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流火
李朝歌和顾明恪去另一个地方私聊,裴楚月焦灼不安地等了半天,忍不住一眼又一眼地偷看。隔着水面,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可以见到那两人表情十?分认真,而且距离越来越近。裴楚月终于按捺不住了,她用力跺脚,不高兴道:“都这么久了,还不回来!表兄到底在和她说什?么,为什么站得那么近?”
此刻裴纪安的内心也一?言难尽。他朝水边看去,杨柳掩映下?,李朝歌和顾明恪的距离确实有些太近了。顾明恪垂头看她,李朝歌也没躲,两人竟然就这样对视了许久。
裴纪安这一?世未婚,但前世他活到了二?十?七岁,男女之事他是完全懂的。一?个女子最好的勾引方式便是直视一?个男人的眼睛,效果远超脱衣服。而一?对男女若开始频繁对视,必有情况。
他们两人竟然对视这么久,看起来还十?分认真,并不是开玩笑的样子。裴纪安觉得不太对劲,正好这时候顾明恪动了,裴纪安找到借口,说:“表兄和公主谈话?似乎不太愉快,我们过去看看吧。”
李常乐不情愿,可是裴纪安和裴楚月执意往前走,她没办法,只能跟上?。还有一?件事让李常乐心里很不痛快,刚才裴纪安提及李朝歌时,用的是“公主”。
裴纪安说公主时,第一反应便是李朝歌,完全忘了李常乐也在。女人的直觉是骗不了人的,李常乐越想越不高兴,本能觉得不舒坦。
裴楚月心急火燎,到后面面子也不要?了,直接跑着过去。她本以为自己这种行为太过猴急,兄长一定会说她,然而奇怪的是,裴楚月一?回头,发?现裴纪安就跟在她身后,并没有比她慢多少。
裴楚月惊讶了一?瞬。这时候,一?阵风吹来,从水边隐约传来“不肯”、“忘恩负义”等字眼。
裴楚月和裴纪安一?起愣住了,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在说什?么?然而这还不止,随着顾明恪和李朝歌走近,他们的对话也越发?清晰。
“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答应不答应?”
“公主不必说了,事关原则,绝无可能。”
“所以,你是不愿意负责了?”
“臣亦不愿意辜负公主,但公主的条件太强人所难,恕难从命。”
……
裴楚月完全愣住,表情逐渐变得难看,她并不愿意这样想她的表兄,可是,这么露骨的对话,指向性还不够明显吗?李常乐落在最后,慢慢追上?来。她走近后,发?现裴纪安和裴楚月的表情都不太对劲,奇怪地问:“怎么了?”
李常乐顺着裴纪安的视线往前看,见前方风吹杨柳,落红缤纷,一?对红衣男女站在一处,女子明艳美丽,男子清冷出尘。女子笑了笑,忽然毫无预兆地出手,握住男子胳膊,欺身逼近,两人鼻尖几?乎相抵:“顾明恪,你当我不敢用强的吗?”
李常乐当即窒息了,更可怕的是,顾明恪没躲就罢了,竟然还轻轻笑了笑:“公主随意。”
第45章 公务
李朝歌近距离看着顾明恪的脸, 顾明恪的眼瞳很黑,幽深处仿佛连光都无法穿过,偏偏眼白处又极澄澈, 天生自带无情。被这样的眼睛注视时,无端让人觉得自己冰冷,渺小。
对?视极考验内心?,一个人敢不敢和别人对?视,就可以看出这个人的自我够不够强。显然, 李朝歌和顾明恪都是内心?极其强势的人,李朝歌前世独揽大权,习惯了?用眼神威压别人, 只有她压得别人不敢抬头, 断没有她为别人退让的道理。没想到,顾明恪也是如此。
这可不是一个寄人篱下的病弱公子?能?养出来的性格。两?人对?视良久,谁都没有率先移开视线,最?后李朝歌笑了?笑,说?:“你拿准了?我不舍得动手?”
不舍得?顾明恪唇边淡淡地勾了?勾, 道:“公主可以试试。”
试试到底是不舍得, 还是打不过。
李朝歌看着这张漂亮的脸,眉骨硬挺,眼眸深邃, 鼻梁高而直, 嘴唇却很薄, 有一种冷感的凌厉疏离。李朝歌从上看到下, 挑不出一处毛病,越看越喜欢。
还真挺舍不得的。
李朝歌慢慢地说?:“我生平最?烦叽叽歪歪的人,尤其是大理寺那群王八羔子?, 我看见他们就想动手。但是你长得好看,我不舍得,所?以才和你好声好气?商量。顾明恪,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你适可而止。”
真是狂妄,顾明恪也直视着她,缓声道:“真巧,我平生也最?厌恶知法犯法、破坏秩序之人。”
两?人视线中火光四射,眼看一触即发,旁边突然传来一道男声,听着颇有些?忍无可忍:“盛元公主,顾表兄,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正在酝酿的战意被外人打断,李朝歌冷着脸收回手,顾明恪也低头清理自己的袖子?,两?人都脸色不善。裴纪安强忍着怒火,走到近前,厉声问:“你们方才在做什么?”
顾明恪从不回答没有意义的问题,他专心?整理衣袖,毫无搭话的意思。李朝歌冷笑一声,她不舍得对?顾明恪动手,并不代?表她改行信佛了?。她正一肚子?火没地方发,赶巧,裴纪安就凑上来了?。李朝歌看着裴纪安,语气?不善道:“关你什么事?”
裴纪安一噎,心?道是啊,李朝歌现在和他有什么关系呢?裴纪安握了?握拳,压抑着情绪说?:“公主想做什么,我自然无权干涉。但今日是进士宴,表兄是进士亦是裴家?后辈,望公主看在裴家?的颜面上,注意男女大防,勿要过界。”
李朝歌轻嗤了?一声,不屑道:“裴家?是只教?给?你们男女有别了?吗?他负我在先,我给?自己讨公道天经地义,用得着你们啰嗦?”
顾明恪冷冷淡淡地提醒:“我没有做过任何允诺,是你想多了?。”
一提这个李朝歌就来气?,她回头瞪着顾明恪,挑眉怒道:“你当?初答应的时候,不就是默认了?这个规则吗?”
“只有你是这样认为的。”顾明恪丝毫不为所?动,冷冷道,“那些?所?谓的潜规则本就是无视纪法,弄权舞私。你身为公主,竟还助长这种歪风邪气?,实在目无王法。”
李朝歌听着又想动手,裴纪安忍无可忍,怒喝一声:“够了?。”
裴纪安是个世家?公子?,多年来温文尔雅,克己守礼,很少有发怒的时候。但是现在,他脸色铁青,拳头紧攥,明显已经气?到了?极致。
裴楚月和李常乐都被这样的裴纪安吓到了?,连顾明恪和李朝歌也终于停下说?话,一起回头看他。
裴纪安知道自己失态了?,但是他忍不住。他本来以为是李朝歌见色起意,一厢情愿,甚至李朝歌故意挑裴纪安的表兄下手,就是为了?激怒他。所?以裴纪安虽然看着那两?人碍眼,其实心?里一直没当?回事。他按部就班地安排他和李常乐的婚事,私心?里,还是拿捏准了?李朝歌放不下他的。
毕竟,前世李朝歌为了?他如痴如狂,甚至不惜与天下人作对?。她爱的如此不顾一切,怎么可能?忽然之间就移情别恋呢?
内心?深处,裴纪安一直不信李朝歌会真的爱上顾明恪。只不过顾明恪和他是表兄弟,相貌气?质都很相似,李朝歌不知道是出于报复还是寄托,所?以才频频将视线停留在顾明恪身上罢了?。但真和假终究是不同的,等最?初的新鲜感过去,李朝歌迟早会腻。
裴纪安无论如何没想到,李朝歌会来真的。刚才那一番话直接打碎了?裴纪安的从容和优越,裴纪安不知道先前他们谈了?什么,可是后面这些?话,已经足够裴纪安浑身发冷、怒不可遏了?。
话里话外,都在表明李朝歌和顾明恪有了?实质关系,而顾明恪还不想负责。裴纪安本以为只是李朝歌一厢情愿,胡搅蛮缠,谁想顾明恪才是真正蔫坏的,他看着光风霁月,清冷孤高,结果?闷不吭声,和李朝歌有了?关系,还不欲负责。
裴纪安一时气?得说?不出话,都不知道该恨顾明恪表里不一,还是该恨李朝歌记吃不记打,重生一回还是栽在男人身上。李常乐和裴楚月站在不远处,听到李朝歌和顾明恪的话,她们都沉默了?。
大唐民风开放,虽然她们还是未婚闺秀,但是该知道也都知道。李唐皇室有胡人血统,北方又经过多年胡汉融合,对?女子?的束缚并没有那么严苛。女子?抛头露面司空见惯,贵族女郎和男子?来往亲密,甚至未婚前就不是处子?之身,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反正只要结婚时断的干净,体体面面嫁过去,不影响两?家?结盟就够了?。但贵族女郎每个都是家?族的资产,未来夫家?象征着她们一辈子?的投资,男人嘴上说?的再?大度,心?里也不可能?完全不在意。所?以为了?嫁一个好夫婿,受家?族重视的女郎们一般不会在婚前乱搞,就算乱搞,也不能?搞上床。
所?以刚才李朝歌和顾明恪争执,她们一下子?就听懂了?。李常乐和裴楚月心?里门儿清,但是对?着众人,又不能?表明她们听懂了?,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幸好这时候一个内侍走过来,解了?众人的围。
内侍叉手,给?李朝歌和李常乐行礼道:“盛元公主,广宁公主,天后有请。”
李朝歌和顾明恪站在水边,他们俩又长得显眼,刚才那一番纠缠被天后看到了?。天后再?一细看,发现两?个女儿都追在男人身边,觉得简直不成样子?,所?以派人来将李朝歌和李常乐叫走。
李朝歌不想走,她和顾明恪还没说?好呢,走什么走?可是天后的话李朝歌不能?不听,只好回头用力瞪了?顾明恪一眼,威胁道:“你等着,我们今天的事没完。”
顾明恪对?此只是轻轻一嗤,完全不放在心?上。
李朝歌和李常乐走后,原地只剩下裴家?兄妹和顾明恪。裴楚月咳了?一声,故作天真无邪地问:“表兄,刚才你和盛元公主在谈什么,为什么最?后争执起来了??”
顾明恪目光清正,问心?无愧道:“公务。”
裴楚月欲言又止,一脸尴尬。裴纪安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顾明恪竟然还在掩饰,裴纪安简直气?得要爆炸,他压低声音,警告道:“表兄,你读书习史,最?是明理不过。望你勿要做不耻之事。”
顾明恪颔首,坦然道:“自然。”
李朝歌竟然想左右司法判决结果?,还想让他将莫琳琅无罪释放,顾明恪当?然立刻就拒绝她了?。
徇私枉法,绝无可能?。
裴纪安看着顾明恪坚定明亮、清正凛凛的目光,几乎都要信了?。裴纪安以为前世他已经见惯了?尔虞我诈,但这次,他第一次明确意识到,什么叫作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完全不了?解他的表兄。他和顾明恪同府居住多年,按理已足够知根知底,然而这短短一个月内,顾明恪一次又一次刷新他的认知。裴纪安也很好奇,顾明恪到底还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裴纪安实在无法心?平气?和地跟顾明恪同处一处,裴纪安匆匆道了?句失礼,转身大步离开,近乎逃跑。裴楚月着急地唤了?一声,她看看顾明恪,再?看看怒气?冲冲的兄长,无奈地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问:“表兄,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顾明恪眉梢微动,不解地看向裴楚月:“什么?”
裴楚月不知道该怎么说?,比划道:“就是……你和盛元公主之间。她毕竟是公主,如果?你有隐情,可以和我说?,我让阿父出面。有裴家?在,她不敢乱来的。”
顾明恪一听,当?即从容道:“不必,我已经拒绝她了?。”
李朝歌妄图靠拉关系来左右判决结果?,这点小事顾明恪自己就可以解决,哪用得着裴家?出面?顾明恪心?里想的是案子?,然而落在裴楚月耳朵里,就完全换了?个意思。
裴楚月今日心?情大起大落,一颗少女心?仿佛被揉碎了?,浸在醋缸里,又苦又酸又涩。她心?目中色清尘不染、高洁不可攀的表兄要议亲了?,对?象不是她,而且表兄还被公主以权相逼,强取豪夺。这是她喜欢了?多年的白月光啊,裴楚月如何能?接受?
另一边,内侍引着李朝歌和李常乐走在甬道上,李常乐跟在李朝歌身边,她悄悄抬头,看着李朝歌明艳飞扬的侧脸,几番斟酌,最?终小声地试探:“阿姐,你和顾明恪,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朝歌冷冷瞥了?李常乐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前面的内侍是天后的人,李常乐不好说?得太?直白,就暗示道:“没有意思,我就是有些?担心?罢了?。不知今日阿姐和顾明恪说?了?什么,为什么会争执起来?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恐怕不太?好。”
李朝歌不屑地哼了?一声,说?:“谈公务而已。在公言公,他再?混账,也不至于日后在公事上给?我使绊子?。”
李朝歌今天被顾明恪气?的不轻,但气?归气?,她还是信任顾明恪的人品的。要是有人得罪李朝歌,李朝歌一定会借着职务之便报复,但如果?是顾明恪,他就不会。
这点看人的眼力,李朝歌还是有的。
李常乐挑眉,飞快瞥了?李朝歌一眼,努了?努嘴,没有说?话。李朝歌和顾明恪连借口也不好好找,居然说?是为了?公务。怎么说?呢,他们当?别人是傻子?吗?
如此大好风光,李朝歌专门跑过去是为了?谈公务,顾明恪陪她站了?那么久,也是为了?公务。说?出去谁信?
李常乐心?中轻轻一嗤。
今日进士宴,焦点本来是二十多位新科进士,但现在完全被李朝歌和顾明恪抢了?风头。李朝歌是话题人物,最?近在东都里风头正盛,而顾明恪是礼部和大理寺卿一致推崇的明法科第一,这两?人凑在一起,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而且,他们俩凑在一起,动静还不小。
女眷们芳心?碎了?一地,而郎君这里就热闹多了?。几个官宦公子?凑在一起,打趣道:“顾明恪好艳福,盛元公主专程跑到他身边说?话,直到被天后叫走都恋恋不舍。听说?之前在行宫狩猎的时候,盛元公主就对?顾明恪很关注?”
“是呢。当?时你们没见,宫殿里那么多人,盛元公主提着裙子?从台阶上跑下来,头也不回地往顾明恪身边走。瞧那架势,我还以为这两?人早就认识,这是久别重逢呢。”
众郎君彼此对?视一眼,他们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根本不需要说?太?明白,此刻一个眼神全都懂了?。他们哈哈大笑,有人看到裴纪安也在,故意凑过去,调侃道:“裴大郎,你们家?真是福泽深厚,红运当?头。你前脚和广宁公主订婚,后脚,你表兄就勾走了?盛元公主。你们兄弟俩可以啊!”
裴纪安本来就心?情不好,听到这里,情绪急转直下,当?即脸色就冷了?:“这是在宫里,你们注意言辞。”
大家?开玩笑说?得好好的,突然出来一个败兴的,众人很不高兴,纷纷道:“你最?近到底怎么了?,一提到你表兄和盛元公主,你就阴阳怪气?。”
裴纪安沉着脸不说?话,他也想知道他怎么了?。这时候许多人抬头朝前望去,裴纪安跟着抬头,见李朝歌拖着长长的披帛走过来,她停在一株桃花下,朱裙及地,流苏摇曳,容貌比身后的桃花还要明艳。
美人如花,偏偏神情冷若冰霜。李朝歌眸光冷冷的,问:“顾明恪呢?”
众郎君正被美人吸引的目不转睛,一听到另一个男人的名字,顿时十分扫兴。在场中唯有裴纪安和顾明恪有关系,李朝歌这话,明显是问裴纪安。
裴纪安端着脸色,说?:“表兄出宫了?。”
出宫了??李朝歌暗暗磨牙,这个混账居然跑了?。李朝歌刚才被天后叫走,她原本以为是镇妖司一事出结果?了?,然而天后又是和她们赏花品茶,又是谈论诗词歌赋,翻来覆去就是不提正经事。李朝歌便知道,皇帝没有那么快被说?服,天后叫她们过来,也不是真的有事。
天后就是单纯地支开她们。
李朝歌没办法,好容易等到天后放人,她气?势汹汹杀回来,结果?发现顾明恪走了?。既然顾明恪已经出宫,那李朝歌和裴纪安没什么好说?的了?,她二话不说?,直接转身就走。
众郎君见李朝歌走得如此决绝,都惊在当?场。他们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裴大郎,盛元公主专门走过来,就是为了?问你顾明恪?”
“这么无情,连上场话都不装一下的吗?”
裴纪安原本还在雀跃,李朝歌在众人中独独和她说?话,说?明她对?他是不同的。结果?,李朝歌和他说?话,只是为了?问顾明恪的下落。
问明白了?,他这个工具也就没用了?。
裴纪安苦笑,一时心?乱如麻,分不清自己内心?的感情。
第46章 扶乩
日暮渐晚, 春宴散去,宝马香车陆陆续续驶出上阳宫。裴楚月动身回?裴府,自从听到表兄和盛元公主的事情后, 下半场裴楚月一直魂不守舍。好容易熬到散宴,裴楚月闷闷不乐地登上回?府的马车,一路上她很沉默,兄长裴纪安也默然无语。
回?府后,裴楚月无精打采地往房间走。路上, 她往西苑看了?一眼,问:“表兄回?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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