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韶华 第75章

作者:荔箫 标签: 天作之和 宫廷侯爵 穿越重生

  说完,他就要往外走。

  “……大人!”几人疾步跟上去,官职高些的那个伸手一拦,满面的难色,“这……这光是无性命之虞不行啊!大人您看她究竟能醒不能?若是能……醒来情形又如何?”

  王之实沉了沉:“你也知道,贤昭容是伤了头脑。往后的事情都不好说,咱们姑且先为她好好医治吧。”

  语毕,他就提步走出了房门。屋外正值晨曦破晓之时,晨光穿过冬日的浓云洒下来,却不够烈,夜半弥漫的冷雾尚在,王之实不禁打了个寒噤,

  他总觉得他现下做的事会遭报应!

  王之实是受过允国公府的恩惠的。

  他家里原是穷苦人家,只凭祖传的半吊子医术勉强糊口。可他不甘心,便趁年轻气盛时离了家出来闯荡,立志要在京城立稳脚跟。

  可还没到京中,他就被人偷了盘缠。一连饿了几日,最后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寒冬清晨,他昏死在了一个豪门大户门前。

  那个时候,如今的老允国公还年轻,刚刚承继爵位。下朝回府时看见他,就让人将他带进了府去。救了他一命,让他在府中安养了多日,临别时还以银钱医书相赠。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王之实当时便立下过重誓,若来日允国公府对他有所求,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现如今,几十载过去了。他苦尽甘来终有所成,熬成了太医院院判,允国公府从未对他开过口,只在逢年过节时有些走动,偶尔也闲话昔年的旧事。

  君子之交淡如水。王之实原以为,这样的君子之交会维持一辈子。未成想允国公的孙女入了宫,头一件事便是提起他昔年的誓言。

  最初的时候,她是同他要了些研磨得极细的火石粉末,又询问了何样的香料能遮掩火石的味道。他依言照办了,自欺欺人地想自己并不知仪嫔要拿这些东西去做什么,也说不上助纣为虐。

  可这回,仪嫔要他取贤昭容的命!

  他还记得自己离家时的那份心:除了光耀门楣,也想行医救人。

  现下他确已光耀了门楣,曾经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一家子都搬进了京中的大宅子里,夫人还得了诰命。

  而他,却因着昔日的重誓要被逼着害人了。

  所谓医者父母心,已几日过去了,他都下不了手。再想想贤昭容还有个尚不满周岁的孩子,他愈发觉得这事只消做了,便要天打雷劈。

  他只得拖着,既不让贤昭容死也不让她醒。可他心里也清楚,总这般拖也不是办法,仪嫔那边必会步步相逼。

  王之实受困于此,一筹莫展。只恨自己当年热血上头起的誓太重,押上了阖家性命。早知有这么一天他只拿自己的命立誓就好了,一把年纪的人,死了也就死了。

  王之实边走边叹息,在宫道上转过一道弯,突然被一道人影拦下。

  王之实抬眸一看,僵笑拱手:“盈月姑娘。”

  “大人安好。”盈月款款福身,“娘娘让我来问问大人,事何时能成?”

  “……别急。”王之实摇头,故作镇定,“这种事要做得周全,就急不得,突然暴毙必定会露马脚。”

  与此同时,驯兽司的一方院子里,被差来把守的宫人们无所事事地四下立着。

  张公公让他们来此处看着,几日下来却未见有什么异样。这院子前后还通向别处,他们也不能阻着人不让进出,只是每每有人要经过都需盘查一番,差事既繁琐又无趣。

  “行,那我回去了,改天去我那儿吃酒!”东边的一间房里,有个宦官出了门来,他是片刻前过来走动的,把守此处宫人看过腰牌,见是驯兽司内的人,就让进去了。

  眼下这人出了屋,神色倒也如常,目光睃了一圈见只在门口有两个宫人守着,就状似悠哉地往院角踱去。

  院门口两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跟着他移,见他到角落处蹲下身,手往泥地上探去,二人相视一望,走向那边。

  角落处的那人状似专心致志地扒拉着泥,余光不动声色地盯着地上渐近的影子。很快,肩头被人一拍:“干什么的!”

  “啊?”他转过脸,愣了愣,即道,“哦……我早些日子得了两颗花种,顺手在这角落里种下了,也不见发芽,挖出来瞧瞧怎么回事。”

  说着右手一托,手里果然有两颗沾着泥土的花种。

  二人不约而同地上前半步,垂眸仔细瞧了瞧,即道:“快走。近来是非多,少往这边来,别平白惹了事说不清楚。”

  “哎……是。”这人应着话,眼中有几许迷茫。就仿佛只是个寻常宫人,对近来的种种传言略有耳闻,却又并不清楚。

  朝二人作了个揖,他提步就要走,背后的房里却忽而传出个尖细的长音:“站住――”

  三人俱一滞,都僵住身形。门内踱出一宦官,瞧服色身份也不低,睇了眼已走出几步的那个,又瞧瞧面前的两个手下,抑扬顿挫地讥嘲:“就你们这样当差,在张公公手下待半天就得被打死。”

  二人屏息垂首不敢言,这宦官好整以暇地又睃了眼适才挖花种的那个,面无表情地一声轻笑:“带他进来,让我好生瞧瞧。”

  “诺。”二人一应,刚要上前,就见那位有些慌了:“公公……”

第72章 真相初现(“盈月姑娘,借一步说话。...)

  楚稷近几日都不太忙, 常常下朝就直接回纯熙宫来。奏章也不太多的时候,他就躺在床上不急不慌地看,顾鸾时常一起躺着, 枕在他腹间, 两个人躺成一个“丁”字。

  柳宜进殿时偶尔见到过这般情景,神情复杂了半天。

  遥想她刚被请回来那日, 顾鸾还很规矩, 一如从前在御前一样守礼。楚稷也守着分寸,维持着君臣之别, 没让她觉出有什么不同。

  但,或许是因她此番直接住在了纯熙宫中,二人要装样子就不得不从早到晚地装,实在太累。这几日下来, 他们慢慢就装不下去了, 姿态随意起来。起初只是在细微之处露过两三次馅, 后又被她打趣了几回, 就索性“破罐破摔”起来。

  眼下这纯熙宫里,在柳宜看来,真是半点天家威仪都没有了。

  可这样也好。

  楚稷从降生起就由她带着,她最知道这个孩子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活得有多紧张。先是先帝的儿子多, 储位之争轰轰烈烈。后来先帝驾崩, 他继承大统, 满朝文武天下子民都盯着他,更让他不敢有半分疏漏。

  在柳宜的记忆里,好像就没见他有过真正的轻松。倘若在顾鸾面前能让他贪得一时惬意, 那在纯熙宫这个地方,礼数松些也就松些吧。

  柳宜于是对此很乐见其成, 闲来无事便如在自己府中一样又炒了些栗子,寻了个大些的瓷钵盛起来,直接送进殿,放到了床上。

  楚稷道了声谢,边看奏章边不时地剥一个来吃。顾鸾读书读得正出神,连柳宜进来过都没注意,忽觉他的手摸索着探过来,不及她定睛看,一枚剥好壳的栗子就按在了她人中上。

  他边看奏章边喂她,一心二用,喂偏了。

  她抬了下头,将栗子吃进去。忽而反应过来,侧首问他:“小厨房做的?”

  “宜姑姑做的。”楚稷说着又剥了一枚喂过来。他仍没顾上看她,她见状生怕这回按在眼睛上,忙主动凑过去吃下。

  栗子嚼到一半,燕歌进了殿来:“皇上、娘娘。”她的神情有些禁不住的紧张,禀话也小心,“驯兽司那边……来人禀话了。”

  楚稷眸光微凛,奏章一放:“让他们去侧殿候着。”

  言罢二人就都起了身,理了理衣衫,顾鸾还去妆台前整了整发髻,便一道往侧殿去。

  侧殿之中,三名宦官安静地候着。一个看服色就身份高些,另两个都是寻常的银灰圆领袍。见皇帝与佳嫔同至,三人一并下拜行礼,二人自去茶榻两侧落了座,楚稷随口:“免了,说吧。”

  三人无声起身,为首的那个上前了两步,躬身禀话:“下奴按张公公的吩咐一直在驯兽司的那方院子里盯着,前几日都未有什么异样,今天有个宦官去与友人走动,出来时往墙角去,还蹲身翻弄泥土,他们两个就去盘问了一番。”

  这人指了指身后的两个手下,继而省去了他们险些将人放走一环未提:“那人刚开始只说是早些日子在墙下种了两枚花种,至今仍未见发言,便挖出来瞧瞧,手里也确有沾染了泥土的花种。但下奴不敢轻易放过,将人叫进屋仔细查验,便在他手中残存的泥土里找到了这个。”

  他说着躬身伸手,顾鸾看过去,他将手心里托着的一小节褐色的细圆杆呈到了茶榻上。

  乍一看,这东西像树枝,可又生得太过规整,粗细极为均匀。而且也太短,也就半个指节的长度,树枝脱落下来鲜见这样短的。

  顾鸾凝神想想,美眸一亮:“可是烧残的线香?”

  那宦官笑道:“佳嫔娘娘明鉴。”复又继续禀道,“严刑之下,那小子承认他前几日奉命在院中墙下的泥土里燃了这香。香其余的部分已烧尽了,唯这插在泥土里的一小截留了下来。竹园出事之后,驯兽司被看了起来,支使他的人怕掩埋土中的部分被查到,就让他去取来,未成想说辞虽编得周全,还是被查着了。”

  楚稷一壁听,一壁笑睇顾鸾。

  这样不起眼的东西,原本难以察觉。对方这般慌了阵脚,还不是让她的传言诈的?

  顾鸾觉察他的目光,心底自有些得意,故作从容地直了直身子,问那宦官:“何人支使的他?”

  问罢,她就等着那宦官说出仪嫔。

  却听他道:“说是舒嫔娘娘。”

  “舒嫔?”顾鸾一愕,头一个反应便是:不可能!

  那日在竹园的事仪嫔身边的盈月和欣和县主,从前在宫中有过万般算计的也是仪嫔,倒头来供出的怎能是舒嫔?

  滞了一滞,她又问:“舒嫔缘何害我?”

  “他说他不清楚。”那宦官垂首道,“他连这香是何用途也不知,只是舒嫔身边的宫人给了他三十两银子,让他在那院子里找个隐蔽的地方将这香焚了,他为钱办的事。后来您的马疯了,他才猜想与这香有关。”

  楚稷沉吟半晌,启唇:“差事办得不错,去找张俊领赏。”

  三人顿显喜色,连忙叩拜谢恩,继而便察言观色地告了退。

  顾鸾心中不安,等他们退远了,才道:“我觉得不是舒嫔……”

  “自然不是。”楚稷轻喟,“障眼法罢了。”

  见他也心里有数,顾鸾稍松了口气,又说:“仅凭这一支香,纵使能让柿子疯起来,也不足以将它引到竹园。我猜路上也还有别的东西,该让宫人仔细搜一搜。”

  “嗯。”楚稷点头,两指拈起那一小截未燃尽的线香,“这东西也要让太医来验一验。”

  当日下午,张俊便带着宫人仔仔细细地将那日柿子走过的路搜了几个来回。宫道都铺着青石板,若要插香,唯石板缝里可行。可若插在道路中央又太显眼,若要不被发现,就只能像在驯兽司的院子里一样插在墙下。

  傍晚时分,张俊却只得苦着张脸回纯熙宫禀话:“没有……下奴带着人搜了几遍,一根都没找到。”

  顾鸾说:“或许并未离墙根那么近,隔了一块石板呢?”

  “也找了。”张俊摇头,“都没有,一丁点都没有。”

  这就怪了。

  线香极细,卡在石板间虽不易找,可若沿路点过,也不该一根都找不见。洒扫的宫人干活再仔细,也犯不着抠石板缝去。

  顾鸾凝神陷入苦思,楚稷则道:“先传王之实来吧。”

  他原想等多找出些残香再着王之实一并验过,现下既只有这一截,也只得先让他看了。

  因着贤昭容昏迷,太医院院判王之实近来几是住在了宫里。闻得传召,他不足一刻便到了。外

  外头的传言进来闹得厉害,他多少也信了几分,以为佳嫔娘娘即便没死也必定遭了重刑。入殿时见佳嫔见正与皇帝对坐喝茶,王之实不免一愣,旋即心生庆幸自己没害了这条人命。

  “皇上圣安、佳嫔娘娘安。”王之实叩拜施礼,伏着身,闻得上头搁下瓷盏的轻响。

  皇帝淡声道:“这东西你看看。”

  王之实不知是何物,依言起身,上前查看。

  那一小截细圆杆落入眼帘的时候他便觉不好,再凑至鼻前一嗅,后脊登时渗出冷汗。

  这香,是他为仪嫔制的。

  好在他曾历经波澜,心下虽惊,面上仍能维持镇定,带着惑色道:“这是种香……不知皇上要问什么?”

  楚稷道:“佳嫔的马,可会是闻了这东西才疯的?”

  会。

  王之实清楚答案,却不敢答,躬身回说:“这……若只靠看和闻,臣验不出,还需焚了,迁马来一试才可。可这余量又太少,怕是也试不出。”

  顾鸾黛眉蹙起,想了想,又问:“那若马儿闻这东西疯过一回,日后可还会再疯,抑或影响脾性?”

  “这应是不至于。”王之实摇头,“只是嗅了些香而已,不当有那么强的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