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鲸路人
阮枝定了定神,仅仅从与顾问渊的对视中就得到了难言的支撑,“但这也只是我的猜想,有很多不确定……或许你会觉得这太荒谬了。”
荒谬的不止是她真正的身份,还有这件事的种种不确定性——这是没有验证过的办法,万一并不能回到她的世界、万一不能让顾问渊同她一起走,光是这两项就足以否决她现在所做的一切。
顾问渊明白阮枝的未竟之语,这正是他此刻所想:若那里只允许阮枝通过,他甚至可能没办法挽回她。
但他没有点破这点,只是道:
“你没有瞒我,这已足够了。”
为了规避这样失去阮枝的风险,他该做点什么,亦或是阻止阮枝回家,将那枚戒指夺回。
“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妨碍你么?”
顾问渊口吻淡淡地问。
阮枝望着他,露出一抹笑来:“你不会的。”
顾问渊抚着她头发的手微顿,良久,低低地“嗯”了一声。
-
正如顾问渊所说,要将魔界交手给别人,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事。
除了内政,最终的领导者也至关重要,既要能镇住场,又要对魔界有一定的责任心。
——被选中的卫野迟迟不肯接受这个现实。
卫野更愿意相信这两位主儿是一时兴起,却败在二人日复一日的指导与交代下:
完了。
他们这对情侣好像是认真要跑路了,救命啊,魔界命中注定得不到好尊主吗?!
卫野一边泪流成河,一边无可奈何地临危受命,含泪学习。
顾问渊这段时间表现得尤其风平浪静,他本身就是个不爱说话又懒得动弹的性子,偶尔会显得粘人。有时候阮枝一回头,发现他悄无声息地站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视线落在她身上又像在神游,久久不发一语。
“发什么呆呢?”
“累了,歇会儿。”
每当阮枝询问他是否有什么事,顾问渊的回答大多类此。
他本人亦找了个合适姿势闲散靠着,静如画卷,一旦阮枝同他讲话,整个人便鲜活起来,话里那份不羁的散漫便自然而然地流泻。
她朝着顾问渊走去。
顾问渊注视着她,忽然道:“我想起初次见你的时候。”
阮枝闻言心神微动,脚下一绊,朝着顾问渊怀中摔去,仰首看着他:“我被命运的红线绊了一跤?”
顾问渊摇首:“不是。”
“嗯?”
阮枝直起身,“不是吗?”
“是你为我赠玉佩的时候。”
顾问渊声音渐低,手指轻触她的面颊,“当时你的手还抖了一下。”
阮枝大窘:“这种事就别提了啦!”
“又不丢脸。”
顾问渊轻笑了声,目光幽远,半是陷入了回忆,“当时你一直看着我,我还疑心是自己的易容出了问题,不过……你的眼睛很漂亮。”
准确来说,是很吸引人。
在她看着他的时候,他又何尝不是经历了漫长的注视,那双眼中蕴藏着他不曾见过的光彩与明亮,清澈如泉,粼粼动人。他从未如此仔细地看过另一个人,再无他人能给他这种既陌生又新奇的感受。
阮枝听出端倪,怔愣之后便抑制不住嘴角的弧度:“该不会,你从那个时候就喜欢我了吧?”
顾问渊并不正面回答,任阮枝怎么闹他都不肯说。
“说嘛说嘛,都说到这里了还故意吊人胃口,你就是想看我赖着你是不是?”
“是啊。”
顾问渊答得轻描淡写,换来阮枝毫无章法的“袭击”,试图挠他痒痒。
两人你来我往地打闹到院中,一树繁花随风摇曳似呐喊助威,花瓣纷飞飘洒。
暖香馥郁。
在担忧自己的易容是否暴露之前,另有一种独特的情绪短暂地浮上心头,稍纵即逝。彼时顾问渊没能察觉,只是不论她后来做出什么举动,都存着份若有似无的宽待与纵容,唯独愿意回应她的荒唐话,同她一起耗时间。
回想起来,竟是从第一眼,就已经不同。
◎157.番外
云迷雾锁, 阴云密布。
裴逢星已在此伫立良久,面无表情,形如雕塑。
下属忍不住上前劝解:“主上, 看这天色恐有大雨……要么,您还是先回无涯殿吧。这里属下会亲自处理好的。”
妖族同魔族不同, 后者慕强心理重, 前者却更重视血脉——他们会天然地受到血脉的压制, 这点随着修行的加深而弱化,却不能说是完全抹除。
裴逢星身负龙的血脉, 于他们而言就是绝对的王。
阴雷滚滚,电闪雷鸣似欲摧城。
裴逢星目光渐渐聚焦, 凝视于虚空一点,而后缓慢收回:“嗯,此处就交给你了。”
下属松了口气, 目送着裴逢星的身影消失在重重迷雾后。他说不清这究竟算不算好转,裴逢星素来不爱言语, 没有人能看透这位妖主。
茗香殿中侍从跪倒一片,皆静默蜷伏,瑟瑟发抖。
裴逢星踏入殿中。
侍从们愈加深拜, 齐声请罪:“请主上饶恕!”
他们发觉阮枝不见时已经为时已晚, 宫中除了那么大的动静, 闯入者最终不了了之地跑了, 料想妖主的心情不会好到哪里去……要是从他们这里追根溯源, 可就完了!
与其等着秋后算账,不如提前认罪。
裴逢星脚步不停地从他们身边走过:“都下去。”
口吻不辨喜怒,沉如死水。
侍从们纷纷爬起退出茗香殿,行走匆匆, 不敢东张西望,生怕裴逢星临时改了主意。
略大胆些的走到了台阶处才看向同伴,对了个劫后余生的眼神。
墨蓝色的夜幕中交织着翻卷的乌云,混以间或闪过的雷电,将夜色搅动得更深沉混沌。
裴逢星走向屋内,停在内殿居所。
这里的一切几乎都是他亲手布置,在阮枝到来之前,他就已经准备好。此刻与最初相比,屋里的事物没有任何多余的变动,仿佛并没有人在此住过,一切不过是他的臆想。
窗格下的牡丹处在特殊的结界中开得正盛,风霜雨雪不侵,静如墨画——这般看来,竟然更像是假的花了。
花旁放着串红绳,其上的赤珠在裴逢星接近时发出浅淡妖异的光。
裴逢星将红绳执起,放在指尖轻轻地捻了捻。
阮枝将这样东西留下了。
或许是为了方便今夜的行动,怕他以此找到她的踪迹,暴露她的本意;又或许,她决意离去就不会再带着这样东西。
裴逢星无法断定答案,然而不论是哪种,可以肯定的是,阮枝从未动摇过离开的心思。
无论他表面上如何平静温和,类似于禁锢的独占想法并非是首次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分明最初的想法不过是想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到头来,他却不止一次试图将她羁系在自己身边。
阮枝的性子自由散漫,容不得长久的禁锢与限制。
这正是牵绊着他迟迟没能做出最后决定的理由,不想让她变成笼中哀雀,又无法放她离开。
终于。
她斩断了这个踌躇不前的决定。
陡然间,心底的那些恶念在短时间内肆意喧闹,某种过分沉重恶劣的念头如疯涨的枝蔓涌上心头,心脏被逐渐困紧绞杀,几乎遏制不住阴郁黑暗的想法,想着当初该直接将阮枝关在某个无法逃脱的地方,不被人窥视,她也不能离开。
如果将她捉回来,这次一定要……
裴逢星微阖上眼,轻轻地舒了口气,近似叹息。汹涌的欲念被死死地压制在界限之下,当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便不得不承认让阮枝离开或许更好。
妖异的红光自他眼底一闪而过。
裴逢星转身离去。
片刻后。
一道结界自宫殿上方落下。
风止声息,结界内安宁过甚,犹如死物。
正如那朵花。
-
今日是养父母的忌日。
当年裴逢星查出了养父母将他送走的实情,知晓他们是想将他卖掉,却仍然为他们报了仇,立了衣冠冢。
所葬之处正是在他们曾住过的山脚下。
下属看到裴逢星的离去,却不敢发问。他们没有权利过问妖主的去向,而裴逢星又总是行迹莫测。
妖界同人界的距离有些远,裴逢星赶到时已经日暮,他每年都会到此。
时过境迁,没有过多感情牵绊的亲情多少显得有些虚伪,而他年复一年如期而至,心中并无悲伤难过,更像是一种习惯。除此之外,还有些许难以言说的唏嘘怅然——如果不到此处,似乎,他连可以祭奠的人都没有。
墓边的杂草生长茂盛,裴逢星往前一步,一只被惊动的松鼠飞快地跑走了。
他将手中的祭品规整地放下,无声地动手将那些杂草拔除。此时此地,他似乎完全遗忘了妖王的身份,仅仅以最贴合普通人的方式来做这些事。
动作缓慢,而又认真细致。
做完所有打扫类的事,裴逢星站在墓碑前,视线自上面的字挨个滑过。
养父母的名字是他之后去辗转打听得到的模糊结果,不确定是否是真正的名字,但也没有多余的方法去验证了。
之前这里是一块无字碑。
“今日没有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