
“不用。”
“晚了,城外治安不好。”
苏雪至很快就说服了自己。
别因为别人的错误,而去为难自己。
她绷着脸,上了车,坐到后面去。
他仿佛有点懊恼,揉了揉额,也是一言不发,随即发动汽车,驾车离去。
第64章 (回去的路上,他没再开口说...)
回去的路上, 他没再开口说话了。
苏雪至觉得,他大约是再一次地被自己给冒犯到了。
但和以前有点不一样, 大概是相处多了,她好似也不像一开始那样对这个人心怀畏惧了,说什么做什么,都要考虑会不会得罪他惹他报复。
况且,今晚上的事,她现在想起,心里还是有点恼。就没管他。
到了学校, 他停好车, 转头看去,见她垂眸, 说了句“劳烦您,您路上开好”,随即下了车。
贺汉渚自然听出了这句话里的敷衍之意。
他坐在车里, 看着那道背影快步而去,头也不回地进了医学校的大门,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
老实说, 他现在操这个心,虽然主要还是因为妹妹的缘故,但也不是全然为了自己的妹妹。
也有几分,他是觉得可惜了。毕竟,这是关系一生的大事。如果有希望, 无论如何,总是要试一试的。
真的治好了, 他即便不愿娶兰雪,自己也不至于会到拿枪威逼他的地步。
自己确实是为了苏家儿子的好。
他却果然还是天性难改, 有点不知好歹。
不过,贺汉渚也懒得和他多计较。
一个比自己妹妹也大不了多少的乡下少年而已,小孩子,苏家家风也严,可能今晚,也确实是自己操之过急,吓到了他,所以反应过激。
算了,自己现在也很忙,今晚是特意抽出空的。
这个事他既然不领情,那就放放,以后再看吧。
贺汉渚收回目光,开车掉头而去。
接下来的一周,那边没有什么关于此事的后续了。
他也没再找自己。
苏雪至感觉,他应该是放弃了那个打算,终于稍稍放下些心,开始调整状态,努力让自己尽快从前段时间接连发生的两件命案阴影里走出来,好投入接下来的学习和生活。
时间很紧。等圣诞一过,很快就是年底,这个学期也要随之放假了。
她重点的两件事,一是继续锻炼,加强体力,迎接考试,另外一件,她得跟着校长,为年底前的医学大会做好参会的准备。
和校长这些年侧重外科临床实用技术的研究,曾成功地为一个心脏受到刀刃损伤的伤者进行过修补手术,愈后良好,伤者活了下来。这是国内首例成功的心脏手术,他可称是国内外科医生里的佼佼者,甚至,水平比之国外同行,也不逊色。这次大会,他被安排了一个做专题报告的机会。但他对苏雪至提的不同手术的不同缝合方式很是上心。苏雪至前段时间也根据自己的所知,把这方面的内容整理完毕,一一绘图,交了上去。
校长十分重视,看过之后,组织人手建立了一个实验组,特许还是学生的苏雪至加入,用动物就各部位的手术缝合方法与现有的惯常操作进行实验对比和研究,尤其是血管的缝合,尤为关注。随着无菌、麻醉和输血这三个瓶颈被基本攻克之后,近些年,外科手术发展很快,这成了一个新的领域,也是很大的难点。
在初步获得积极结果之后,校长放弃了他原来要做的关于自己那次心脏受损手术的演讲,准备到时候以此为主题。他认为这比自己仅仅只成功实施过一次的心脏手术,更值得和同行交流。
苏雪至现在俨然已经成了校长的得意亲传弟子,校长无论遇到什么手术,或者实验,他都必会将她带在身边。
学业的忙碌,让苏雪至很快就将之前的种种烦扰,暂时抛在了脑后。
实在是太忙了,几乎天天要到半夜才能躺下去睡觉,根本就没时间去想别的。除了坚持锻炼、泡在实验室里,对着各种动物疯狂地下刀、插管、缝合、写报告,期间,她还当起了兽医。
事情是这样的,和校长的医德远近闻名,不但经常替前来求医的附近乡下农民看病,有时候顺便也会帮着看下牲口的病。上周有个寡妇,和十几岁的儿子一道,用箩筐抬了家里的一头仔猪找了过来,眼泪汪汪地说快不行了,恳求校长帮忙看看。
现今的农村,农户生活很是困难,医疗条件更是恶劣。一头猪仔,于富人而言,不过一餐佐味,但对农人意味着什么,校长很是明白,并没拒绝,看了看,发现是脐疝,要手术,正好可以试用一种新的内翻缝合法,指导了一番手术过程,让苏雪至操刀。
苏雪至采用闭合疝环口,疝环缝合和皮肤作结节缝合相结合的方法,成功地做了一回兽医。名气一下子就在乡下传开了,前来求医的农人,络绎不绝。这天,她去了乡下,替一头刚产后的母猪做了个子宫脱出的手术,回来,校长神色沉重地告诉她一个不幸的消息。
船王在清和医院治疗无效,去世。
三年前,为普及医学、破除大众对解剖的恐惧,宗奉冼与和校长等人,曾在社会发起过一次关于身后自愿接受医学解剖研究、为本土医学发展出力的倡议活动。
鉴于国情,当时的响应者里,大部分自然都是医学界人士。但也有开明的具有社会影响力的非医学界名流加入。
其中最著名的一位,就是傅氏船王。
根据船王从前签的声明,加上家属的许可,解剖将会进行,时间定在明天上午十点,地点清和医院。
家属通知校长,请他到时候一同过去,鉴证病源。
校长让苏雪至也一道去。
第二天上午,苏雪至跟着校长,来到了清和医院。
气氛肃穆。
傅明城作为家属代表,立在一旁。
有些天没见,他显得憔悴了许多,立着,默默地看着众人向遗体鞠躬,表敬之后,他闭了闭目,点头,表示可以开始了。
校长主刀,开颅后,进行医学检验。
船王的死因,和苏雪至预想的差不多,属于脑卒中里的脑出血。
经探查和推定,病灶在于小脑出血。
最先,船王和长子发生争执的那一夜,出血量应该不大,当时经过清和医院的治疗,病情暂时稳定,回了傅家。
但好景不长,在王家寿宴的那夜,病灶再次大量出血,压迫延髓生命中枢,从而导致了昏迷和最后的死亡。
解剖结束后,校长出来,握了握傅明城的手,低声安慰。
他望着被白布蒙着的轮廓,神色悲伤。
苏雪至看着他的身影,心里也很难过,更是深深地遗憾。
保守治疗,这是目前脑卒中的唯一应对方法了。
她上去,低声说:“傅先生,令尊非常了不起,请您节哀。”
他慢慢转回脸,望着她,点了点头,哑声道:“谢谢,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