逞骄 第75章

作者:蓬莱客 标签: 穿越重生

  见他身上衣裳整齐,头发却湿漉漉的,不知是不是被雨水淋湿的,进来后,又低低地咳了两声。大约是冷的缘故,脸色看着也有点苍白。

  菊子太太忙扭头,叫人送来干净的干毛巾。

  贺汉渚接过,随意擦了擦头发,没说话。

  菊子太太又送上热茶。

  “您是有事吗?有事您请说,我会为您效劳。”

  能在异国开这样一家汤所,菊子太太自然也不是一般人,一番殷勤的接待过后,笑着问道。

  贺汉渚看了眼女汤的方向。

  那里此刻空无一人,悬在每扇门前的灯笼,静静地发着昏黄的光,令这落了冰雨的冬夜,多了几分暖意。

  他迟疑了下。

  实在太过荒唐了。但却还是压不下心里那个驱使他连夜来到这里、想要求证的疑团。

  他不再犹豫。

  “我与傅君来的那一次,你这边的女汤,有没有来过一个形貌类似男子的女客?”

  他问道,语气平静。

  菊子太太略一想,便笑了。

  “是!我所有的客人,只要来过一次,我便不会忘记,何况是那位小姐!”

  “她喜欢打扮成男子的样子,却比真的男子还要迷人!我这边有几位女客,甚至向我偷偷打听她呢!”

  她用肯定的语气,回答了来自客人的询问。

第70章 (“那位小姐,她长什么模样...)

  “那位小姐, 她长什么模样。”

  贺汉渚又问。

  菊子太太回忆,用手在自己的脸上比划。

  “我第一次看到她, 以为她是一个男子,美男子!眉长而英气,像用画匠用我家乡出产的最好的铃鹿墨画出来的。她的额头饱满,眼尾挑,就跟要飞进鬓里似的。总之,她的面容会令我联想到秋天夜空里的一轮满月。贺君您能懂我意思吗。她每次来,话都不多, 眼睛明亮, 又清冷,所以我总有这样的联想。其实我也有些好奇, 希望她下次来的时候,能穿一回女儿的装束,想必一定也是非常美丽的……”

  贺汉渚听着菊子太太用言语渐渐描摹出一幅肖像, 和自己脑海里的那张脸,果然吻合了起来,分毫不差。

  他面上不见表情, 手指却不自觉地微微攥紧了正握在手心里的热茶杯。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光顾你这里的,还有印象吗?”

  他压下心中那已然开始伏动的猛烈情绪,出于最后的谨慎,想了下,又问了一句。

  菊子太太仿佛觉察到了来自于他情绪的异样变动, 惊觉自己刚才说得似乎有些多了。

  泄露客人的隐私,这被视为汤池这一行的最大忌讳。

  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迟疑了下,小心地问:“贺君, 您为什么打听这个?”

  “不是打听,是你必须要说。”

  面前这个虽然年轻却显然已经习惯了命令的中国男人说道。

  菊子太太不敢再多问,应了声是。

  “差不多是十月中旬吧……”她想了下,说道。

  正是那段时间,她被取消了单人宿舍,搬到了集体寝室里。

  菊子太太见他沉默着,神色喜怒莫辨,于是又小心地道:“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上个礼拜,她没来。之前她每个礼拜都会来的,通常是在礼拜天。不知道她这个礼拜会不会再来,我这里还有她没用完的汤票。”

  苏家儿子……

  不,现在开始,应该改叫“苏家女儿”了。

  她是不可能再来了。贺汉渚心里冷冷地想道。

  那天在这里一晃不见的那道背影,现在想来,显然是当时她看到了自己,仓促躲避罢了。

  他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蓦然起身,走出大门,上了车,在身后菊子太太追出来躬身的送别声中,驾车离去。

  这个下着冷雨的寒冬深夜,他之所以独自驱车穿过漆黑的半个城池来到这里,目的,就是为了验证心里的一个猜测。

  现在,不过是证明了先前其实已呼之欲出的那个猜测罢了。

  贺汉渚觉得,关于“苏家儿子”其实是“苏家女儿”的这件事,他完全不必有任何的惊诧。

  然而,事实却是,他无法控制情绪。

  根本就无法控制。

  当真的从菊子太太的口中听到了那些符合她的描述,他依然感到震惊,极大的震惊。

  以致于现在出来了,一时之间,仍然没法说服自己,去相信这样的一个事实。

  苏家儿子是女儿?!

  太蠢了!自己真的太蠢了。

  现在想来,之前她也不是没有半点的破绽。除了先前想到的那些异常之处,他记得有一回被她顶撞,他生了气,随手操起文件夹要砸她,当时,她惊叫抱头。

  如此一个下意识的反应,他却也完全忽略了。

  甚至,当王庭芝告诉自己,觉得她像女人的时候,他甚至认为王庭芝的想法可笑。

  为什么?一向自负聪明的自己,眼瞎心盲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

  贺汉渚问自己。

  他很快就明白了。

  因为,在他的意识里,一个女人,是不可能做到她做的那些事的。

  出众的学业和专业,在男人的世界里,她游刃有余,凌驾其上。

  面对尸体时的冷静,甚至是毫无感情。

  贺汉渚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自己第一次见她执行医学解剖的那一幕。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无法想象,一个女子,能做到那样的地步。

  除了专业,苏家这个女儿的性格,她的冥顽不灵,或者,换个好听点的说法,她的顽强,也是令他此前根本不会想到她是女儿身的重要原因。

  贺汉渚从不知道,女孩也能倔强坚忍到那样的地步。

  几个月前,当遇到了那些原本不是女人可以承受的事,被雨中罚跑,被粗暴的教官鞭笞,甚至,至今还被迫和男人混寝,连洗澡这种最起码的事,都只能来到这么远的一间浴室,她却竟都承受了下来,不但没有退却,还一一克服。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叫他想的到,她是一个女孩?

  贺汉渚在震惊过后,又被一阵席卷而来的懊悔之情给攫住了。是强烈的懊恼和后悔。

  他也无法想象,如果换做是自己的妹妹,被逼得去和一群男人同住,那将会是如何的情景。

  苏家的这个女儿,她忍受的这一切,全都不过是因为当初自己的一念,和随后出口的一句话而已。

  他的心里,涌出了一阵浓烈的自责和怜惜。

  别的都还好说,现在当务之急,必须尽快让她从男寝里搬出来。

  贺汉渚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人还没完全从这种情绪里出来,忽然,又感到有点恼火。

  就算有着迫不得已的原因,从小以男子身份示人,但既然是个女人,为什么要这么倔,非要和自己顶着来?遇到了这样的难处,竟也不肯有半分的示弱!

  是她认定,即便来找自己说明情况,他也会冷血到毫无反应的地步,还是她根本就不屑于向自己说明情况加以求助?

  或者……

  贺汉渚忽然又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或者,是她其实早就认定了傅明城,决意以他为依靠,所以即便再难,也根本不屑于来找自己?

  从前,大概只是因为傅明城在家族里处境艰难,所以她体谅他,没告诉他关于她的实情和困境,免得他增添烦扰。

  而现在,傅明城已经掌握傅氏,她觉得他开始有能力去保护她了,所以最近,两人往来频繁。傅明城大手笔捐款,她昨天又跟傅明城出去了。

  她会不会很快就告诉傅明城她是女人的这个秘密?

  或者,傅明城其实根本已经知道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仿佛一条吐着毒液的蛇,迅速地盘在了贺汉渚的心里。

  他感到极是不快。又想到认识她后,从她这里收到的种种欺骗,方才的自责和怜惜之情,也荡然无存,甚至变得老羞成怒了起来。

  苏家的女儿在骗自己,一直耍他。

  不说她在自己面前千方百计地撒谎,企图隐瞒她为傅明城投河的事了。

  自己全然相信她,真心实意地打算让她娶自己的妹妹,还大费周折,想办法给她治所谓的隐疾,结果却证实,自己就是个蠢货,被她骗得团团转的蠢货。

  前方是道岔路口。

  “嘎吱”一声。

  贺汉渚猛地踩下了刹车,汽车轮胎摩擦过积水的地面,发出一道沉闷而刺耳的怪异之声。

  不知什么时候起,雨水渐小,却又夹了雹雪,从夜空落下。雹子急急地敲着车顶,发出砰砰砰砰的嘈杂之声。

  贺汉渚五指握着冰冷的方向盘,双目盯着前方玻璃外那片车灯照不到的漆黑,片刻之后,再次发车,重重踩下油门,轮胎劈开积水,朝着那条往北的路,疾驰而去。

  今晚的事,还没结束。也不能就这样结束。

  他还需要最后的一个回答,把她的伪装当面撕破,看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再如何去狡辩和应对。

  他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报复是件能给人带来快感的事,既然有快感,为什么要压抑自己,不去做?

  在这个又落起了雹雪的湿冷寒夜里,汽车仿佛一头咆哮的钢铁猛兽,很快地出了城北,穿过那条沉默而漆黑的荒坟道,最后来到了军医学校。

  这个时间,整个校园早都熄灯,漆黑一片,只有门岗那里亮着一盏昏灯。

  贺汉渚停下车,下来,踏着地上的积水,大步来到近前,拍门,惊醒了值夜的门卫。

  对方看清来人是他,睡意顿消,急忙披衣开门。

  “去把苏雪至叫出来。”他简短地吩咐了一声。

  门岗一怔,说:“贺司令,苏同学昨晚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