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呦九
罗玉松连忙摇头,羞愧道:“群英策上的孙香大人能吃我的三明治,是我的荣幸……张大人,刚刚那位阿水姑娘,可是传闻中的苍水姑娘?”
张弛就点了点头,见他一副更加羞愧的模样,便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年轻人,不要气馁,你也不差——不然,你怎么会住到这里来?”
罗玉松终于想起了一句话。
那日,皇太女殿下跟他说过的一句话。
——骨骼惊奇!
难道他真是传闻中被皇太女殿下识骨后的天赋异禀可以直接上群英策的天才?
天爷,夭寿哦!
然后一转头,就见一个与那日皇太女殿下戴着相同纱帽的姑娘笑盈盈的看着他——这回可以看见脸了,上回纱帽是放下来的。
他的脸爆红,支支吾吾的道了一句,“可是,可是皇太女殿下?”
折青点了点头,也并不跟他多加交谈,而是道了一句:“罗公子的文章写的极好,应该多写写,秦宽说你帮助他良多,还望公子之后依旧。”
罗玉松就恨不得拍着胸脯跟皇太女殿下保证,他一定多写文,写好文!
折青就点了点头,对着张弛道:“你的小徒弟怎么样?”
张弛带着木子行礼,拍了拍木子的小脑袋,“回殿下,这孩子在铃州的时候就开始养猪,对养猪天赋很高,臣很喜欢。”
折青就笑道:“那你就好好教,我听闻,你把人家祖父和兄长也接来了?”
张弛点头,“接来了,一家三口,其他两个都愿意随着来京都。他兄长叫什么空子,本来就是小兵,臣给调到畜牧部做侍卫了,他祖父也去了臣的养猪场,如今这孩子跟我住,一月回去两天。”
罗玉松就发现皇太女殿下跟传闻中的冷酷——从年后就一直杀人,完全不符合,她跟张大人说话,就好像唠家常一般,十分的平易近人。
然后,皇太女殿下便走了,走近了丹青的屋子,喊了一句:“阿童,走了。”
宗童就手里拿着一把伞出来,“殿下,您怎这么早就出宫了?”
折青笑了笑,“待会就热了,爬山么,早点去比较好。”
她转身邀请罗玉松,“罗公子要不要一起去?今天禹山有一场京都关于和离和休妻的论辩,你要去听一听吗?”
罗玉松这些日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专注写文章,拒绝了表兄弟来看自己,整日关门埋案苦写,还真没听过有这个论辩赛,于是道:“要是殿下允许,臣想去听听。”
和离和休妻的论辩?这真是旷古奇闻。
他坐在马车上,见皇太女殿下从宗童提着的食盒里面拿出一碟饺子,一边吃一边道:“罗公子——”
罗玉松连忙道:“殿下,您可以直接叫臣的名字。”
折青从善如流,“玉松啊,你对和离与休妻有什么看法?”
罗玉松就道:“臣,臣其实还挺有看法的。”
接下来,他就全方面说出了自己这段日子从书中看见和一路上从燕国到禹国看见的感受。
他坚定而认真的道:“这世上,本就该只有和离。休妻,一个休字,就将妇人的地位,踩在了脚下,就将妇人嫁到夫家的所有辛苦,都变成了灰烬。”
而且,即便是如今的和离,也是不公平的。
“这归根结底在妇人要依附于她的父亲和兄弟,要依附于她的夫君。在您没有开始推出这么多东西之前,妇人是不出门的,是赚不到银子的。”
“但是,我到达徐州之后,却发现徐州的妇人行事爽利,用银子痛快,跟我在燕国看见的很有不同,就是我的小姨母,也跟以前不一样了。”
“这里,好像开始‘以钱论事’,但是这却不是一个坏事。”
“因为她有了银子,她不用再依附,所以,她敢说话了。而无论她因为银子,说了是什么话,都是对的——因为,她终于说话了。”
折青就看他,再看他,终于觉得不愧是文学天才,她将后世的婚姻学给他研究了这么久,他一个男人,深受男权社会长大的人,竟然会这么快就分析并且认同了这一观点。
她就道:“你之所言,大部分人看不透,大部分人看不穿,今日去禹山的不仅仅有男人,还有女人,她正处于迷茫之际……我想借先生之笔,给她写出一条路来。”
罗玉松的“文学天才”光环是经过认证的,而且,随着罗玉松看的书越来越多,越来越杂,他写出来的东西,就越带着后世的革命家色彩。
而如今的禹国是不拥有革命资本的,她就怕他走岔了路,不仅害了自己,还捣乱了她的进程。
那还有什么是可以让罗玉松去“革命”的?她想到了一个作为女性,她一直记得的问题。
女性的权利。
那么,由“休妻与和离”引发出来的问题,就值得罗玉松去分散,去研究,去写文章。
出城之路,折青走了千百遍,熟门熟路的很,周边景象也能如数家珍。因为想着日后罗玉松会成为“女性之友”,对他就十分宽容,见他因为久不出门,对京郊外面颇为好奇,便开始让宗童给他解说。
她自己自然是闭目去查各种资料了——时间就是金钱!她简直是拿命在做皇太女啊。
宗童:“……”
他硬邦邦的说了几个地方以及那地方是做什么的之后,便开始给罗玉松抛问题,“你觉得怎么样?”
罗玉松是个傻的,见宗童问他外面一个茶水摊怎么样,也不敢怀疑他是不想介绍了,将问题抛回来给她。
反而第一时间想的是:这是不是他的考试题目!
天爷哟,皇太女殿下可是在听的。
他就纠结纠结再纠结,索性放弃了自己那些繁琐之语,只道:“很好——我的意思是,能在这里摆一个茶水摊,真的很好。”
“我从燕国一路往西,经过了秦国,楚国和鲁国。带我走的镖队一路赶,走的是大道,但是仍旧会看见不少的流民正朝着禹国的方向而来,有时候流民成堆,便会抢食。即便我搭载的镖队是我那里远近闻名的——我母亲说,那镖师队长还很有背景,这才敢托付我在他队里,但是在途中,除了流民抢食,还要注意官兵与山匪。”
“这也不是最过分的,山匪和流民可以杀,但是遇见兵痞子为难你,你便不得不给银子了。”罗玉松道:“镖师有时候聚在一起吐槽这些事情,我也听了不少,于是便更向往禹国。”
“因为在这里,摆茶水摊,不用担心被流民抢,不用担心被山匪抢,不用担心被官兵抢,他就只是摆一个茶水摊,客人多的时候,就赚多一点,客人少的时候,就赚少一点。”
他说完,自认为这是最真实的想法了,也说的差不多了,便看向宗童,谁料宗童根本没有说话,也没有打算说话的意思。
罗玉松就忐忑的再搜肠刮肚,继续说自己的肺腑之言,“那……那茶水摊的摊主,脸上带着疲惫,是因为他天不亮就起来备东西了,他打着哈欠,却在看见客人时笑脸相迎,拿到银子后,眼睛是有光的。这是最朴素和真实的百姓生活。”
“我来禹国这么久,发现禹国百姓跟其他国家的相比,是他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为之付出努力去做,他虽然疲惫,但是知道努力了就有未来,是可以过上好日子的。”
“这里的人有活气,有烟火气,因为人活了,有了烟火,禹国便活了。”
他最后还升华了!
但是宗童依旧不说话,罗玉松都要哭了!
折青实在听不下去了,叹气一声,睁开眼睛,道:“玉松啊,你休息一会,喝口茶润润嗓子。”
待会到了禹山,还需要罗玉松开大呢。
……
禹山。
清晨,这里便聚集了很多人。
这些人,并没有什么大人物,都是京都的百姓。
这些人,有男有女,男人占大部分,所以女人就情不自禁的扎堆。
这些人,年轻人居多,青年居中,老年最少。
其中,在老年人妇人队伍里,祝家阿婆和她的媳妇,明显是最领头的。祝家阿婆是做豆腐的,是家中最能赚银子的人,她媳妇也在外面做工,对这场“姻缘破裂,是该说休弃还是和离”的论辩很是在意。
禹山辩论,从六月里传出明年三月要开“万民全会”开始就有的固定辩论活动了。
如今,茶馆和万民广场上每天都有人说书先生和宣传部的人告诉大家,明年三月的万民大会,是可以提出无数的议题和要求,然后让代表集中带进会议厅,然后由朝廷做出最后的决断,该不该施行。
所以,现在他就要开始想了,也可以去禹山开始进行一个最初的辩论。只不过辩论题目要先交给朝廷宣传部,然后让宣传部选出呼声最高的议题在禹山办辩论。
三个月来,他说了很多议题,比如粮食分配,比如税收,比如律法,比如世家和庶民等等,但是从没有哪个议题,是关于女性的。
三个月来,折青时不时就会问一问秦宽,“有关于女人和男人之间的议题吗?”
秦宽摇头,“没有。”
“要不要臣安排安排?”
折青摇头,“不用——我即便带头,只要她没有勇气,也没有用。这种事情,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做好的。”
还需要更多的人出去说,需要真正的领头人,开始站起来。
于是这般等,一直等到现在,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女人提出来,呼声慢慢起来的议题。
——休妻与和离。
她觉得,不应该有休妻两字的存在,要求朝廷废除休妻制,改为和离,要求嫁妆全部返还。
折青终于笑了。
她一大早上就迫不及待的出宫,然后下了马车,让罗玉松跟宗童去男人那边,她自己戴着纱帽,到女人这边来。
她来时,祝家阿婆正在说休妻的问题。
“什么是休妻?休妻之前是怎么说来着?”,她大声的道:“七出者,依令,一无子,二淫佚,三不事舅姑,四口舌,五盗窃,六嫉妒,七恶疾”①
她声音最大,周围的人都看向她。
祝家阿婆就呸了一句,“我别的不说,就来说第一条!第一条,我呸!”
折青忍不住笑了,她站在一边,看着祝家阿婆,突然想起来,这是祝篱的祖母。
她看过学子家人的画像,倒是还记得。
祝家阿婆这般说话,还不舒服,她搬了张小凳子,朝着周边小娘子的那边也道:“过来,过来——今天不要管大家是何身份,是富贵还是贫穷,老婆子今天先说几句话。”
隔壁小娘子的队伍犹豫了一番,也靠拢了过来。
祝家阿婆就有些激动,她用手啪啪打两下,道:“这么些年,多少妇人被说肚子里没货,生不出金蛋蛋,生不出儿子——可是如今,万民医馆八月份十三日的期刊里面却说了,这生儿生女,是男人的问题,根本不关女人的事!”
这话一说,倒是有不少人应和。因为万民医馆的医学报纸是最早出来的,这么多年来,很多人家订了就没有退掉过,而且一直有观看的习惯。
毕竟医学报上很多知识有时候是可以救命的。所以很多人,都看见了这条最新出来,且又大逆不道的最新医学知识。
八月里出来,很多人看见了。但是又有很多人装作看不见,甚至还有人去医学馆里面闹事的。
祝家阿婆就道:“医学报纸上面说,生不出儿子,就是男人的问题——想来很多人没有看过这个报纸上面说的东西,所以在这里我将会给大家说一遍。我会大声的说一遍,也请对面一些人听好了。”
对面的人指的是什么人,大家心里都有数。于是一部分的男人也看过来,眼里有的带着鄙夷,有的带着好奇,还有的带着一种无奈,好像在说:“怎么能够这样撒谎呢?”
甚至还有人带头起哄,叫祝家阿婆老婆子,丑八怪多作怪,还有人说她不知好歹,说她是其他国家派过来的奸细,是来禹国挑拨人心的。
祝家阿婆却没有被这阵仗吓倒,冷哼一声,继续大声的道:“小孩子之所以能够成形,是因为我的身体里面,有一种叫做染色体的东西。男人那边有两种,一种是生男孩的,一种是生女孩的。女人身体里面也有两种,但一种是生女孩的,另外一种还是生女孩。”
“小孩之所以成型,是要有男人那边的一半染色体和女人这边的染色体一起组合,咱女人这边只有女孩,男人那边却有两种,所以这最后到底是生出男孩还是女孩,是要看男人那边给了你男的还是女的染色体。”
这话其实是不对的,说的也不是很精确,但是能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实属不易了。折青对祝家阿婆十分佩服,对于她来说,其实理解到这个层次很好了。
祝家阿婆说完,在场有一些人倒是也能理解。理解的人就先说起话来,一些人说这医学报上都说了,这种染色体的说法是从书上看见的,当今还没有人做过实验,能得出确定的答案。
也有人说,那书上就没有错误的,而且医学报敢登出来也是有百分之几十的把握才敢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