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佳音
宫女搬了张方桌到炕上,闻枝回东配殿取了麻将,四人围坐在桌边,这便搓起来。
二十二阿哥坐在宣妃怀里,总是想要去碰麻将,宣妃又要摸牌又要控制着他,难免有几分手忙脚乱,于是他便到了檀雅怀里。
檀雅一只手便制住他,另一只手摸牌打牌全不费力,见他还是不老实,便每每轮到她时,指着一张牌,让他打。
刚开始二十二阿哥不受控,常常推了旁边的牌教其他人看见,几局下来,他就开始认得了。
檀雅手指着,嘴上念:“三万。”
二十二阿哥的小手就抓起三万的麻将,扔出去,嘴上还跟着念:“傻哇!”
宣妃数落檀雅不教好,檀雅便指着麻将上的汉字数字一点儿点儿教,理直气壮道:“嫔妾这是寓教于乐。”
至于将来,小阿哥会不会沾上不好的习性,实在没必要太早担忧,毕竟人世间诱惑太多,若将孩子养得过于单纯不知事,反倒更容易陷入其中。
“你这张嘴,竟是歪理。”宣妃瞪她,却也没再就此说什么,反而闲问道,“苏氏来,是有何事?”
苏答应捏着一张牌,犹豫是否要郑重其事地求一求,片刻后,决定还是就这样说吧。她打出手里这张牌,道:“嫔妾想求一求娘娘,娘娘可否留嫔妾腹中孩儿在咸福宫。”
檀雅没想到她是为这个,却也觉得在意料之中,然她不便多嘴,就和定贵人一同安静地听着。
宣妃扫一眼苏答应的大肚子,面色不变道:“我这儿已经养了一个胤祜,哪能再养一个皇子?”
苏答应神色一黯,苦笑,“臣妾哪有福气生育一个阿哥呢?这不见到臣妾怀相的都说臣妾怀的是格格……”
格格哪怕也是皇嗣,到底不如皇子金贵,更何况如今皇子都不稀奇了,若是皇上还年轻的时候,她是万万不敢有这样的想头的。
而宣妃摸起一张牌,思索片刻,打出去的同时道:“若果真是个格格,我求求太后娘娘倒也无妨,但你也不要期望过高,免得空欢喜一场。”
苏答应得她一句话,哪还有不满足的,当即便道:“成与不成,娘娘的大恩大德,嫔妾都没齿难忘。”
檀雅这才笑起来,一见定贵人打出一张五筒,喜滋滋地推牌,“胡了!”
定贵人始终神色温和,给人送了牌也面不改色,待宫女在她的名字下记下正字的两笔,笑道:“贝子前些日子给我送了一笔孝敬,今日你们谁赢了,我便分谁一成。”
十二阿哥胤裪孝顺,虽不能来咸福宫拜见额娘,年节却从没忘了送礼进来,衣食住行之物,什么都有,还有银钱,这些年下来,定贵人许是咸福宫最有钱的也说不定。
檀雅是个穷人,还是个能折腾、破坏力强的穷人,没少拿钱出去打点膳食还有其他玩意儿,顿时便摩拳擦掌地要赢一笔。
然宣妃和苏答应都不可能教她太过得意,宣妃且罢了,苏答应会记牌,只稍一认真,这之后便再没檀雅赢得地方。
檀雅眼睁睁看那一笔意外之财进了苏答应的绣中,心痛不已,“苏姐姐就不能让一让妹妹吗?”
苏答应微笑,“姐姐还要为小格格攒嫁妆呢,妹妹勿怪。”
檀雅捂胸,这就认准小格格了?不还没生呢吗?
二十二阿哥也学额娘捂胸,好似在替她心疼。
第15章
檀雅今日起晚了些,挣开眼睛刚弄出点儿声响,闻枝就掀开帘子走进来。
“小主,方才二十二阿哥那儿来人了,说是二十二阿哥找您呢。”
“今日怎么这般早?”檀雅看向自鸣钟,这是内务府做钟处出品,去年她得了一座,看时间方便许多。
上面指针指向七点的方向,外头已经蒙蒙亮,咸福宫各处早就忙活起来,原是她起晚了。
檀雅打了个哈欠,掀开被子,打了个冷颤,赶忙穿衣服,“今儿怎么这么冷?”
闻枝刚忙将暖好的衣服拿给主子,又端了炭盆过来,才回道:“是冷,晨间宣妃娘娘取的早膳,端到同道堂这一小会儿,就冷了呢。”
檀雅洁牙漱口完,接过茶杯一连喝了两杯热水,问闻枝:“闻柳呢?”
“闻柳姐姐在外间给您备膳呢,您现在就用?”
“你不是说胤祜找我吗?我快些吃,好过去找他玩儿。”
小孩子更怕寂寞,喜欢人多,如果没人理他,也会去逗一逗人,只要你跟他笑,他就会很开心。
这是天冷,搁在七八月份那阵儿,那孩子恐怕就找到东配殿来了,现在宋嬷嬷她们定不敢放他出屋子。
檀雅说吃快些,便真的比平时稍快了一个喝汤的时间,然后才披上她入冬前新做的披风踏出门。
这披风,外表都不出奇,大毛领就是普普通通的皮毛,品相只算一般,可披风里头,缝着厚厚的一层皮子,盖到脚面,拢住前头,一丝风都透不出来。
这是她们主仆三人一起做的,连同送给宣妃三人的披风,她们做了小两月。
虽然主力是闻枝和闻柳,可檀雅从没想过自己有一日会亲手参与制作一件完整的披风出来,以至于送出去的时候,她那张脸上都忍不住带出几分得意骄傲来。
宣妃三人也给面子,一冷就叫人拿出来,外观自然比不得宫中绣娘的手艺,可这披风重是重了些,实用性着实高,便日日出门都穿着。
先前苏庶妃来同道堂时,闻榭还特特找出来为主子披上,可见檀雅用料之实在。
檀雅到同道堂,脱下披风,身上还带着热气,因而二十二阿哥扑过来,她便一把接住,提起小不点儿到炕上。
“还是年轻人力气大。”小佛堂今日也冷的很,宣妃和定贵人做完早课便回来,先前一直在陪二十二阿哥玩儿,此时见檀雅轻松的模样,定贵人敲了敲手臂,笑道,“我昨日只抱了胤祜一会儿子,今日起来便觉手臂酸痛了。”
“这小子如今重的很,您二位陪着他满地走倒无妨,莫抱着他累到。”
一入冬,人窝在屋里,就会变得惫懒,活动活动是好事,可四五十岁的人抱着个二十斤的孩子走动,可不是好事儿。
只是檀雅也知道,以宣妃和定贵人宠二十二阿哥的程度,她说也没用,便转而叮嘱两人身边伺候的人,“好歹劝着点儿,再闪了腰就遭罪了。”
檀雅松开儿子,坐到定贵人身边儿,“我手劲儿大,帮您按按吧。”
定贵人也不推辞,笑着递过手臂,由着檀雅给她按摩。
檀雅是真手劲儿大,也不敢一开始就用大力气,只一点点加,边加边问定贵人感受,直到她说有些疼了,这才控制这个力道为她按。
二十二阿哥正是看什么都好奇都想模仿的阶段,一见额娘在给定额娘按手臂,便哒哒跑过去,抱着定额娘另一只手臂按起来。
定贵人一见,嘴角的笑容呦,快美上天了,“咱们二十二阿哥最是孝顺!”
宣妃板着脸坐在那儿,瞥一下又瞥一下,酸道:“可是比十二阿哥都孝顺了?白瞎十二阿哥巴巴送给你那些好玩意儿了。”
定贵人却是一丝停顿也无,直接道:“二十二自然是比他十二哥强上许多。”
二十二阿哥人小却听得出夸奖话,当即便冲着定额娘笑成一朵花。
定贵人抽回在檀雅那儿的手臂,两只手搂住二十二阿哥,抱在怀里,亲近道:“定额娘的胤祜呦,怎么这么惹人疼呢?”
二十二阿哥在她怀里蹭啊蹭,甜甜地笑,信任依赖极了。
檀雅见儿子比她还会讨人喜欢,稍稍有些酸,萌物之最果然还是幼崽,比起亲儿子,她就只能厚脸皮自封个人工萌。
而另一个酸大萌萌二十二阿哥的,便是雍亲王胤禛。
他是最瞧不上二十二这小儿姿态的人,评价一句“谄媚”之后,没得到二十二回应,又扔下一个“哼”,便眼不见为净。
赶巧,今日十二阿哥胤裪也入宫来向皇阿玛汇报公事,俩人并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俄都在偏殿候着,等皇阿玛召见。
九阿哥和十阿哥一向关系好,坐在一块儿虽未说话,也透着股亲近;十二阿哥两不靠,跟胤禛隔着一把椅子,单独坐,安静地喝茶。
“十二,听闻你年节常备礼孝敬太后娘娘和定贵人?”
胤禛从前与太子亲近,太子二废被囚禁之后,最亲近的兄弟便是十三阿哥胤祥,在旁的兄弟面前都是不亲近的严肃四哥。
殿内三个阿哥谁都没想到四哥会开口,还是问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顿时全都惊讶地看着他,十二阿哥甚至忘了回复,脸上的神情都傻的很。
胤禛微微皱眉,沉声道:“长辈们皆不缺三二节礼,更喜天伦之乐,与其送那些冰冷之物,不若常带侄女去请安,免得感情疏淡。”
他当然不是想有人抢二十二的宠爱,就是突然对十二弟心生同情罢了,毕竟是个在亲娘那儿比不过二十二的可怜弟弟。
这时,有小太监过来请雍亲王,胤禛撂下这么两句莫名其妙的话便走了,扔下九、十、十二三个阿哥面面相觑。
他们三个倒是没有沟通缘由,只是各自回去之后想破脑袋,终于勉强找到一个解释,那就是德妃亲近十四弟胤祯胜过四哥,亲近十四弟的孩子也胜过四哥的孩子,是以他心中酸涩,才“口不择言”。
定是这样。
如此看来,四哥面冷心苦,不知每每听到德妃与十四弟母慈子孝,暗地里是否会沉郁落泪……
胡思乱想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之后,三人再见到四哥,神色不免有些诡异,惹得胤禛脸色更冷;他们便以为是戳破了四哥心事,眼神更加奇怪,胤禛便脸色更寒,如此往复……
而咸福宫里,气氛也变得极其紧张,盖因苏答应发动了。
当时,宣妃正给二十二阿哥念蒙语书,檀雅则是听着两个人叽里咕噜的声音昏昏欲睡,一听得禀报,宣妃书不读了,檀雅也清醒了。
宣妃安排生产事宜,檀雅便抱着二十二阿哥,紧张地望着耳房的方向。
刚开始,她们在同道堂只能听到宫女走动的声音,半个时辰后,苏答应声嘶力竭的叫喊声便传过来。
二十二阿哥有些害怕,紧紧地偎进额娘怀里躲避。
檀雅捂住他的耳朵,出声哄他,试图让他分分心,不再去听苏答应的叫声。
可是苏答应这边喊了两个时辰,方才因为力竭降低声音,孩子却始终没生下来。
檀雅放心不下,便对宣妃和定贵人道:“嫔妾想去看看苏姐姐。”
这年代,产房是污秽之地,除非产妇极其至亲的女性长辈,少有愿意进产房的。
檀雅说出这话,宣妃和定贵人深深地看她一眼,定贵人接过二十二阿哥,宣妃默许她过去。
二十二阿哥不想离开额娘,小手抓着她的袖子不放。
檀雅低声哄道:“胤祜,你苏额娘在生弟弟妹妹呢,额娘去看看苏额娘,很快便回。”
二十二阿哥歪头,“妹妹?”
定贵人右手抚着孩子的头背,温柔地拉回二十二阿哥的手,对檀雅道:“你去吧。”
檀雅进产房后,便听到产婆喊:“苏小主,您醒醒,千万不能昏过去,用力,再用力些就好……”
苏答应的呻·吟声却十分微弱。
檀雅绕过屏风,才看见苏姐姐眼神溃散,几欲昏厥的模样。
她记得生产的刻骨之痛,眼中闪过几分心疼,立即便走到床边,握住苏答应的手,鼓励道:“苏姐姐,胤祜害怕,想快点儿见到你和孩子呢,你千万别昏。”
“苏姐姐,孩子还在你肚子里呢,她还没见过额娘……”
“苏姐姐……”
“苏姐姐……”
苏答应意识不清时,听得耳边一声又一声的“苏姐姐”,眼角滑落一滴泪,眼神渐渐清明,咬紧牙关,使尽最后的力气,有什么东西终于从身体里滑落。
“生了生了!”
苏答应侧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无声道:“谢谢。”
檀雅松了松被苏答应攥得生疼的手,刚要松一口气,就见她昏了过去,立即慌张地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