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银河灿烂
朱厚照身份摆在那里,又是个管事的,几个月下来,俨然成了小朋友里的大哥。
他甚至煞有介事向张羡龄打听:“娘,那个玻璃窗外头能买着吗?好几个伴读都喜欢,说也想在家里安一扇。”
第98章
张羡龄并不是第一回 听人说起玻璃窗的事, 上个月,邵贵太妃就曾和她提起,若是有可能, 希望能让德清长公主府上也安上一扇。
德清长公主的公主府已经建成, 只等德清长公主大婚, 趁着离德清长公主移居还有段时间, 正好可以安玻璃。
张羡龄与德清长公主一向亲厚,当即就命造办处为公主府赶制两扇玻璃, 当作新婚礼物。
后来王太妃又来寻她,词真意切, 想要给仁和长公主府上也安玻璃窗。
都是朱祐樘的妹妹,张羡龄自然不能厚此薄彼,索性给三位已经出嫁的公主一人送了一面玻璃窗。
送给公主一扇两扇倒也没什么, 可要是想大规模往外出售玻璃窗, 那就有些为难了。毕竟,造办处现有的玻璃作坊很小, 人手也不够, 压根没法提高产量, 若真要将这玻璃窗作为一项正儿八经的生意去处理, 那势必要在宫外起一座玻璃坊。
她思量了一会儿,向寿儿说:“这样的玻璃窗外头如今还没有,以后也许有,但要花些功夫。”
正说着话,进膳的宫人内侍手拿膳盒一一进殿来, 膳盒上的黄绢布还没拿下来,先闻得一股香气。
朱厚照的注意力立刻为这香气所吸引,不再追问玻璃窗的事, 只凑上前去深深一嗅:“好香呀,是什么?”
他伸出小手,想揭开黄绢瞧一瞧,被张羡龄制止了。
“洗手了没?”
“等会儿去。”
“现在去。”张羡龄很坚持,“快去,洗了手换了衣裳,你爹应该就回来了,正好一起吃饭。”
朱厚照一溜烟跑到他居住的西一间去,飞快洗手换衣裳,出来一瞧,宫灯已经全点亮了,橙黄的灯火,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爹娘坐在灯影里,正在逗弄弟弟妹妹。
“我洗完手了!”朱厚照喊了声,上前爬到椅子上坐好,连声催着,“开饭吧,我饿了。”
张羡龄见他那样,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吩咐道:“揭盖罢。”
满满一桌的菜,很香。朱厚照扫视一圈,盯住正中的一碗脆皮五花肉,蜜色的肉皮,烤得稍稍有些淡焦色,只要看一眼,就使人止不住的想象这肉皮咬在齿间时的劲道弹压。
朱厚照咽了口唾沫,想要用筷子夹一块脆皮五花肉吃,却瞧见娘亲瞪了他一眼,只好先喝汤。
汤是肉丸青菜汤,婴儿拳头大小的肉丸子,有点狮子头的感觉,肥肉瘦肉成比例掺杂,揉成一个圆圆的球,肉很嫩,汤也鲜,翠绿蔬菜使得口感更加清爽。
张羡龄见寿儿将一碗汤和几片蔬菜吃下肚,才给他了一块脆皮五花肉吃,膳房大厨的刀工是没话说的,小小一片脆皮五花肉,有颜色不同的三层,先是蜜褐色肉皮,再是细腻的肥肉,最后是一块柔软的精瘦肉,就如玛瑙石一般好看。
不仅寿儿喜欢吃,朱祐樘也很给面子,吃了三块。张羡龄就在心里琢磨,也许可以将这道菜加入常用膳单。
为了解决每日吃什么这一重大难题,她这几年准备了一个常用膳单,在没有特别想吃的食物之时,就让坤宁宫膳房按照常用膳单轮番换着进献美食,青菜则是每一顿膳都需要见着的,跟筷子一样必不可少,其他的倒是随意。
这常用膳单上的食材不很名贵,多半是猪肉羊肉鱼肉,豆腐萝卜豆芽菜,皇帝皇后外加太子只用四荤三素两点心一汤,与以往的皇帝膳食相比,着实是很朴素了,所以也有宫人暗地里称呼这常用膳单为“坤宁家膳”。
张羡龄听说这称呼,倒挺高兴,能节俭一些自然是好事,况且坤宁家膳也足够让他们一家人吃得很好,何必讲究排场。所以在没有宴席的时候,坤宁宫就时常用坤宁家膳。
用过晚膳,一家人到宫后苑去散步。薄暮冥冥,星星渐显于夜幕之中,有几颗星特别的亮。时已深秋,桂花已经开败了,除了几丛秋菊,宫后苑显得有些冷清。他们一来,这宫后苑则立刻热闹起来。不说前后跟着的十来个宫人内侍,只一个朱厚照,就打破了宫后苑的静谧。
才进到宫后苑,他便发现了两只蜻蜓,于是立刻奔跑起来,大呼小叫的去追蜻蜓。
张羡龄与朱祐樘一人牵着一个孩子,缓缓地走在后头。
因帝后常常在这个时辰散步,管宫后苑的内侍一早就将灯火点燃了,加上随行近侍手中提着的宫灯,半点不需要担心瞧不清前路。
散完步,孩子们由各自的三母领回房间,歇息去了。
坤宁宫的宫人内侍也少了一些,只留着值夜的。
合上房门,张羡龄向朱祐樘提起玻璃窗的事,问:“我想着这样的玻璃也是件好东西,价钱比从前的玻璃要便宜不少,合该推广推广。”
朱祐樘颔首:“你可有什么想法?”
张羡龄驻足,贴在他耳边悄悄说了自己的想法。
她想在宫外悄悄使人建一个玻璃厂,将这种玻璃造好后出售。为了避嫌,名义上不要和皇家产生直接的关系,但私底下的股份大头都需在皇家手上。
朱祐樘听了,道:“可以,按你的意思来。”
他起先并不大在乎这玻璃厂,只觉得是让笑笑玩一玩,挣点脂粉钱。朱祐樘也不指望能靠着这个给宫里节省开支,说句实话,如今宫里的开支已经很低了。他登基之初就花大力气整顿过光禄寺冗员的问题,加上后来放宫人,宫中的宫女内侍已经少了许多。后宫里又只有笑笑与孩子们,所以算上来,弘治年间宫廷的开销只有成化时的四成。
他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任凭笑笑去做。
可等到第二年玻璃坊建好开售,朱祐樘才惊觉,就玻璃窗这种玩意竟然这么能赚钱。
这玻璃窗的造价不低,售价更是高昂,一扇玻璃窗成百上千两都是常事。纵使如此,京城的权贵,江南的富商都请人托关系采买,好像谁家没装上一面玻璃窗,就没面子似的。
朱祐樘看了账本,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就这点小东西,也能卖出这样高价?”
张羡龄拿《红楼梦》里的一句经典台词拿来回他:“那是自然,一个破荷叶,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钱的。”
探春为什么要把大观园承包给一众婆子?不就是为了节省开支么。稻香村里稻子可以卖到粮铺换钱,怡红院的鲜花可以卖到制香的铺子里换钱,湖里的莲藕更是直接挑到街上卖。
刚当上皇后的时候,张羡龄曾经还认真思考过西苑里各色产物换钱的可能性,但考虑到皇家的颜面以及一大群叽叽喳喳的言官,便把这个念头死死地按了下去。
左右这种法子减省得银子不过四五百两,她多卖两块玻璃就能挣着这钱,也无需再考虑这事。
朱祐樘把手指缠绕着她的头发玩,忽然道:“若是这么说,之前的织女机不也很挣钱?可你却没将其归在坤宁宫账上。”
若是他没记错,纺纱厂的盈利几乎都用在各地慈幼局上。文瑞康倒卖织女机得到的银两,则是用来作普通织户更换织机的补贴经费。
“那不一样。”张羡龄道。
“怎么不一样?”
张羡龄有些猝不及防,一时半会儿想不到什么话来回他,只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挣有钱人的钱,才痛快。”
朱祐樘望着她笑。
张羡龄有些不好意思,扑过去捂他的嘴:“不许笑。”
朱祐樘举手投降:“好好好,不笑了。”
玻璃坊赚得的的银钱,张羡龄一分都没乱花。她吩咐梅香将这笔银钱存档,作为造办处研发的专门经费。
要研发新东西,首先要砸钱,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第99章
如果说弘治一五计划的重点是织女机与鹊桥机, 那么弘治二五计划张羡龄则尤为关注农事。
毕竟民以食为天,尤其是这个生产力较低的社会环境下。
张羡龄将造办处的人叫过来,让他们讨论农事, 看如何才能让庄稼丰收。
萧荷花是西苑司苑女官出身, 因此对农事颇有心得:“老话讲, ’庄稼一枝花, 全靠肥当家。’若是要庄稼长得好,肥料是必须的。”
这时候的肥料, 都是很原生态的。农家就不用说了,自产自销。住在城里的人家则每日清晨把马桶摆在门口, 自有专门的人来收集。
从前也有人嫌麻烦,趁半夜里无人偷偷将夜香倒在街边的排水沟了。自从京城开始抓卫生,这种事就渐渐少了, 因为按照规定, 抓着一个就罚多少钱,罚款归衙门自有, 无需上交。
这规定一处, 负责巡逻的小吏立刻变得恪尽职守, 胳膊上系着一个红袖章, 日日夜夜在街上徘徊,眼睛瞪得比猫还亮,看人出来倒夜香,就像看到有人往街上倒钱。
狠抓了一段时间,百姓们都养成了不随地倒夜香的好习惯。听到来收夜香的车轱辘声, 家家户户都开了门,人手一只马桶,场景颇为壮观。
这收夜香虽然听起来不雅, 却是很赚钱的方式,收集了城里的夜香,集合起来卖给农家,一来一去,积年累月,也能积攒不少财富。京城就有几家富户都是靠着收夜香发家的。
谁收哪一片胡同的夜香,都是有定数的,不能乱来,因为有些胡同里住的人家富裕些,夜香肥力好,所以卖得价钱要贵。若是忽然冒出一个人跑来收富贵人家的夜香,原本收这条街的,非得和这人打起来不可。
梅香曾经把争抢夜香的事当作笑话说给张羡龄听,张羡龄听了又好笑又好奇,追问才知道原来真有靠收夜香发家的。
不过肥料这件事,却不大好下手。张羡龄仔细想了想,后世所熟知的化肥,需要将肥料中的氮磷钾等元素分析出来,然后再人工合成。现在完全不具备这个条件,实在不好从这方面下手改进。
既然肥料不好动,那就只能从农事工具和育种这两件事上下功夫了。
考虑到萧荷花与蔡衡的特长,张羡龄给他俩分了工,由萧荷花来负责育种之事,蔡衡来负责农具的改进。
她在现代时也很少接触农业,只能将自己印象里的农具描述出来启发蔡衡。
“改进农具这事,先生在田间地里,你少不得要放下身段,好好请教这些庄稼人。”
张羡龄叮嘱完蔡衡,又向萧荷花说起育种的事:“想来自古以来就有人在做育种的事,不过咱们宫里似乎没有特别在意育种?”
萧荷花回道:“确实如此。”
本来嘛,除了尚膳监那边是为了食用新鲜的蔬菜瓜果,宫里种地不过是种着好玩。像中宫娘娘之前种西瓜,难道撒了种子浇两回水就能结出又甜又红的瓜?不还是靠专管田地的宫人内侍跟在后头收拾。
张羡龄道:“那这样,你领人在西苑划几块田出来,作为母田。这母田一定要是上好肥沃的土地,所播种的种子务必是全是精心挑选,种植的密度要比一半的田地稀疏一点。母田所产出的稻谷、小麦或其他农作物,优中选优,作为良种。先发给坤宁宫名下宫田,令他们用此良种播种,再观后效。”
“臣记住了。”
“还有,”张羡龄道,“各地水土不同,也许会有特别的农作物,可以试着嫁接或者杂交授粉。”
萧荷花有些为难:“嫁接之事宫内可做,若是像娘娘若言,寻各地良种。臣在宫中怕是有些为难。”
“没事,这事我另外找人办,你们专心做事便是。”
等造办处的人走了,张羡龄立刻把文瑞康喊进来。
方才的谈话,又令她想起红薯玉米了,这两种农作物可是有名的高产,若能引进,势必能养活许多人。
文瑞康进殿来时,原本还是笑吟吟的,但听到中宫娘娘询问早年间寻找红薯玉米等物之事,他的笑容僵了一僵:“回娘娘的话,如今还在寻。”
寻了这么久都没寻到,别说负责寻觅红薯玉米的农庄管事,就是文瑞康都不知道如何向中宫娘娘交差。
张羡龄听了,皱了皱眉头,问:“可是有什么难处?”
“这件事确实不大好办。”文瑞康道,“娘娘之前提醒过,这红薯玉米应当是番邦之物。既然是番邦之物,那多半是从海上来,可……因为有海禁,边地渔民出海贸易全都是偷偷地行事,咱们的人去了,脸生,问谁都是摇头,因此寻找起来格外艰难。”
话说得这份上,张羡龄也不好苛责,只是命他们好生再找找。
海禁这事,是国策。若无强有力的理由,张羡龄不会贸然和朱祐樘提。
但寻找各地良种之事,倒是可以说一说。
夜里用过膳,陪孩子们玩了一会儿,张羡龄与朱祐樘回房歇息。
两人围坐在塌边,珠子灯洒下淡淡的光,朱祐樘作画,张羡龄给他研墨。
研墨不需要很用心,张羡龄便分神去打量朱祐樘。
原本朱祐樘是想要蓄须的,毕竟一般帝王登基后多半是要蓄须,以显示成熟。可张羡龄不喜欢,他便没有蓄须,乍一望上去,还是少年的模样,只是轮廓要硬朗些,秀气的眉眼,薄唇,斯斯文文的。
她静静看了一会儿,朱祐樘忽然把笔搁下,无奈道:“你这样看着我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