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她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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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内阁会揖。
杨婉牵着易琅的手在宫道上走。
边走边低头问易琅,“娘娘让殿下跟我来之前,跟殿下说了什么呀。”
易琅仰起脸,“母妃就说,如果舅舅不肯好好跟姨母说话,就让我喝住他,不准他走。”
“哈?”
杨婉忍不住笑出了声。
易琅看她笑了,边走边晃她的胳膊,“姨母,你笑的时候最好看了。”
杨婉蹲下身,一把把他抱起来,“殿下你这么小,就知道怎么哄奴婢们开心了。”
易琅搂着杨婉的脖子。
“不是,姨母和母妃就是宫里最好看的人。”
“哈,是想一会儿看奴婢变小人吧。”
话刚说完,会极门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杨婉抱着易琅朝门上望去。
六科年轻的给事中们纷纷从会极们走出来,杨伦也走在这一群人中,正面红耳赤地和他们争论着什么。看到杨婉和易琅之后,匆忙辞了人,快步朝他们走来。
杨婉把易琅放下来,冲杨伦行了个礼。
“杨大人。”
杨伦没有应杨婉,撩袍跪下向易琅行礼,“臣参见殿下。”
“杨大人请起。 ”
杨婉看着眼前这一幕,觉得有些意思。
孩子的天性虽然很难收敛,但看得出来,他对君臣大礼还是有自己的概念。
杨伦站起身,刚要说话,却听易琅说道:“姨母有话问杨大人。”
杨伦脖子一梗,诧异地看向杨婉。
“你太放肆了吧,连殿下都敢……”
“杨大人!”
杨伦牙齿差点咬到舌头,不得不打住,躬身作揖。
“臣在。”
“不可凶姨母。”
杨婉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杨伦脸上顿时五光十色。
易琅并不懂杨婉在笑什么,只管一味地护着她,板着小脸对杨伦道:
“大人起来。”
“是……”
杨伦站直身,一个眼风扫向杨婉。
杨婉往后撤了一小步,“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一个奴婢,哪里敢跟殿下说什么。”
杨伦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正了正梁冠,正声道:“问吧。我不能与你私谈过久。”
“好。我直接问了,邓瑛在刑部吗?”
“你!”
杨伦刚想骂人,就看见易琅气鼓鼓地看着他,只好咬着牙吞咽了一口,压下声音道:“我看你是疯了。你要和这个人私近我管不了你。但你如今身在内廷,朝廷的事,不是你该过问的。”
“哥哥这话就很不对。”
杨婉毫不客气地回应,“邓瑛也是内廷的人,你们不是说牵连他,就牵连他了吗?内廷是陛下的内廷,朝廷也是陛下的朝廷,账都烂到一堆去了,当真分得开吗?”
“杨婉!”
“哥哥也别骂我,我也不是没脑子的人,这话我只在哥哥面前说,旁处我连嘴都不敢张的。我只是想跟哥哥说,若是为了琉璃厂的案子,你们要拘叩邓瑛问审,这是没有用的。你们问不出什么,只能白白折磨他。”
她说着稍稍眯起眼睛,偏头看着杨伦的眼睛,“我一直有句话想问你,你眼睁睁看着他们折磨邓瑛,你心里不难受吗?”
“……”
杨伦哑然。
杨婉松开易琅的手,朝杨伦走近几步,“我说这话,不是像你们想得那样,想和邓瑛在一起想疯了。我也明白哥哥是为朝廷和百姓好。是,宦官贪腐的弊病是要拔出,但哥哥也要看上位者是谁,他如今是不是有这个决心。历朝历代当第一个炮仗的人多了去了,哥哥还是该护好自己。我们杨家这一辈凋零,弟弟还在学里,朝中只有哥哥一个人……哥哥也该听说了,陛下新册了一个婕妤,这一段娘娘的身子很不好……哥哥是我们在宫外唯一的依靠,哥哥要珍重,我们才能平安。”
作者有话要说:
(1)古今通集库:明代收藏皇帝赐封档案之御用库房
第19章 月伏杏阵(三)
正如杨婉想的那样,刑部对邓瑛的审问陷入了一个僵持的局面。
白玉阳坐在刑部衙门的后堂中,听堂官念诵昨日堂审的供词,与他同坐的还有刑部右侍郎齐淮阳和督察院的两个检都御史。后堂里台面干净,白瓷盏里盛着寡茶,此时已经冲了三泡,早没味儿了。
白玉阳摆手叫堂官停下,摁了摁额头,问齐淮阳,“杨大人今儿来不来。”
齐淮阳看了一眼外头的天,回答道:“尚书大人,今儿内阁会揖,杨伦在六科是有名声,自然跟着白阁老去那边了。”
白玉阳笑了一声,“我看他是不想和那个奴婢撞上。昨日是第四回 堂审了,张次辅都在,他偏偏告病。”
齐淮阳将就着冷茶喝了一口,放下手里卷宗淡淡地说道:“人之常情嘛。不过,这事问到现在,的确有些麻烦了。”
白玉阳点头。
“是,司礼监在问了,我知道。”
“是啊。邓瑛毕竟是司礼监的少监,部堂大人,你看,我们也不能把他收监,这几日都是叫司狱衙找地方暂时给人看管起来。王常顺在诏狱里咬舌死了,司礼监立马补了胡襄亲自过去,等琉璃厂那边从新转起来,太和殿那半截子瓦木堆,还得靠他去搭。”
“好好……你先别说了。”
白玉阳朝他按手,“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你看看。”
他接过堂官手里的供词抖得哗啦作响,“一丝不漏啊,啊?这是做的什么功夫,这怕是从十年前起,他邓瑛就为了这个劫在修炼呢。这里头的账抹得啊,我看着都想替司礼监叫好。你说这个邓瑛,他还真天生是个奴婢,没挨那一刀呢,就和那几老狗搅在一起。我们还怎么审下去?”
齐淮阳道:“ 这就看,我们要不要动这个人。”
“你指什么。”
“动刑。”
两个在场的御史听了这句话,相互看了一眼,并没有吭声。
白玉阳捻着供词的边角,“我不是没有想过,但一旦动刑,就得让他吐出东西来,如果吐不出来……”
他抬起头扫了一眼堂中的人,“那就不好办了。”
在坐的人皆陷入了沉默。
不多时,门外传来脚步声,门扇一开,一道高大的影子应声铺入。
杨伦大步走了进来。
他没有换赤罗(1),肩头阴湿,满身雨气。
白玉阳收起供词朝外面看了一眼,“杨侍郎,下雨了?”
杨伦拍着身上的水,“刚下的。”
他说完朝白玉阳作揖,直身又道:“我家里的人传话传得慢了,让几位大人久等了。”
白玉阳道:“来了就坐。来人,给杨大人搬一把椅子过来。”
杨伦撩袍坐下,“听说,是白尚书写了条陈给陛下,陛下才让我来听审的。”
“是。”
白玉阳转身看向他,“毕竟事涉户部,有你在,我们可以问得清楚些。”
杨伦看向门外,天阴雨密,黑云翻墨,庭中树木被雨打得噼啪作响。
“今日是第几轮。”
“第五轮,问出的东西都在这儿,你看看。”
杨伦接过供词,刚翻开一页,便听白玉阳道:“把人带过来,就不挪去正堂了。齐大人,劳你记案,我与杨大人同审。
雨打阔叶的声音,不多时就被鞋履踩水的声音打破了。
杨伦从供词上抬起头。
雨幕昏暗,邓瑛自己撑着伞,走在几个衙役的身后。
身着青灰色的交领直裰,比之去年交游时,又寡瘦了很多。
他走到门前低手放伞,撩袍走进堂中揖礼。
这是邓颐倒台之后,杨伦第一次见邓瑛。
如果不是因为今日会极门上杨婉的那一番话,他可能来得还要更晚些。
邓瑛并没有看杨伦。
他静静地立在白玉阳面前,垂手待问。
白玉阳看了杨伦一眼,“杨大人,这样,关于山东供精砖的那一项银两,你再问一遍吧。”
杨伦看向邓瑛。
他已然侧身面向他,只不过目垂于地,好似刻意在他面前维持着一种身份上的卑微。
杨伦忽然有些明白杨婉对他说的那句话。“你看着他们折磨邓瑛,你心里不难受吗?”
“没什么好问的。”
他把目光从邓瑛身上避开,“他这上面他已经答得很清楚了。”
“你就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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