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银河灿烂
吃了粥,宋持盈洗净双手,焚起香炉,恭恭敬敬的将皇后娘娘所赏之物拿出来,一看,两样都是弘治元年的月历。只是不同于常见的皇历,皇后娘娘赏的月历格外美观些,字迹疏疏朗朗,瞧着很舒服,更令人惊叹的是月历上的画,生动别致。
宋持盈贴近了仔细瞧,看出了些许不同,美人月历是画出来的,可花卉月历,竟然是印出来的!
这样颜色多样,形态复杂的画,竟然可以印出来?宋持盈大为吃惊。这样的彩印,若是出现在江南,一定会大受追捧。若是商贾之家有售,一定能赚不少银子。
想到这里,宋持盈又懊恼起来。怎么出嫁多年,她仍下意识的算计着这些事?也难怪那群诰命夫人都不待见她。
她反反复复回想着先前被皇后娘娘召见时的场景。那时候她要是不将那两道算数题解出来,会不会好一些?但愿皇后娘娘不会为此讨厌她。
宋持盈不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寻出一本女则来,开始抄写。
第28章
夜里的坤宁宫,蓦然安静下来。
拢上寝间的门,放下绣帘,便自成一片小小天地。宫里素有“聚气”之说,因此寝间一向不阔,坤宁宫的寝间亦是如此,不过二十来个平方。
张羡龄梳洗完,披着一头长发,踩着五色地毯,走向龙凤拔步床。说是一张床,实际上是“房中之房”,床的东西南北皆带廊庑,设有两重隔扇门,四面垂绣帘。廊庑之中设有带抽屉的雕花小橱、梳妆台、小书桌、点心柜,都是清一色的黄花梨木。若是没事,张羡龄能在这龙凤拔步床上躺一天。
朱祐樘正坐在床边看书,张羡龄绕着床走到他所在那一侧,故意拿手去冰他的脖子。
“别闹。”
他捉住她的手,只觉一片寒凉,不由得蹙起剑眉:“怎么手这样凉?”
“冬天了呀,我刚刚卸了妆,可不就手凉。”
“叫宫人打盆温水让你泡一泡手。”
朱祐樘正欲唤人,张羡龄忙道:“不用啦,都累一天让她们歇一歇,我窝在被子里暖一会儿就好。”
她笑嘻嘻地凑过去:“不然,樘哥哥替我暖一暖手?”
张羡龄原本只是打趣,不料朱祐樘听了,当真放下书,认认真真替她呵手。
不一会儿,张羡龄的手便温暖起来。
她清了清嗓子,说:“有两件事要请教你。”
“你说。”
张羡龄便把今日遇见宋持盈之事说了:“真是一个大美人,我都看呆了,好半天才回过神。”
“比朕如何?”
“什么?”张羡龄愣了一愣。
朱祐樘一本正经地问:“宋氏与朕孰美?”
张羡龄噗嗤一声笑出来:“了不得了,樘哥哥都会同我说笑话了。”
她笑了一会儿,强压着笑意,说:“美人虽多,我只取你一瓢也。”
话音未落,她又笑起来。
她的笑声很活泼,弄得朱祐樘也轻声笑起来。
张羡龄想起穿越前所见过的油腻情话,以一种荒腔走板的腔调尽数说出来:
“郎君,这是你吸引奴家注意力的方式吗?恭喜你,成功了。”
“郎君,你害羞的样子,让奴家真想把你狠狠地办了。”
“郎君,奴家的命都给你。”
……
这一声一声的,听得朱祐樘这个正经人耳朵都红了。他转过身,背对着张羡龄:“快别说了。”
张羡龄偏要绕到床的另一边,继续逗他:“郎君,你在说气话,我不信。”
朱祐樘直接拿起手把耳朵捂住。
张羡龄笑得瘫倒在床上。
朱祐樘听她笑成这样,怕她笑岔了气,不由得瞪她一眼,起身倒了杯水。
“闹够了,润润嗓子。”
张羡龄倒真有点口干,咕噜噜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她喝水的时候,朱祐樘很无奈的看着她:“刚大婚的时候,还以为你是个腼腆的。现在知道了,是个疯丫头。”
张羡龄放下斗彩三秋杯,笑吟吟地问:“那你喜不喜欢?”
朱祐樘又侧过身,低头向床帐,不应,顾左右而言他:“你提宋氏做什么?”
“我是想,能不能招她进宫做女官?她算数很厉害。”张羡龄正色道。
“怕是不太妥当。”朱祐樘解释说,“虽无明文规定,但是宫里以往招女官,不是未婚女就是寡妇,而宋氏是礼部尚书之妻。”
张羡龄听了,肩膀耸拉着,用指腹摩擦着细腻光滑斗彩三秋杯。
见她久久没说话,朱祐樘侧首看她,又道:“你若真喜欢她,平常有什么事就交代她去办,也不是不可,只是说暂时没有女官的名分。”
“知道了。”
“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是关于提拔女官的。”张羡龄道,“我想在弘治元年设一场宫人试,考策论,选出一些女秀才女学生。”
朱祐樘想了想:“这倒很好,你尽管去做。”
“我不大熟悉策论试题,想请樘哥哥帮忙,出一道题目。”
“可。”朱祐樘点点头,看她一脸坏笑,怕她又要说些混账话,连忙把自己裹进被子里,装睡。
***
次日清晨,当张羡龄醒来时,床榻之侧已是空空如也。
冬天,起床是件难事,脱离温暖的被窝,张羡龄只觉有些冷。
梅香连忙拿来衣裳,都是一大清早就烘在铜熏炉上的,又暖又香,穿着很舒服。
“再过几日就到冬至了,娘娘的寝宫也该用些碳,不然怕着凉。”梅香说。
张羡龄不大喜欢晚上点碳盆,嫌闷。
京城的冬天本来就干燥,若是屋子里点一晚上碳火,那滋味更是难受,倒不如多灌几个汤婆子。
“再说罢。”张羡龄道。
用过早膳之后,六尚女官前来拜见。因为是皇后册立以来第一回 正式拜见,因此格外隆重,人人都穿着女官冠服,紫色销金花罗袍,戴绒花团珠乌纱帽。
司乐奏乐,张羡龄升座,一众女官上前行礼,各自唱名。
所谓六尚女官,实际上就是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和尚功局。按照大明祖训《内令》的说法,“凡衣食、金银、钱帛并诸项物件,尚宫先行奏知。”理论上,后宫一切开支都要通过六尚女官来处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宫正司,专管纠察宫闱,责罚戒令之事。
女官们一个个上前唱名,前面十来个张羡龄还努力去记人名,到后来就放弃了,因为大多都是些花卉的名字,什么梅兰竹菊,莲花桂花荷花之类的。说起来,似乎宫女的名字也喜欢以花为名,也不知是为何。
一众女官唱名完毕,许尚宫躬身道:“娘娘,六局一司女官七十五人,女史十八人,都在这里了,请娘娘训话。”
经过这些日子的洗礼,张羡龄在百余人面前说话,越发显得从容。
“望诸位能够恪尽职守,毋怠毋忽。”
“本宫有一事,要告知诸位,明年春二月,宫里会有一场宫人试。无论是女官,还是女史,亦或者是寻常宫女,都能参加。才华出众者,擢升女秀才、女学士。诸位只要努力读书,用心办事,本宫必定送你一个锦绣前程。”
她轻描淡写抛出这一句话之后,便命一众女官退下了。
第29章
朝见之后, 女官们如潮水一般从坤宁宫明间涌出来,谁也不说话,只听见葡萄紫衣袍拂动时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东风浩荡, 吹起尚仪局女官沈琼莲的裙袂。与其他一脸激动的女官不同,她显得格外沉静。
沈琼莲驻足,抬眸望见金黄琉璃瓦之上,滚滚的云流。
她的心亦如流云一般, 因方才皇后娘娘所言之事而动。
一朝天子一朝臣, 女官与皇后亦是如此。更何况皇后娘娘年轻,身边得力的宫人不多,任谁都知道,她必定是要提拔自己人的。谁能成为自己人?每一个有抱负的女官都期望是自己。因此, 有许多女官都憋着一口气,希望能在皇后娘娘面前崭露头角, 获得重用, 最好是能成为皇后娘娘的心腹。
单单就沈琼莲知道的, 就有去找周太皇太后说情的女官,也有找王太后门路的女官……总而言之,八仙过海, 各显神通, 银子洒得如流水, 就为在新皇后面前挣一份脸面。
这个时候不出头, 什么时候能出头?
托关系的人多了,下面没关系的女官可就慌神了,不是人人都有银子能够打点关系呀!
人心惶惶。
为了这事,谢尚仪还特地找过沈琼莲,怕她手头紧, 想借她一些银子,让她去打点。
“这可是关键时期,你可不能甘于在他人之后。”
这些都是谢尚仪多年来存的养老银子,她无儿无女,就指望这些银子安度晚年。沈琼莲哪里肯要,连忙谢绝:“这我不能收,尚仪大人也知道我的性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再说,我与张娘娘接触的不多,但也隐隐觉得,她并非是任用亲信之辈。这个时候没头苍蝇一般找门路,说不定会弄巧成拙。”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沈琼莲心里仍打鼓。皇后娘娘到底年轻啊,若是周太皇太后与王太后当真倚老卖老,硬要她提拔一些女官,孝字当头,皇后娘娘也未必不会答应。
直到今日这宫人试的安排一出,沈琼莲的一颗心才算是稳稳落下。
皇后娘娘这是要唯才是举,以成绩选人。
今日她既然已经放话出去,要提拔谁,不提拔谁,全看弘治元年的宫人试,而宫人试的成绩又白纸黑字摆在哪里,这样一来,什么门路都不好使。
周围使银子托关系的女官脸色多多少少有些难看。沈琼莲立在众人之中,半点不慌张。论学才,她颇有些自负。
沈琼莲出身江南沈家,乃是明初巨富沈万三的子孙。当年天下之财,有三分在沈家。虽说经历过抄家之难,到如今,沈家早不似从前的辉煌,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沈家藏书之丰厚,是一些寒门秀才毕生所未见过的。她自幼饱读诗书,苦读几十载,若是宫人试她都考不出头,那还不如拿块豆腐一头撞死。
她心里正盘算着如何在闲暇时用功温书,才走了没几步,忽然听见许尚仪在后头叫她。
沈琼莲快步走过去,谢尚仪语速很快,同她仔细叮嘱:“你方才也听清了,两个月后的宫人试,你一定要考中才行。”
“尚仪放心,我自当拼尽全力。”
谢尚仪见沈琼莲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笑了:“你呀,别大意失荆州才是。”
她看一看四周,见无人盯着,向沈琼莲附耳过来,说:“许尚宫年纪大了,有告老还乡之心。等到宫人试之时,六尚之首的位置大概就空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