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呦九
要力气活嘛。
此时,正是中午吃饭的时候,已经有人端着热腾腾的菜食过来了,一群修路的人排着队盛饭菜,空子想了想,道:“你们等等。”
那老汉紧张的抱着孙子,一群人都站在原地不敢说话,只眼睛盯着空子远去的背影。见他跟那个抱着许多饭食的人说了几句话,就招招手,让他们过去。
老汉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但是又觉得不可置信,等到空子说让他们一人先对付几口饭时,才回过神来,他的孙子已经流口水了,虚弱的道:“阿爷——吃——阿爷。”
老汉顿时哽咽的小声哭起来,将一口饭给孙子喂下去,用近乎虔诚的语气道:“有吃的了,有吃的了。”
一百个人,挤在一起,吃着一点点饭食,却像是吃山珍海味似的,他们身边修路的鲁人打听到他们的情况后,也有几个抹起了眼泪。
“鲁地生我,却要吃我。禹地与我无干,却养我。”
“我便做个叛国之人吧。”
他大哭出声,带起了一群人悲痛的低头流泪。
空子感叹道:“幸我生禹国。”
不过是一州之隔,却是如此天翻地别。
……
“你读书不读?”,铃州城里,一个满脸漆黑的男人拿着根木头棍子打儿子,“啊?老子问你话呢,你读书不读?”
他儿子手里拿着张饼子,一边跑一边摇头,“我就不读!读书还要束脩,但是我现在去盐池,就能赚到银子,我才不去读书呢,亏死了。”
他老子被气得要死,骂道:“蠢才,蠢才!你才十岁,去盐池采盐也不收你!等你长大了,不识字,没知识,就只配跟你老子一样,做一个苦工,只能做苦力活,你看看别人,就是那个管事,因为知道做那个什么绩效表格,你看看,如今呢?已经是两钱一月了。”
他越想越气,一边挥起棍子,又开始往儿子的身上砸过去。
他的邻居儿子早就被送去了小学里,听见隔壁又闹了起来,笑着搬了架梯子过来,架在墙上,然后爬上墙头跟他道:“哎啊,你有这个觉悟,还逼着你儿子做什么,不如自己去夜校里面去读书。”
那汉子本在气冲冲的打,闻言却立马停了下来,道:“你说什么?”
邻居就道:“你不知道吗?如今都传开了,我们铃州城里,要开一家夜校,专门给我们这种白天要去做事,晚上有时间的人读书。”
教字,也教一些基础的知识。铃州是盐厂多,所以基础知识,教的就是关于盐的知识。
“到时候,我是要去的,你有这份上进心,自己去不也正好吗?”
那汉子就高兴极了,“行行行,到时候我们一起,你可要叫我啊。”
邻居点头,看笑话般的指了指男人的儿子,“那他呢?还去读书不读?”
汉子就呸了一句,“读什么读,既然他不愿意读书,那就不读了,大不了我和他娘再生一个,从小就培养,这个大的,呸!就直接废了。”
邻居哈哈大笑出声,对着目瞪口呆的吃饼小子道:“这回,不是你想不想读的事情了,而是你阿爹不愿意送你了。”
不过,给他们这些人,专门建一个夜大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全铃州。
“不仅仅是铃州,其他州也是,哎,皇太女殿下恩德,见我们这些人,也有想识字读书的,便专门派了一些先生过来,那些先生,本是教小学的。”
“真是皇天保佑,没想到有一天我这种粗人,也能读上书。”
“嗐,谁能想得到呢——你们还记得,以前铃州穷的时候,咱们连饭也吃不上呢。”
才短短两年,就已经能读书了。
同样的话,在徐州一个纺织厂里散步开来。
“如今,殿下又下了仁政,你们去吗?”,纺织厂里一个妇人道:“我们家的大儿和二女在小学里读书,需要一笔束脩,我家的公公,又常年吃着药,月月的药钱也不少,我是不去了,不过,我劝你们,还是要去。”
如今大家都开始识字了,你要是不认得字,难道是要做睁眼瞎吗?且纺织厂里的活,是需要眼睛的,等年岁大了,老了,看不见了怎么办?
等死吗?
不得趁着年轻的时候多存点银子啊?想要多的银子,就要升管事,想升管事,就要认字。
这人说着说着,就又叹息了一声,“我怎么就没赶上这种好时候。”
她觉得自己生早了。
然后问身边的人,“哎,李迎春,你想去吗?”
李迎春,就是之前唐阿爷的儿媳妇,跟丈夫析产分居之后,就毅然决然的来了徐州。在这里,她觉得自己有了第二个人生。
她用银子买下了一个小院子,还养了一只猫。白天,她来纺织厂里做事——做事也不是只打算一辈子做这个,而是想要学点本事,然后慢慢的往上面升。
她认得几个之前那种复杂的字,如今,简单的禹字,也认得全,下个月,就要升管事的了。
不过,她想去做成衣。
她现在的管事就要去成衣铺子了。
“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我们纺织厂,也是一样。从种麻,收麻,养蚕,织布,我们都要了解。然后,制成的布匹,就要去做衣裳。这时候,又是刺绣,裁布,款式,色彩,等等。”
李迎春目前还只会织布,所以她要在纺织厂在干一年才能被调去成衣铺。
跟她一样想法的人有很多,所以,她一点儿也不敢轻松,自然要去夜大读书的。
毕竟,夜大里面,有专门的纺织厂知识。
她打听过了,有服装设计课,还有什么绘画课,就是画画的。
用的也不是毛笔画,而是一种叫做铅笔的东西。那铅笔是最近才送到徐州来的,听闻,是用什么石墨和黏土制成,很是好用,尤其在画画的时候好用。
她咬牙买过一根,画画的时候,果然比毛笔好用,也更容易修改。她想去学。
李迎春就回那婶子,“去的,我现在一个人,也没什么负担,能去就去。”
反正,谁现在劝她省钱,她都不愿意干。
只要是为了她自己好的,她就愿意。她也劝旁边的婶子,“您也去吧?何必要
这般亏待自己?”
为了这个,为了那个,最后,自己什么都不剩。
人有百思,人有百想,她是这般觉得,但是其他人却不一样,旁边的婶子却道:“你一个人,自然不一样,我还有一家子人呢。”
上有老,下有小,家里的男人因为在夏日在茶厂采茶,后面又去修路,一刻都没停,导致身上有了毛病,她也想去拿点药给男人。
但是到底心里低落了些,回到家里,就见她家儿子和闺女在写先生们布置的功课,这才笑了起来,她的闺女看母亲回来了,立马跑过来高兴的道:“阿娘,阿娘,我要去京都了,阿娘!”
突然的消息,倒是吓了她一跳,然后眉飞色舞,“你要去京都了?是选上了吗?”
她家闺女就点头,“我们上回学船,先生让我们自己画一艘自己设计的船,我就画了一艘,还给除了算式,证明可以载很多的货物,先生见了,说我天赋异禀,要送我去见皇太女殿下。”
今日先生本来还想送她回来的,但是突然来了急事,被人叫走,就没来了。
如此,全家还是高兴的不行。妇人就道:“我的乖乖,你竟然要去见皇太女殿下——阿水啊,你真是好样的。”
小姑娘姓苍,单名一个水字,是徐州极为简单和多的名字。但是没想到,在读书之前都没有什么特殊表现的姑娘,却在造船上面有天赋,一时间,全家,甚至是全族的人都来看她,恭贺她。
她小小年纪,很懂得心疼母亲,便道:“这是我的银钱,以后我去了京都,听闻银钱更多,阿娘,你拿着这些银子,去夜校读书吧。”
她娘就推辞,“不用,不用,你带去京都用——”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外面一声大怒,她祖父在外面骂道:“女子三从四德,去外面做事已经不好,还想去读书——多大年纪了,还读书——”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见苍水啪的一声将窗户打开,怒道:“那又怎么样!多大年纪要是办多大年纪的事情,阿爷,您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不去死啊!”
苍老爷子便被气的要死,拿起棍子就要打,却见儿子一把抢住棍子,皱眉道:“阿爹,孩子还小。”
苍老爷子老了,被儿子握住棍子,抢又抢不动,只能恨恨的骂,但是骂也不顶用,他家儿子一直是个闷性子,只知道埋头做事,不如儿媳妇性子辣,只能一边骂一边回去躺着呢。
苍大郎就进屋,苍水跑过去献殷勤,“阿爹,你真厉害。”
苍大郎就摸摸女儿的脑袋,让她出去,“以后不要那样说你阿爷,要有孝心。”
苍水点头,不敢反驳,出去之后将门关上,然后耳朵凑过去听。
屋内,苍大郎闷闷的坐下来,看了看媳妇,又给她递了点银子过去,“咱们一起去读夜大。”
苍家婶子傻眼了,“你怎么——怎么来的银钱?”
苍大郎道:“本是没有的,但是我修路的时候,不是受了伤吗?这是今天管事的给我的,说是工伤银子。”
苍家婶子就接过去,问:“真要去啊?”
苍大郎点头,“都去。”
管事的说了,能来人间一趟,总要舍命做点什么,他们如今有机会,就敢豁出去性命干。
他要去,媳妇也要去。他碰了碰她的手,“你受苦了。”
苍家婶子便扭过头抹抹泪,将银钱收了起来。
是辛苦,不过,她也不算差,男人总是贴心的,比隔壁吃喝嫖赌,靠着媳妇在纺织厂里做事往家拿银子的又强多了。
苍水听闻了父母说话,总算安心的拍拍胸口,她就怕她离开家之后,阿娘因为舍不得银子,不去夜大读书。
不读书怎么能行呢?
先生说了,因为大家都觉得女子不用读书,她们才更应该读书。
而在此时,她的先生,在教室里见了一个跟她年纪相当,但是却命运完全不同的孩子。
“你是楚人?”,先生皱眉,“你……你为什么要装成禹人?”
那孩子大概七八岁的模样,闻言低头道:“楚国打仗了,没吃的,我家穷,父母就带着我往禹国来,去岁来的,不过我来了,父母却死在了路上,我……先生,我那时候一个人,有人来问我,他说的是禹话,我学话快,就也跟着他学的口音,他以为我是禹人老乡,听说我父母病死了,便将我带在了身边。”
“他人好,但是,他说他也穷,养不起我,我一路上没说话,他只以为我是丧母难受,就送我去了慈幼院,我在那里学了更多的话,后来慈幼局的孩子能读书,我就去了。”
然后考上了。再然后,他身上的楚人特征就被人发现了。
因为口音。他今天跟人打架,打急了眼,说了几句楚国当地的话,立刻被其他的先生发现了。
便被带了过来,他的班主任,也被叫了过来。
那先生就叹气。
事情的经过,他也知道,这孩子是为了保护慈幼局的其他孩子才起的争执,但是,最重要的时候,已经不是他是不是楚人,而是他刚刚依旧在说谎。
人的口音,是能直接辨认出一个人是哪里的。他之前因为口音得了便利,但是,如今,也暴露出一个问题。
楚国打仗,需要往外面逃的,不会是楚国的皇室。
楚国之人,皆风流,还很讲究。尤其以楚国皇室最甚。楚国皇室的人说话,不仅带着楚国话音,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总会往上面卷起一点,此为其一。
其二,他骂人的话,不像是没读书的人骂出来的。
虽然只有模糊的一句,但是却被路过的先生听见了。
这孩子却说自己是出身贫困之家,他在说慌。
他为什么要说谎,想起楚国如今的境况,还有之前楚国皇室的事情,先生的心里也很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