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佳音
太医又就此病作出一些解释以及后续治疗的方法,他说人老之后五脏之气皆亏,易生病邪,皆有可能引起呆症,而柔太妃如今只是忘事,行为尚能自理,行动也自如,还不严重,应该还能通过治疗转好。
“会不会继续恶化?”檀雅话一出,塔娜和阿古达木也紧张地看着太医。
太医躬身,答:“皆有可能。”
檀雅看向呆坐的柔太妃,点点头,让太医按照他的诊断结果拟定后续治疗方案。
太医走后,侍女熬好药送过来,喂柔太妃喝,柔太妃却十分抗拒地躲避,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睛里也逐渐升起怒意。
“我来吧。”檀雅接过药碗,没有立即将勺子送过去,而是耐心地劝说,“苏姐姐,你生病了,生病的人都要吃药,是有些苦,不过喝完药有甜甜的蜜饯。”
闻柳听音便立即转身去去了一小碟蜜饯来,檀雅捏起一颗,抠抠搜搜地掰了黄豆大小的一块儿,喂给柔太妃,“怎么样?可甜?”
那么小一块儿,柔太妃还没吧唧出味儿来,嘴唇微张,还想要蜜饯。
檀雅眼疾手快,舀起一勺药汤塞到她嘴里,在她皱着脸要吐时,提醒:“喝药才有蜜饯,否则就得拿走了。”
闻柳作势端着蜜饯碟子要走,柔太妃赶忙咽下嘴里的药汤,檀雅接过帕子递给她,道:“先擦擦嘴。”
柔太妃听话地、飞快地擦拭完,直直地盯着蜜饯。
檀雅将药碗递给她,道:“自己喝吧,一口气都喝完,只要苦一下,就可以吃蜜饯了。”
柔太妃抿嘴看药碗,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接过来,侍女们担心撒了,紧紧盯着药碗,直到柔太妃一口闷了,纷纷长出一口气。
而柔太妃喝完药便将空碗给檀雅看,檀雅便示意闻柳给她蜜饯。
闻柳含笑奉上蜜饯,轻声问:“娘娘,是奴婢帮您拿着,还是您自己拿着。”
柔太妃用行动回答她,直接抢过碟子,抱在怀里,细细咬着吃,眼睛都弯起来,心情极好的样子。
塔娜满脸惊奇,“一路上,外祖母都不理人,竟然、竟然这么听瑾太妃娘娘的话……”
“几十年的情谊,她回到熟悉的地方也放松。”
檀雅招呼姐弟两个去外间,刚一动弹,柔太妃便抱着蜜饯碟起身,紧跟在檀雅身后。
檀雅回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问:“想跟着?苏姐姐得自个儿跟着,我不拉你手了。”
柔太妃咬着蜜饯,默默地看她拉着塔娜和阿古的手,檀雅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缓缓松开手。
柔太妃这才收回视线,递给她一枚蜜饯。
檀雅微微挑眉,看着手心的蜜饯,“这是……奖励?”
柔太妃没说话,向前踏了一步,作出跟随的动作。
檀雅勾起嘴角,心情颇好,蜜饯扔进口中,叫两个孩子出去用晚膳。
晚膳时,檀雅和柔太妃挨着,也不让人伺候柔太妃用膳,就让她自己随意地吃,想吃什么吃什么,吃完后,便教姐弟俩早些回去休息。
檀雅发现,只要她不脱离柔太妃的视线,柔太妃就十分宁和平静,若檀雅不在她眼前,她就回焦躁不安,一动不动地待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如此,檀雅便让人将柔太妃的寝具搬到她屋里,两个人一块儿睡。
第二日塔娜和阿古达木离开前来请辞,柔太妃也没太大反应,随便他们走,两个孩子还怪失落的。
他们姐弟进宫后,檀雅便没再打听,专心地照看柔太妃,每日早上带她遛弯儿,中午带她遛弯儿,晚上再遛一次,乖巧极了。
檀雅还趁着柔太妃脑子不清楚时抓紧笑话她,“平素口是心非,如今生病了,身心可算是都诚实了吧?”
闻柳忍笑,“万一柔太妃娘娘病好了,您还是这么促狭惹她不高兴,还得是您先低头赔礼。”
檀雅给柔太妃理了一下鬓发,笑道:“能好,低头赔礼我也是愿意的。”
柔太妃也学着她的样子,给她整理头发,本来在耳后服服帖帖的头发,被她揪出来再挽到耳后。
她现在脑筋直,想法异于常人,就这一个动作,反反复复地扯出来塞回去,也不知道厌烦。檀雅就立在原处,随她玩儿。
她们每日都有这样的情况,有时候她忽然蹲在地上开始看蚂蚁,或者被天上的云吸引了注意力,一动不动能待很久,她自己可能都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
檀雅都陪着她,哪怕外头下雨,柔太妃想出去看,也都陪着她。
“娘娘,奴婢们为您和柔太妃娘娘撑伞。”
“不用,我自己来吧。”檀雅拿起一把比正常尺寸大许多的油纸伞,撑开,另一只手牵着柔太妃的手,踏进雨中,“苏姐姐,咱们走慢些。”
闻柳另外撑起一把伞,跟在后头走了一段,方才道:“娘娘,奴婢去接定太妃娘娘。”
檀雅颔首,“去吧,我们就在湖边的亭子里,到时将定太妃娘娘引到那儿去。”
“是。”
檀雅带着柔太妃,一路慢慢悠悠地走到亭中,她收伞,柔太妃便站在亭下望亭檐雨落,然后檀雅坐在亭中,住着下巴看柔太妃。
定太妃八十多岁了,坐着轿子一路过来,轿子停在亭中,她一掀开轿帘,便看见两人一立一坐,好不和谐。
檀雅起身,微微躬身,“您来了。”
定太妃扶着嬷嬷的手,一级一级地踏上石阶,眼神疼爱地看着柔太妃,“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雨依旧淅淅沥沥,柔太妃神往何处,只她一人知道,而定太妃进入亭中之后,便与檀雅对坐,一同温柔地注视着她。
“娘娘,您说苏姐姐在想什么?”
“想什么不要紧,我能看出来,她如今十分安宁,这便足够了。”定太妃拍拍她的手,“你千万莫要自责,都是命,不是你的错。”
檀雅眼睛一酸,声音哽咽,“苏姐姐可能早就生病了,只是我们都没发现。”
柔太妃感觉到,回过头,似乎有些担忧,可又不知该如何做,手足无措。
定太妃忙安抚她:“没事儿,快来坐一会儿,累了吧?”
檀雅连忙擦拭掉眼角的泪,笑道:“是啊,苏姐姐,坐下看吧。”
柔太妃走过去,坐在两人中间,试探地将手伸进檀雅的手心,顿了顿,又将另一只手伸进定太妃手心里。
檀雅和定太妃对视,随后握紧她的手,“好,一起看。”
三人的手垂在桌下,先是檀雅轻轻地晃动,随后柔太妃握着定太妃的手晃动,越晃幅度越大,带着欢快的节奏。
风来,似乎还有另一人轻柔地抚摸,这一刻,至终结,爱的人永远不会离开……
第155章
漠西蒙古大旱, 荣城处于旱地中心,受旱灾影响,缺水以及对今年冬天缺粮的担忧, 额乐自先后送走母亲、儿女、吉兰母子之后,日日都在为荣城以及戍边的将士们顺利度过这个冬天而奔波。
塔娜带着弟弟阿古达木进京,除了护送柔太妃, 另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便是想要用荣城的特产跟大清换粮,送回荣城去。
以荣城的紧要,且荣乐长公主身份特殊,乾隆和大清自然不能眼看着荣城受灾,直接从粮库中拨粮草给守境的士兵们,又额外捐赠一批粮食给荣城的百姓们。
这些粮食, 能供荣城及周边百姓吃三个月左右,可蒙古有漫长的冬天,荣城粮仓现在虽还未开仓, 也挨不了多久,他们还需要更多的粮食。
塔娜面圣陈情后,便请示皇上后住进蒙古在京城内的驿馆, 开始着手跟大清粮商采购粮食, 用的便是护送柔太妃时带过来的第一批金银特产。
胤祜亲自出面, 替她联系江南粮商, 使粮商们不敢哄抬价格,而后售出买进,全都是塔娜带着荣城来的部下一同处理。
她小小年纪, 初时担当大任, 与那些商人接触, 便是得舅舅胤祜相护,依旧难免有不周全之处,但她时时刻刻在学习,进步飞速,很快荣城少城主之名便在京城流传开来,人们皆言“少城主肖其母,年少便如此不凡,长大必定大有作为”。
这时仍然有人因其女子之身言语尖刻,但塔娜成为少城主后,额乐教给她的第一课便是:女儿身,凌云志,从来都不是背道而驰,她终有一天会接替额娘,带给荣城新的希望和荣耀。
世人偏颇的言论,只会促使她奋勇向上,不足以让她怀疑自己。
正是这样的坚韧和倔强,教年仅十一岁的少城主塔娜在京城大放异彩,及至入冬后,西准噶尔部再次发起战事,荣乐长公主率军御敌,乾隆下旨,派大清将士以及蒙古各部前往支援,荣乐长公主为主将,统帅全军。
一时间,满京城皆在谈论这场战事和荣乐长公主,其中有多少质疑不屑且不提,京城乃至各地多有崇拜敬仰荣乐长公主的女子,见不着荣乐长公主,她的女儿少城主塔娜,便成了女子们争相效仿的对象,姑娘们不管心里如何想,哪怕只是为了显得合群,也要有一身干练的骑装。
而这种风气,之所以未被各家老爷夫人扼制,乃是因为皇后富察氏当着宗亲、大臣福晋们的面,亲口赞赏荣乐长公主和少城主塔娜“英姿飒爽,女中豪杰”,另外,嫡长子永琏指婚的未来福晋,亦是个极爽利大气的性子,以至于京中一反常态,柔顺贤淑的闺秀们竟然失了宠。
雍正跟檀雅时常说起塔娜在京中的所作所为,言语间不乏赞赏,还有自夸:“不枉朕慧眼识珠,一力支持额乐在蒙古大展才能,她们母子都没教朕失望。”
檀雅一动不动地坐在圆凳上,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闻柳正对主子而站,连忙抬头瞧了一眼她身后,见柔太妃还一心一意地摆弄着主子的头发,根本没注意到自家主子的神情,放下心来。
檀雅瞄了一眼镜中,她的头发已经从小两把彻底变成了形状神似牛角的高髻,眼不见为净,摆摆手示意侍女拿开镜子,闭上眼,和雍正传音交谈。
“皇上,准噶尔部的战事,现下如何了?”
“胜多输少,看战报,大军已经要准备挥师向西北,彻底攻下西准噶尔。”
“若是彻底攻下,准噶尔部是不是就不会轻易再起战事?”
雍正沉吟片刻,道:“准噶尔北部的两部与沙俄相连,向来不甚安分,若此次彻底拿下准噶尔部,稳定、发展之余,下一步恐怕便要对上那两部以及背后的沙俄,不过想必只是边境扰乱较多,不会轻易起大战。”
还没等檀雅说话,雍正又补充道:“以额乐的野心,绝对不会甘于强敌在侧,所以与准噶尔余部这一站,她恐怕一直在准备,便是如今准噶尔部不先发难,待她准备好后,也必定会有所动。”
檀雅心中为雍正用野心两个字形容额乐而惊讶,原来额乐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竟然已经成长到这个程度了吗?
“真想见识一下荣城的样子啊……”那一定是个极了不起的地方。
雍正却是忽然道:“自塔娜在京城扬名之后,弘历对儿女们越加严苛,尤其是永琏,似是不想自己的儿女逊于额乐的女儿。”
“长辈们向来如此,帝王亦是凡人,自然也不例外。”
雍正有所感道:“似乎四位太妃对胤祜和额乐,并未如此过。”
檀雅坐得累了,想要换个动作,肩刚一松便扯到头发,连忙坐直,心里对雍正敷衍地说:“对比自身,本就没有多优秀,更不该强制要求孩子们,归根到底性情最重要,其他的,可后天补足。”
而且檀雅她们心里都得意呢,瞧孩子们长得多好,不止胤祜和额乐,连伽珞茉雅奇她们,也都心性坚强豁达,不让须眉。
雍正出现在永琏身后,看他谦和有礼的模样,暗道:当初如了弘历的意,是对的,言传身教,有富察氏这样的母亲才会中和弘历骨子里的傲慢。
他越看永琏越是满意,但又觉得永琏这孩子有些过于好脾气,若以一个继承人来看,又有些不够强势,不如塔娜。
“若能再打磨一番……”雍正沉思,“永琏已经指婚,若让他跟塔娜多相处相处,也会有进益吧……”
不过想到这里,雍正忽然想起,他忘记跟瑾太妃说一件事。
而檀雅这边,柔太妃终于松开了檀雅的头发,亲自捧来镜子站到她面前,期待地看着她。
檀雅抬头,看见她支棱起来的两个硕大的牛角髻上,垂下两根头发须须,表情……一言难尽。
偏柔太妃又要给她擦脸插花,擦脸是指化妆,插花是指往头上插些朱钗绢花之类的。
檀雅耐着性子,闭上眼睛,保持微笑,坚强地点点头,随她摆弄。
“瑾太妃……”
檀雅又听到雍正的声音,在心里奇怪地问:“皇上,还有何事吗?”
“方才忘了与你说,恰巧塔娜此时在京中,弘历便想要为她指一门婚事,正在查看京中适龄儿郎。”
“指婚?!”檀雅无语,“塔娜才十一岁,现在指婚,太早了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