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启夫微安
四周的雾气不知不觉中越来越浓,忽然之间有零星的雨点落下来,下雨了。
单九扛着一个年轻男人走在寺庙里丝毫不受影响,并且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关孩子的厢房。
她到之时,那孩子是醒着的。一个人凄惶地跪在模样怪异的神像下面,抽抽噎噎地祈求。
哪怕神像做了金身,也挡不住它浑身糜烂的腐臭味。
“别求了,”单九瞥了眼神像,独眼肥脸,长得怪丑的,“这玩意儿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小孩儿被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一口气没上来。
小身子眼看着就要往地上倒去。单九眼疾手快地扶住,那孩子眼角余光瞥见红影,张嘴就要喊。
若非单九拦住,尖叫声怕是寺庙的人都给惊动。
将脸色已经黑紫的沈清源往地上一丢,昏迷的沈清源原地滑了一段,差点没将一张俊脸给擂平。
单九可不管,她只管救人性命,破相不破相的可不关她的事。她一手捂着小孩儿嘴,严肃道:“别吵,我是来救你的。你若想走,点个头,我现在送你回家。不想走,我这就走了。”
那小孩儿一听是来救他的,不管真假,眼一亮就忙不迭地点起了头。
这样正好,不必解释。原准备解释不通就打晕带走的单九只好将刚丢地上的沈清源又扛起来。左边肩上扛着沈清源,她手里提溜着小孩儿,脚下几个轻跳就离开了寺庙。
她速度很快,一路上风驰电挚。
速度一快,风就跟刀刮似的。小孩儿被她护怀里没怎么,但肩上的沈清源就不同了。历经风雨,那一头乌黑的头发跟个扫把似的在半空中拉出一条浓墨重彩的黑线。
三人一炷香不到的功夫便到了卖奶糕摊贩的小院。落地之时,沈清源昏迷之中还不忘呕出一条唾沫痕。
小院的门紧闭着,院子里传出若隐若现的哭声。单九拎着小孩儿从屋顶跳进去之时,那家人正在家里偷偷地办丧事。
这是凤凰城的规矩,官府明令禁止送祭灵童的人家办丧事。只因送祭灵童是为了大义,为了保护黎明百姓,一向被视为最荣耀之事。不仅不准办丧事,还不准议论。仿佛有人胆敢办了丧事,或者多嘴一句,就是在指认他们故意杀人夺命一般。
摊贩夫妇俩关起门,跪在家里给孩子烧纸。男人还能撑住,那妇人早已摇摇欲坠。
单九叹了口气,放下孩子刚准备悄无声息地走,谁知那小孩儿落地便一声干嚎。
尖细的哭声一出,别说屋里烧纸的夫妻俩,就是单九都差点没被他嚎一激灵。
果然屋里哭声停了,静默了几息。紧闭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哭丧的夫妻俩站在门边小心翼翼地往外看。这一看,就看到院子里活蹦乱跳的亲儿子和一个红衣女子。
门啪一声打开,且不说夫妇二人冲过来抱住孩子哭得天昏地暗。
好半天才发现回来的不是鬼,热乎的,是他们活生生的儿子。那妇人扭头看向单九,跪下来就开始磕头。
单九懒得解释,等他们哭够了才将昏迷的沈清源丢在院子里。
“替我看好了他,事情办完,我会来取。”
丢下这一句,她几个闪身便离开了。
那卖奶糕的夫妇俩看着红色身影消失好久才突然想起来,单九在他们摊位上买过奶糕。当时身边跟着一个小仙童,那妇人立即一拍腿,大喜道:“当家的,咱们是不是碰上仙人了!”
夫妻俩一对视,对着单九离开的方向就拜了起来。
单九飞在半空,风吹得发丝与袖摆猎猎作响。既然知道怎么回事,背后之人要引出来之前,寺庙那边得尽快解决。心里琢磨着是该一锅端呢还是一锅端呢,单九突然觉得自己有什么东西忘了。她摸了摸后腰,抓了抓肩膀,不由一愣。
等等,她小徒弟呢?!草!
东看西看,确定小奶娃没巴在她身上,单九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完了!
与此同时,被落在寺庙的魔主大人迈着两条粗短的腿,使出吃奶的力气各个角落逃窜。他的屁股后面,正跟着一只气势汹汹的大公鸡。他这一身翡翠绿地到处蹦跶,指不定那鸡以为他是什么草籽成精。从后院一直追到前院,非吃不可,疯了一般追着他啄。
魔主大人早八百年没这么狼狈过,恨不得单九现在就在他面前,他打爆她的狗头。心里气得咬牙,腿上却不敢松懈。七拐八拐地,埋头就冲进了一个摆设古怪的庭院。
——金灿灿的庭院,连地板都是镀金的。
魔主大人跟大公鸡前后脚冲进来,没被地板打滑给摔死,却差点没被这金光给亮瞎。多亏他的倒霉师傅,背靠着金灿灿的墙壁,他显眼得就像一块金镶玉。
魔主大人:“……”
寺庙里似乎有人醒了,走廊上传来脚步声。
魔主大人一把按住那只大公鸡飞快地缩到角落。
三息之后,果不然院子的拱门里走出三个四不像的老道士。
之所以说他们四不像,是这些人穿着道袍,脖子上挂的确是佛珠。手里拿罗盘,衣裳绣的全是卍字印。佛不佛,道不道的,十分可笑。
院子里奇花异草不少,刚好够周辑藏身。他小小一只蹲在草丛里,一手死死掐住大公鸡的脖子,漂亮的眼睛里全是凶光:“敢啄本尊,给爷死!”
大公鸡惊恐:咯咯咯咯咯咯咯……
道士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周辑才掐着大公鸡的脖子走草丛后面出来。
大公鸡的爪爪在地上拖出两条爪印,他眯着眼,不由冷笑。虽说凡间世的事情他不会多管闲事,但魔主大人如今心情不好。他一旦心情不好,就总得有些人倒霉才行……
魔主大人缓缓是扫视一圈这个庭院,眉头挑了挑。
四方香炉,祭坛,槐树,以及方位奇特的铜柱异兽和异植。虽然不知谁的手笔,但显然这是个劣质的转生阵。
为什么说劣质?因为转生阵原型乃他独创。
转生阵本是他年轻时多灾多难,数次生死劫上走。为保命,独创了一种阵法。本意不过是在他濒死神魂未散之前,通过转生到阵法覆盖的任何生灵身上。属于灵体寄生,待到灵体稳定便能以新生命的姿态重新存活。而眼下这个法阵,是掠夺他人寿命转嫁到自身身上。一种劣质的嫁接。
魔主大人掐着鸡脖子,慢吞吞走到院子最高处,然后放眼将庭院扫了一遍。
鸡被他抓在手里,两只鸡爪在地砖上发出细微的声响,他不慌不忙地在东南角蹲下来。这东南方向摆着三尊兽首像。每一尊朝向都不同。但大体趋势朝着是西北的。
魔主大人小小的身体没有兽首的一半高,踮起脚来抓着最中间的兽首鼻子,默默将它的脸朝向移偏了一点。旁边两个兽首方向没变,左右位置做了交换。看起来就跟没变过一般。魔主点点头,又绕到西南角,将那里六十四盆异草,其中两盆往后移动了两块地砖。回到正南方向,他绕着槐树走了一圈。然后,折断槐树像南伸展的最长的一根枝丫。
虽然只是变动一点,想到即将使用这个新阵法的倒霉蛋,魔主大人满意地笑了。要怪就去怪单九这个女人吧,谁让她给本尊穿这么丑的衣服……
拖着有他一半高的大公鸡,魔主大人慢吞吞地又蹲回了角落里。
单九找来之时,寺庙里又聚集了一堆人。显然昨夜中止仪式今晚要继续,昨夜还直呼晦气的凤凰城达官贵人们满面红光地踏入庭院。原以为要再等一个月,谁知道居然赶上了好月份。这个月,竟然连续三晚都是能祭天的好日子,他们的那香火一点没白花。
一夜未眠的达官贵人们精神抖擞,兴冲冲地去到昨夜安排好的厢房。就等着天一黑,仪式重新开始。
单九找遍了寺庙,除了很快在庭院的角落找到人,小孩儿家家的怀里抱着一只大公鸡正睡得天昏地暗。
悄无声息地落到他身边,单九没注意到小孩儿瞬间抖动的眼睫,连人带鸡一起抱进怀里。
魔主大人突然窝进了一个草木清香的温热怀抱,刚想让这鸡给她一爪子,就发现耳边似乎有风一闪。然后,他跟便宜师傅以及大公鸡一起出现在一个佛殿之中。
“徒儿啊,”单九摸了摸他小脑袋瓜子,语重心长,“是你贡献一份力量的时候了。”
说着,将他整个放进蒲团,自己瞬间消失。
魔主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魔主:我举报!单九这女人她不做人!啊啊啊!感谢在2021-04-14 01:32:22~2021-04-16 01:12: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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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天色很快暗沉下来,腥臭的雾气又起。单九再一次听到悉悉索索的哭嚎声。像是猫儿,又像是风声,呼呼喝喝的极其阴森。她给小徒弟身上加了一道护身术法,顺着声音去了后山。
寺庙的后山,是一大片槐树林,有一条横贯凤凰城的河流横穿其中。
整个凤凰城及其下属村庄百姓的日常饮水用水,都来自于这条河,算是一条母亲河。原本单九以为城中弥漫的淡淡的臭味是缘起于寺庙,然而这两日仔细查探过寺庙之后发现,寺庙或许是恶业产生的地方,但却并非臭味的最终源头。
抬头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天,离月色正中的时候还早。单九几个闪现来到河边,还未靠近便已然看到水面上弥漫的浓如墨汁的黑气。打着卷儿的,看一眼都能将人吸进去。
河水浑浊而腥臭,两岸的槐树在疯狂滴摇摆。影影重重的。定睛一看,湍急的河流之中无数陷在其中无法往生的孩子魂体在哭嚎。都是他们在痛苦的挣扎,绝望的哭诉。哭声与风声混在一起变成河水滂沱的气势,仿佛要将所有路过之人卷入其中,沉入河底。
单九脸色顿时沉下来,大致猜到凤凰城百姓身上业障的来源。
寺庙每月一日‘食灵肉’,只要将尸骨便是扔进这河中。百姓们不知不觉饮用了沉积无数枉死的孩童尸骨的河水,自然便会沾染业障。怪不得那些食人肉的道士贵人们至今还未被人收,业障分摊给越多人,他们隐匿其中便越不会被发觉。
单九顺着河流走了一段,河流上空有人设了特殊的隔绝屏障。若非单九天生五感特殊,一般人根本就发现不了此处异常。
抓了抓头发,她从高空飞过河流。河流的对岸的槐树林背后是一个乱葬岗。乱葬岗鬼气森森,孤魂野鬼此处乱窜。除了将业障分摊出去,乱葬岗与槐树林构成一种法阵,恰如其分地阻隔了此处与地府的连接。看来为躲过地府的眼睛,这些人下了不少功夫。
“有点东西,”捆仙绳,能迷晕元婴修士的药粉,现在又来了个隔绝地府眼睛的结界。
单九实在对阵法知之甚少。就像此时她看得出此处异常,却找不到阵法成型的源头。虽然有点麻烦,但在绝对力量之前,什么花里古哨的法术都得靠边站!
屏障打不开没事,击碎它便是!
就在单九折枝作剑,一剑劈向河流上方的屏障。寺庙中的小沙弥们开始布置祭坛。在厢房补眠的达官贵人和道士和尚们沐浴更衣,做足被赐肉的准备。九灵道人跪坐在佛像面前,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冒出来。从昨夜开始,他的右眼便一直在跳。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种民间说法一般人或许不信,他却是深信不疑。亲身体会到神魔鬼怪的好处,他对这些事打从骨子里敬畏。
道童见他脸色难看,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句话不对,被他打发去扔尸骨。后山那条河邪乎得很,一不小心栽进去,尸骨无存。
天色越发黑沉,眼看着时辰到了。九灵道人强压住心中的不安,吩咐沙弥道童们下去安排。他自己则换了身道袍,抓了把师尊给的灵药,想想又塞了把匕首进袖子里。若倒霉再遇到多管闲事的,也好应对:“去偏殿,将那人畜直接绑去祭坛。”
道童听他吩咐,忙不迭地下去安排。
雾气越来越浓了,一轮玄月挂在天空。夜幕之下没有星光。九灵道人到祭坛之时下面已经密密麻麻跪满了人。尤其是李主簿,到的最早,特地选了最靠近祭坛的位置。四周早已摆上火盆,火光摇曳之下,四周侍奉的道童眉目十分阴森。众人却习以为常,看着他的目光渐渐就灼热起来。
仪式还未开始,九灵道人心里的不安越发明显。果不然,他刚站上祭坛就有一个沙弥跌跌撞撞地冲过来,扑通一声跪地上就白了脸:“半仙大人,那孩子不见了!”
话音降落,一片哗然。
“怎么回事!”果然出事了,原来是灵肉,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他当即敛目,噌地一声拔出道童手中之剑喝道,“你们这群废物是怎么看守的,一个孩子都看不住!”
话音一落,他手中刀起手落,鲜血喷溅,沙弥的脑袋咕噜噜地滚落到下来。下首的贵人们猝不及防沾到沙弥的血,瞬间扯着嗓子惊声尖叫起来。吃肉之时不痛不痒,正对上死不瞑目的眼睛却吓得魂飞魄散。
一瞬间,人群涌动,嗡嗡地骚动起来。
寂静的夜里,这诡异的场景之中只一个人尖叫,场面立即就乱了。
“都闭嘴!吵什么吵!”九灵道人厉喝,“在这待着别乱跑,本仙亲自去瞧瞧!”
与此同时,偏殿之中抱着大公鸡的魔主大人仰头看着这不伦不类的神像,忍不住发出了嗤笑。就这痴肥的东西,也好意思自称大仙。什么时候神仙这般廉价?阿猫阿狗都敢塑金身享用供奉了?
心中不屑,魔主大人慢吞吞地爬到神仙底座,伸着小粗腿将香案上的香烛全给踹下去。
哗啦啦的一阵响动,他又跳下香案,漫不经心地将偏殿的烛台全部踹到。
一瞬间,灯火通明的偏殿陷入了黑暗。九灵道人提剑匆匆赶来,刚好撞上灯黑。立即意识到这哪里是孩子丢了,根本就是那群废物没瞧仔细,那孩子躲起来了。
他一脚踹开大门,果不然看到殿中闪过的娇小身影。
九灵道人当即一声冷哼,闪身进去,动作极快地抓那四处乱窜的小身影。一只不知打哪儿来的鸡,咯咯咯咯地叫的叫人心烦意燥。九灵道人本就不耐的心情,此时更显暴躁。他每一次动手,剑都直指孩子的命脉。左右也不差那一会儿,杀了带过去也一样。
魔主大人虽然灵敏,但身体却实打实蜕化成幼儿。力量,速度,反应能力都只是三岁稚童的水准。他跑着跑着,脚步就开始踉跄。身体里未曾修复的经脉隐隐作痛,煞气时时刻刻攻击,他嘴里渐渐尝到了血腥气。左闪右躲的,还是不敌,最终被九灵道人给堵在了墙角。
“小东西还挺能跑,可惜你的命也到此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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