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泰哥儿
语落霎时,呈书惊讶地望向他——庄侪这模样神态还有说话语气,像极了几千年后的他,那个一言不发杀遍全家,专断独行的庄大仙君。
所以心魔在这里?
因为一女的曾经拒绝过他?
呈书感觉到自己世界观都碎裂了。
猛然间,一双冰凉的巨手从身后抚上了她的脖颈。呈书只来得及低头,待看清手上金玉扳指的时候,那双手便猛然发力,青筋俱现,那力道像是要空手将她身首分离般。
幻境中的身体没有灵力,也不受自己控制。呈书被掐得只觉得气短胸闷,眼前发白,就连身体都软麻地蹲坐在地上,徒增一上吊的作用力,加速了死亡。
她噎咽着嗓子,惊慌地朝对面庄侪伫立的方向伸手,可刚刚还说着心悦不心悦的人,此时双目通红,眼角更是带着一抹诡异猩红。
他盯着她,横眉怒目,像是看灭门仇人一样眼神锐利怨恨。
“阿侪…”
呈书附身的那具身体只来得及发出这个名字,便眼前一黑,毙了。
那身后发力的人感受到呈书没了动静后,随手像丢垃圾一样将她的尸身丢在厅外,拱手对庄侪说:“陛下终于想通了,如此,无情道便能走得更通顺。”
说话人完全没有刚刚杀了人的恐慌,讲这话的时候,表情都是狰狞的。
“嗯,马丞相先下去吧,吾需一静。”
庄侪孜然一身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门外“呈书”宛如破布娃娃一样的尸身,露出一种既悲伤又开心的矛盾神色。他就这么冷静地做着人生中第一件很残忍的事。
对此,刚从庄侪心魔幻景中逃出来的呈书表示:神经病果然就是神经病。
居然因为表白被拒就杀了心上人…太可怖了。她摸了摸脖颈,虽然离开幻境后身体不会出现伤痕,但那种濒临死亡的窒息感还是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缓了好半天,她才长吁一口气,抬头望向四周——
“这…又是哪?”
“是我的心魔幻境。”
呈书在问这话的时候,压根没打算有人解答自己,可就是这么突然,一道轻柔的少年声音仿佛踏着月皎波澄,伴着一阵微风起伏而至。
她望过去。
只见一名穿着异族衣服的少年垂目盘膝在实盘上,修长又干净的手指一点一点地玩弄着碎石,风姿特秀,别有一番静逸之美。
“主宰,我等了你好久啊。”
这熟悉又卑微的语气,听得呈书那颗平静的心突地被狠狠拨了一下,砰砰直跳。她假装冷静地回复:“你怎么会在这?”
“我跟着你后头进来的,此处是我的心魔。”
潍从石盘上跳下来,往呈书身边走去。
边走,还边用余光留意脖上伤痕,心疼不已。
——呈书的躯体是用他的神体部分锻造的,本应不受绯雾秘境的影响,在心魔幻境里出入自如。可好巧不巧,她偏偏同庄侪一个时间进来,也就自然而然进到他的心魔里去了。
等他好不容易撬开传送阵小口潜入秘境,才发现自己登场太晚,自家主宰差点跟庄侪那小子走完三生三世,吓得他赶紧将呈书拽出来。
这也是为什么,呈书只能看到庄侪心魔的三个画面,而不是全部。
可想到这,潍就更郁闷了——如果不是这对傻眼睛又迷路了,呈书哪用受这掐脖之苦?他走在后头,盯着前人脖上突兀的红痕,重重叹了口气。
潍的无奈没能感染到呈书。
此刻她正兴致盎然地环顾着四周,感叹:“你这心魔好奇怪,竟然还能自由行动…”
可能是因为潍的身份不一般,秘境那相对稀缺的灵气奈何不了他,所以他的心魔跟庄侪的大不相同。在那边,呈书需要走固定的剧情、说固定的台词,所说所动皆非所想。可在这里,她和潍却能自由行动,放松地游历。
譬如她目光眺望之处,是一群山内异族在举办祭奠。这些人穿着鲜艳暴露的着装,三五成群,正热火朝天的舞蹈。虽然他们的舞蹈简单随性,却极具异族特色,别有一番新鲜观赏的滋味。
“这是你的心魔啊?”呈书跟着音乐晃动,“这有什么好成为心魔的。”
潍没有回答,而是目光发怔地望向祭台上方。
呈书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只见台上男女老少聚集在一起,边瓜分炙肉边跳舞嬉戏,笑容灿烂又夺目,伴随着一股靡靡肉味传来,颇有合家温馨的感觉。
突然,潍伸手一把阻攥紧了呈书的衣角,说:“别看了。”
呈书感受到了。可她过于细心聆听台上巫祭说话,以至于没反应过来,依旧站在原地,看着这场热闹的宴会。
说话的巫祭个头矮小,全身乌黑,脑袋还像长了毒疮一般肿得硕大无比…这形象放在修仙界说是魔修都有人信。当下她正站在那熊熊燃烧的大铁炉旁,高举漆黑的权杖,说:“感恩神。”
台下众人齐声大喊:“感恩神。”
呐喊完毕,他们便迫不及待地将手伸向面前的饭盆内,狼吞虎咽,舔舐着每一根骨每一块肉。
“别看了。”潍又重复。
这句话宛如警钟一样,震醒了正发楞木然的呈书。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捂住潍的眼睛,说:“你别看。”
声线颤抖,宛如惊遇突变巨覆。
——因为…在她的视角上,正正好看到祭坛上燃烧火炉内部情况。顺着滚腾气泡的上升,锅炉正中间缓缓浮起一颗睁目微笑的人头。
这人头是潍…
他们说的神是潍。
他们正在吃的是潍的肉。
意识到这点的呈书,努力想稳住颤抖的手,尽全力将潍的眼睛捂得严实,更严实些。
按理说她是个从地狱杀上来的鬼怪,应对这种瘆人场面熟视无睹才是,可因为那个人是潍,她内心感情也跟着复杂起来,“别看了,这些都是幻境。”
才不是幻境——
潍悄悄勾起嘴角,有些欣喜于呈书在看到这画面后,第一反应不是恶心而是保护他。可有一点她说错了。
此处不是幻境,而是绯雾秘境的稀世秘宝——一朵能带人重回过去的绯雾仙荷。
如若这朵荷花用在正道倒蛮实用的,偏偏它修炼多年已生心智,平日里最爱的便是给仙子仙君拉郎配,送人回到过去还要强迫人按照它的狗血剧情走。
也就是说,呈书被秘宝安排进入庄侪过去,和庄侪虐恋情深,结局香消玉损是真的;他们围观他被烹食的现场,也是真的…潍甚至能看到锅里的自己对他眨眨眼,打了个招呼。
“我是神。”潍故意不用深渊之眼去看呈书的表情,不合时宜地坦白:“我是地狱深渊。”
他曾经有想象过呈书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应当先是震惊,而后震怒。
不过他也能理解——毕竟呈书以主宰身份统治轮回之地数百年,突然杀出一个正主,心情不好是应当的。
说不定还会立刻用脖子上的红圈电死自己,一劳永逸。
潍紧张地缩着脖子,心中漫过一丝突如其来的后悔。虽然不知道这项圈的威力,但光是看那轮回城内成百上千的犀利法宝,就知道绝非浪得虚名。
可下一秒,他没等来呈书的怒斥,等来的的却是项圈“啪!”的一声松开的声音。
“哼,早说不就好了吗?”
呈书丢下这句话就往前走了,丢下潍一人站在原地发愣,一是没理解这番坦率的话何意,二是没反应过来她去干嘛了。
只见她走到祭台旁边,叉腰站在大铁炉旁,冷眼凝视面前这帮吃人肉的“野兽”。因为她是背对锅炉站立的,所以没发现,锅内潍的人头好奇地转了个角度,望着她。
祭台上突然出现一个陌生女人,动作表情还如此不友善。所以呈书上台的一瞬间,就顺利吸引到全体村民的注意,中断了他们吃人的仪式。
其中一个披头散发,长满胡须,身着及膝兽皮的高大壮硕男人站出来,警惕地望着她,问:“尔等何人?”
“哼…”呈书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清冷而从容,慢悠悠地说:”吾是你爹。“
紧接着,在俩潍和村人惊愕的眼神下,她一脚踢翻了铁炉,不管疼烫地把潍的头抢救出来抱在手里。遇到来劝阻的村人无论男女均一脚一个,连话都不愿意多说。
刚刚还热闹精彩的祭祀转眼变成暴动现场。
连同刚刚站出来质问的壮硕男人,都被打得鼻青脸肿,匍匐在地上动弹不得。可他身体不行了,嘴还能叭叭,连忙大喊:“此非人,尔等与他什么关系?”
又喊:“汝欲食神肉?拿去便是误伤吾村人…“
还有一个村妇被打得眼泪都出来了,泪眼婆娑地低声说:“神不老不死,食尽还生…”
村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求饶,听在呈书耳中满腔怒火中烧。她毫无形象地拉着刚刚那位说神不老不死的村妇,薅着头发拖在地上,说:“这人我罩了,你们吃一次我打一次。”
“然…”
“兹饶命啊…”
站在不远处作旁观状的潍呆站原地,惊讶得没有了动作,他怎么想不到…自己深藏心底的梦魇居然就这样被打破了?全靠一小女郎?全靠手抡脚踹?
恍惚间还看到那颗人头,对着被打的村民们开怀大笑
当时的他应该很快乐吧。
神祭因为呈书的捣乱而被中断,刚刚还大口吃肉喝酒放肆歌舞的村民均匍匐在角落,乖巧又识趣。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地诉苦,偶尔还要怪责同村的人,想把自己的罪孽抛干净。
“王氏两老罪孽深重。”
“吾本不欲食人肉…呜呜呜。”
随着几句村妇拌嘴的内讧声,一男一女被村里人推了出来,跪坐在人群最前方。那壮硕男人还指控此两人是所食之子的父母,称神肉治百病换得富裕田地苟活…
闻言,呈书第一反应就是望向不远处躲匿在阴影处的潍。
这短短一段话信息量可不小——此地估计战争不休,难以生活,因此潍的父母为了能够让家族得以生存,贡出亲生儿子以作肉祭。
潍收到她无措的眼神后才反应过来,无言但沉稳地一步一步靠近,站在村人面前。
这里竟然有两个潍。
刚刚开口说话还算自然流利的壮硕男人霎时间吓得冷汗直流——虽然知道此子怪异,但真的看到他死而复生,重塑□□回到村内,还是觉得毛骨悚然。
他站在村人面前,凝视着面前地上这群比畜牲还不如的“亲人”。
紧接着,他说:“看着我。”
?
看着他?
村内人不解。他们不知道的是——面前这位已经不是神胎肉身的凡人了,而是拥有了神躯,驾临在万物众生之上的神。
于是听到这个要求,村里人反射弧一断,便直接抬头望向潍。
那是一双怎么样的眼睛呢?壮硕男人紧张地喉结上下滚动,咽了下口水。他注视着这双黝黑无光的眼珠,只觉得视线就像被强黏上去一样,再也挪不开了。
在这宛如深潭的眼眸间,他看到了自己过往种种不堪,还有日后下地狱的艰难景象,吓得软趴在地上失去呼吸,再也没有了动静。
其他村人亦是如此。
凝视深渊之眼,魂入人间炼狱吧。
“他们这是怎么了?”呈书扯了扯潍的衣角,眼睛跟着惊恐万分的村民往同一个方向看去。她这么个兴致突然的动作吓得潍够呛,连眼睛都来不及捂住,只得慌忙道:“你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