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观察笔记 第58章

作者:她与灯 标签: 穿越重生

  杨婉低下头,见他单薄地站在雪地里,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邓瑛站在没动,“我做错什么,你要跟我说。”

  杨婉揉了揉眼睛,“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那……”

  他本想上前两步,想起杨婉让他站远点,又赶忙退回来,“那……我怎么把你惹哭了。”

  杨婉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被我自己蠢哭的,邓瑛,现在能看到你真好。”

  邓瑛听说完这一句,方松了一口气。

  他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将官袍随手挂在一旁的树上。

  “不管怎么样,以后我来见你,一定不穿这身皮。”

  杨婉看向邓瑛,官袍下是一件灰色的夹绒底袍,再往里便是中衣了,他蹲下身,将炉火点燃,下意识地将身子靠了过去。

  “这样会不会冷?”

  邓瑛用一根长柴翻挑起下面的暗火,一面道:“靠着火不会冷。”

  说着侧头看了看站在边上虾着一双手的杨婉,有些想笑。

  “杨婉。”

  “啊?”

  “你以后不要碰火好不好。”

  “碰火怎么了。”

  她总算平复下了情绪,一边吸着鼻子,一边蹲下身,“我就是想给易琅煮一点吃的。”

  “面吗?”

  “嗯。”

  邓瑛转身朝恒寿斋看了一眼,“今日的讯问结束了吧?”

  杨婉摇了摇头,“今日没有问讯,是申斥。”

  说完忽想起什么,忙道:“对了,我刚作得厉害,都没有问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邓瑛道:“内阁请旨将黄伦的案子转到刑部,陛下没有应准,但是,准内东厂与北镇抚司协同审理,我今日进来,是奉旨讯问。”

  “不要再讯问他了,我求你了。”

  邓瑛看着她笑笑,“脱了那身皮,我讯问谁啊。”

  说着轻轻挽了挽杨婉的碎发,“你和殿下当我是个烧火的内侍吧,给我一口面吃。”

第52章 冬聆桑声(五) 不要灰心。

  火苗在寒雪地里烧出了木柴实实在在的烟熏气。

  气味的记忆让杨婉想起了寒假时,独自回乡下老家的场景。

  白茫茫的雪地上落满枯枝乱叶,外出务工的年轻人还没有回来,四处静悄悄的,隔壁的小姑娘家在烧柴烤火,杨婉路过的时候,被那家人热情地邀请去蹭火。那时她起来就像个外乡人,宽大的羽绒服,没网时只能用来玩切西瓜的iPad,不离包的护手霜……每一样都让小姑娘觉得很新奇。

  但是,相比于女孩的自在,杨婉只能局促地缩在柴火堆后面,抠头思考她没过稿的论文,因为听不懂乡音,交流时她反而是尴尬的那一个,小姑娘递了个烤红薯给她,她甚至有些不好意思。

  “杨婉。”

  “什么?”

  她回过神来,忽然一个没蹲稳,一屁股坐到了雪地里。

  邓瑛忙把她捞起来,忍不住笑道:“你在做什么。”

  杨婉拍掉身上的雪,对邓瑛道:“我在想你一来,就突然什么都有了。哎,我虽然照顾着殿下,但今年正月开头,实在没让他过好。”

  “不要灰心,杨婉。”

  “我知道。”

  她说完,回头看向恒寿斋,“他害怕祸及文华殿其他的讲官和侍读,北镇抚司过来讯问的时候,已经不怎么说话了。”

  “殿下这样是对的。”

  杨婉回过头,“那你要怎么问他呢。”

  邓瑛道:“我今日除了来看看你们之外,也很想问问你的想法。”

  杨婉一愣,“我?”

  “是。”

  杨婉咳了一声,“我能有什么想法。”

  邓瑛道:“黄然案虽然是刑案,但是牵扯到皇子,也是内廷私隐,陛下不允许三司介入,就是有意把这个案子遮在内廷。既然陛下有这样的意思,那我在北镇抚司,应该有斡旋的余地。”

  杨婉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强迫自己顺着邓瑛的思路再次梳理黄然案的前后。

  邓瑛的分析和明史抹杀掉黄然案的逻辑是吻合的,贞宁帝囚锁易琅,命北镇抚司与东厂共同讯问,甚至遣官申斥,都是在警示自己的这个儿子,要他惧怕军权和父权,事实上,他要处置的只有黄然,和那些偶尔言语失桎的讲官。

  “北镇抚司对黄然用刑了吗?”

  “用了,如今在刑逼那一句诗的含义。”

  杨婉抬头道:“诗?什么诗啊。”

  “我求明春今日降,早化人间三尺冰。”

  “黄然写的?”

  “对,是醉后所写。但事已至此,我觉得这首诗的含义已经不重要了。”

  杨婉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你觉得他活不下来?”

  邓瑛点了点头,“我之前有尝试过拖延锦衣卫,然后设法遮掩那首诗,但我没有料到除夕宴上的事,如今已经晚了,现在我担忧的是你哥哥。”

  “我哥哥?为何?”

  邓瑛道:“这个案子审到最后,有两个了结的方法,第一个是在黄然身上了结,第二个,是牵出这次立储辩论的“主使”,然后在他身上了结。杨大人和白阁老一直主张清田,但是对于清田策,陛下尚在犹豫,南方的几个宗亲藩王,已经有人走了何掌印的门路,向陛下陈情清田对他们的损害,一旦陛下在清田策上动摇,黄然案就很有可能牵案到杨大人。”

  杨婉接道:“所以这个案子必须尽快了结。”

  她说完抱着头,太阳穴像针刺一样的痛。

  “怎么了?”

  杨婉摇了摇头,“没事,邓瑛你让我想想……”

  她刚说完这句话,恒寿斋的门忽然开了。

  邓瑛转过身,见易琅光着脚站在门前,沉默地看着炉火前的二人。

  杨婉见此忙站起身奔到易琅面前,“怎么鞋也不穿,走,进去,奴婢替殿下把鞋穿上。”

  杨婉急于想把易琅带走。

  自从那日在承乾宫外面,目睹易琅对待邓瑛的情状,她就不想邓瑛和易琅再见面。

  虽然邓瑛说过,让她看着就好,但她还是不想眼看着他把自己的手,谦卑地伸向那一副她一点都喜欢的枷锁。

  “邓督主,你先……回去吧……”

  她试图把易琅带进去,然而易琅却没有动,反而抬头对邓瑛道:“邓厂臣,你不要走,我有话问你。”

  “殿下……”

  “杨婉。”

  邓瑛唤了杨婉一声,随之笑着冲她摇了摇头,走到易琅面前,屈膝跪下,“奴婢请殿下安。”

  易琅低头看着他,“父皇将我禁锁在此处,不允许任何人探视,你既能见我,便是父皇遣来讯问我的钦差,既是讯问,你为何不穿官服?”

  “奴婢不想冒犯殿下。”

  易琅道:“你不想冒犯我,是因为我姨母吗?你还在觊觎我姨母。”

  邓瑛没有出声,杨婉蹲下身,将易琅揽入怀中,“殿下……”

  话才开了一个头,却被易琅打断,“我虽身在囹圄,但师傅们教过我,任何时候,都不能失了皇家仪度,我宁可你待君父对我严词讯问,也不要你因为姨母同情我!”

  杨婉怔了怔。

  她心疼易琅被皇权和父权羞辱,却疏忽了,他也是以皇权立身立命的人。

  杨婉想着,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衫。

  雪风瑟瑟地吹着邓瑛的脊背,以及杨婉和易琅的面容。

  在杨婉不知道该如何开解这两个人的时候,邓瑛开了口。

  “奴婢其实不想讯问殿下,因为殿下并没有做错什么。”

  他说完,抬起头看向易琅。

  两人一跪一立,却将好可以互相平视,“即便奴婢代天子讯问,奴婢也不愿意轻视殿下。殿下虽然身在囹圄,暂时受桎,但请殿下不要难过。殿下在此处所行之事,文华殿的几位大人,都感怀在心。”

  易琅听到这句话,忙道:“师傅们知道我不是故意害他们的吗?”

  “是。”

  邓瑛点了点头,“殿下已经做得很好了。”

  易琅冲着杨婉露了一个笑,虽然很短暂,但这是七日来,杨婉第一次看到易笑。

  “你起来吧。”

  邓瑛复又行礼,“奴婢有罪,不敢起。”

  易琅低头道:“姨母不喜欢我对你严酷,我也不想看到姨母不开心,念在你未行越矩之事冒犯我姨母,我今日不责你,你起来吧。”

  “是,奴婢谢殿下饶恕。”

  他说完,扶地起身,脚腕上的寒疼令他险些没有站稳。

  杨婉看向他的脚腕,“疼吗?”

  邓瑛摇了摇头,轻声道:“不要在殿下面前这样问我,替殿下穿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