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蓬莱客
她需要伙伴,也需要建议。
她考虑过校长。她相信以校长的正直,得知真相之后,怒火绝对会远胜于自己,他不会坐视不管。但苏雪至却担心,在那些手里有枪的当权者的眼里,在与巨大利益冲突时候,任何的企图阻止者,都将可以成为被扫除的对象,哪怕是最著名的学者。
在这个谁都有可能被暗处的枪口对准而结果往往不了了之的年代,这种做法风险太大,牵扯也太广。
她也考虑过傅明城。但不是她不信他的人品和能力,而是她觉得,傅明城也不是最好的人选。他刚继承傅氏不久,立足未稳,这个时候拉他下水,她于心不忍。
所以最后,她决定找贺汉渚。
拿他之前说过的那句话当作去找他的借口,不过是自我调侃罢了。
她斟酌过后,认为他就是那个自己需要的人。
让手里有枪的去对付有枪的。
在这样的黑幕面前,只有这样,自己这一边才不至于一开始就落下风,处于任人宰割的劣势。
但说实话,她对他得知事情后会是什么样的态度,心里也不是很有底。只是凭了直觉――她无脑的直觉。
她觉得,就算他不支持自己,起码,也不至于会伤害。
开局不顺,她心绪有点紊乱,回到学校后,晚上八点多,休息还早,也没心思做别的,想到这段时间忙碌,蒋仲怀也走了,少了个陪练的对象,之前制定的体能锻炼计划已经落了两次,就换了身衣服,去了学生活动中心。
她需要出身热汗,来帮自己调整情绪,也想再考虑一下,倘若万一他不支持,那么该怎么办。是听从他当什么事都没有,去告诉表哥和余博士,这个世道本就如此,不要再管下去,还是再去想别的办法。
快期末了,大家都忙着准备考试的复习,加上不是周末晚上,活动中心里的人很少。
苏雪至做了些常规的体能锻炼,等身体活动开,在手掌上缠了几圈绷带,再套上打西洋拳的手套,来到沙袋前,开始砰砰地击起沙袋。
很快,她浑身发热,开始出汗,感受着每次击中沙袋后,那种反震到身体上的力量,渐渐心无旁骛。
九点钟,离关门还有半个小时。
近旁的几个人陆续走了,剩下她一个人。
打得有点久了,隔着两层保护,手背渐渐也感觉到了一丝隐隐的疼痛。
苏雪至却还不想走。
她的西洋拳“教练”蒋仲怀曾说过,有难事,有想揍不能揍的人,狠狠地打沙袋,保准没错。
现在唯一的遗憾,就是蒋仲怀不在这里。要不,她可以和他来场更直接的对练,即便被打得扑在地上,也是痛快淋漓。
她整个人热汗淋淋,大口地喘息着,却咬着牙,继续狠狠地击着面前那只被她打得来回晃动的沙袋。
又一下,她用尽全力,狠狠击回了正冲着自己荡来的沙袋,忽然,眼角风瞥见门口立了道身影,那人似乎穿着制服,披了件军大衣,有点眼熟――
她一个晃神,没留意面前那只刚被她打过去又荡了回来的沙袋。
“砰”的一声,被撞了个结结实实,人直接就飞了出去,趴到了地上。
那人立刻大步跑了过来,伸手,一把止住了还在晃荡的沙袋,接着蹲到她的身边,伸手,轻轻扶住了她的肩。
“你没受伤吧?”
苏雪至刚被沙袋撞得微微气血翻涌,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正俯视着自己的乌眸。
是贺汉渚。
他居然来了?
她缓过神,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往后退了几步,摇头说没事,说完,见他慢慢地站起身,立在原地看着自己一声不吭,眼睛里仿佛藏了点极力忍住的笑意,心知自己刚才的模样确实挺狼狈,要是背上再多个壳,大抵就和龟趴差不多了。
也难怪他觉得可笑。
“抱歉,刚才我真不是故意的,是看你很专心,所以没打扰你,倒害你被撞。”
他很快就变的正色了起来,开口向她道歉,语气听着倒挺真挚。
苏雪至当然不会和他计较这种芝麻小事,擦了擦额头的汗,说没事。
“我听卫兵说,你傍晚来司令部找过我?本来今天能回得早些,后来又去了个远的地方,耽搁了,所以回来得晚。你也知道,年底了,更容易出乱子,要盯得紧点。”
他看着她擦汗,又解释了一句。
苏雪至恍然。
原来是加班干活去了,不是去夜总会找乐子。
“表舅你辛苦了,这么大冷的天。”
苏雪至称赞了一句,发自内心。
他两手插在身上那条军裤的裤兜里,笑了笑:“你找我,有事?”
问完话,顿了一下,他又解释了一句,“晚上是我正好没别的事,又听说你找过我,等了些时候,我回去也早,所以顺便过来,问一声。”
苏雪至当然求之不得,连声道谢,请他稍等,说自己立刻就出去,说完,却见他目光环顾一圈,视线最后落到她的身上,问:“你怎么会想到练这个?有人教你?”
苏雪至点头:“我以前臂力不够,体能也差点,是我室友蒋仲怀建议的,我练着也喜欢,就练下来了。”
“你和他的关系不错?”
贺汉渚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想起之前丁春山提了一嘴,说她好像还替这个人洗袜子?心里忽然没来由地一阵不悦。
苏雪至浑然未觉,点头:“就睡我隔壁床。他爷爷是前清武举,他也很厉害,从小习武,后来打西洋拳。他人很好,教我很耐心,看我有兴趣,常给我做陪练……”
贺汉渚听着,未发一声。
苏雪至见他忽然沉默了,疑心他嫌自己嗦,加上有重要事,急忙打住。
“表舅你稍等,我马上就好,我晚上找你,确实有事――”
她摘下手套,正要去掉绷带,忽然见他解了身上的军大衣,随手丢在一旁的器械架上,走了过去,拿起上头的一双拳击手套,戴了上去,砰砰地试着对撞了两下,随即扭脸,对上她投去的不解目光说:“来。我来做你陪练,看看你学得如何。”
第80章 (他的兴致来的实在有点突然...)
他的兴致来的实在有点突然。
苏雪至迟疑间, 见他说着话就朝着自己走了过来,停在面前。
大约是见自己没给予他回应, 又挑了挑眉:“怎么,看不上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他的这个表情,这种语气,似乎带了点不快。
晚上想找他说的事确实很重要,但也不至于急得差这么一时半刻。
反正他人都已经来了,不会跑, 他又有这个兴致, 何必扫他的兴。
让他高兴点,等下也更容易开口说事。
她立刻摇头:“不是, 表舅你误会了。只是我练这个还没多久,班门弄斧,怕你见笑。”
他笑了笑:“无妨。我本就是当你的陪练, 你尽全力就是。”
苏雪至应了声,戴回刚脱掉的那只手套,回到场地, 开始和他对练。
西洋拳,也就是拳击这项运动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日常练习,除了增强反应能力和自保能力之外,对于增加肺活量、提升体能的效果, 也是非常出色。并且,说句题外话, 女孩适当练习拳击,还能令小腿变得更加修长, 兼具提臀细腰功效。这大概也是现代健身房里,越来越多的女性也开始学习拳击的动力之一。
拳击在西方历史由来已久,尤其到了上世纪下半叶,更是得以迅速发展。教苏雪至的蒋仲怀,应该算是国内最早接触西洋拳的那批人之一,他以前还曾跟从过一个得过世界锦标比赛冠军的洋人系统地学习过。比起当一个好的医生,他更大的兴趣,其实是想当西洋拳比赛的世界冠军。
所谓名师出高徒,有他悉心指导,加上徒弟自己修行,苏雪至不敢说已经完全入门,但说渐渐有所领悟,倒也没有夸大。
但现在,对练的却是贺汉渚。刚开始,苏雪至难免有点拘束,放不开。几个回合后,他停了下来,
“你的那位蒋同学,平常就是这样教你的?”
他的语气让苏雪至有点不高兴。倒不是因为自己受到他的嘲笑,而是不想让教自己的蒋仲怀被他连带嘲笑,于是打起精神全力以赴,两个人又砰砰砰砰你来我往了几个回合,苏雪至看准一个机会,主动出手,以勾拳攻击他的面部,被他用手臂挡住。
出于条件反射式的一个反应,在挡了来自对方的攻击后,贺汉渚顺势还击。
就在那一拳快要击落到她的身体时,他却又下意识地一顿,停住,苏雪至这时为了挡他的回拳,换了只手,出了一记连勾拳,结果,没有遇到任何的回挡,“砰”的一声,拳击手套直接就砸到了他的脸上。
他大概是没有防备,被打得一下就侧过了脸去,顿了一顿,慢慢地转回脸,盯着她。
苏雪至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收手,这才导致被自己一拳打中了面部,见他这样盯着自己,尴尬了。
虽然平常和蒋仲怀对练的时候,她都是逮着机会就打。一是真能打中蒋仲怀的机会不多,二来,反正他皮糙肉厚,被自己打中了,非但不气,还会夸她。
但现在,对练的毕竟是贺汉渚,自己要叫表舅的人。这样被她狠狠地打了一下脸,怕他面子下不来,忙停住向他道歉,又问他疼不疼,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贺汉渚摸了摸刚被揍了一下的脸,又扭了下脖子,忽然冲她一笑,露出一副白森森的牙齿。
“没事,挺舒服的,筋骨都活了。我刚才都说了,是给你当陪练的,尽管来,能有多大力气,都给我使出来!”
他这么大度,苏雪至也就放了心,在他的鼓励之下,全力以赴。二人又练了几个回合,贺汉渚见她额头渐渐又冒出了一层汗星子,面庞绯红,呼吸也有些不稳,变得急促起来,知道今晚上她的体力应该也耗得差不多了,正想建议,让她休息一下,或者结束,这时,头顶的照明灯忽然闪了几下,接着黑掉,顿时,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又停电了!
天城目前为止只有一个电厂,靠的是火力发电,线路输出不是很稳定,而且,因为发电能力有限,时常会有断电的意外。医学院就遇到过几次做重要实验的时候,设备停电。所以这次,借了傅明城捐助的款项,学校打算为实验楼配备一套自己的发电设备,以防万一。
电一停,两个人也都停住了。
周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突然就静了下来。
远处,隐隐传来了一阵正在为了期末考而夜学的学生们的解脱似的欢呼声,显得这里愈发寂静了。
空荡荡的场馆里,仿佛只剩下了两人在黑暗中发出的喘息之声。
苏雪至对学校突然断电已是习以为常。
根据她的经验,恢复供电,要看运气,有时候快,三五分钟,立刻恢复,但大部分时间,一旦断电,恢复就要很久,甚至,极有可能接下来一晚上都来不了电,只能靠煤油灯来照明。
她反应了过来。
正好体力也耗得差不多了,有点累,她一开始就站着,没动,喘息,等气息平了些,眼睛也开始适应黑暗,低低地抱怨了一声,随即建议:“表舅,要不我们走吧?等来电,不知道要等多久。”
她说完,漆黑里听到他低低地应了声好,她便凭了感觉,往位于自己左手一侧的器械架走去,不料贺汉渚也恰好迈步往那边去,也不知道是他挡了她的路,还是她挡了他的路,反正,两个人接下来差点撞到了一块儿。
幸好苏雪至反应得快,在感觉到要撞他之前,及时地停了步。又往一侧让了让。
可算是避开了他的身体,但黑灯瞎火的,好像疑似还是撞到了他的脸,且又踩了他一脚。
就在彼此相互避让的那一刹那,黑暗之中,贺汉渚感到自己的脸,仿佛被她的面颊蹭到了。
碰触短促得如同电光火石,但贺汉渚的皮肤感官,却似前所未有地敏感。
他清清楚楚地捕捉到了这种感觉。
她的面颊皮肤细而光滑,仿佛一片丝绸,带着剧烈运动过后的滚烫温度,擦过了他。但同时蹭过他脸的她那精致而小巧的鼻尖,却又是温凉如玉的感觉。
凉热交替,他被她擦碰过的皮肤似是起了一阵细微的电流,又酥又麻。
或许在黑暗中,人的五官功能真的会比平常敏锐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