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佳音
柯冬硬着头皮,在一群她看来凶神恶煞的侍卫们的视线下,费力地抱起雪堆旁边的雪球,因为低估那雪球的重量,踉跄了一下,站稳后姿势也不太优雅。
柯冬头埋得更深,试图挡住自己的脸,费力地将雪球安置在雪堆上,吸了吸鼻子,装眼睛鼻子,再伸出通红的手指画上扬的嘴。
她动作有些急躁,匆匆弄完,便收回手,缩进披风里,连忙转身回东配殿。
走动间,下意识抬头,正好对上一个年轻侍卫的眼睛,见他眼里有笑意,柯冬脑子一懵,台阶上绊了一下,稳住后赶忙小跑走。
檀雅见她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问:“外头是有恶犬追你吗?”
柯冬拍掉身上的雪,脱掉披风,站在炉子边上,结巴道:“奴婢先前没注意,皇上身边的侍卫,都好凶啊。”
“好些都是八旗子弟,能来皇上身边当差,自然要打起十万分的精神。”
至于凶……檀雅回忆了下,没什么印象,但是应该算不上凶吧?
闻柳捧着一贴膏药进来,抻开,在炉子上烤,对柯冬说:“我在外间桌上晾了一碗姜汤,你记得去喝,驱驱寒。”
柯冬道谢,跺跺冻麻了、才缓过来的脚,走出去。
膏药味儿很快便散的满屋子都是,檀雅嗅了嗅,掩住鼻子,道:“太医说要贴多久吗?”
“伤筋动骨一百天,您这膏药,怎么也要贴个一个月。”闻柳走过来,掀开主子的衣服,低声道,“您忍着点儿,许是有些疼。”
檀雅十分淡定,叫她只管贴便是。
她闪到腰,一动不动都疼得慌,这膏药一贴到肉上,初时温温的,没多久便火辣辣的,丝毫没有盖过原来的腰疼,反而得到了双倍的痛。
“小主,可还受得住?”
当然,她岂是娇弱女子?
檀雅趴在床上,骄傲地点点头,“这点小伤算什么?无妨。”
“明日会来一位医女,给您正骨,到时您应该会好受许多。”
檀雅随意地点头,砸吧砸吧嘴,道:“大雪天适合吃锅子,明天来一顿羊肉锅子,我应该会很快痊愈。”
闻柳无奈,还是满足主子:“明日奴婢便让膳房给您准备起来,只是您动不得,该怎么吃啊?”
“你只要弄来,我自然能吃到嘴里去。”就是疼哭,为了一口好吃的,也是值得的,
这时,外头响起皇上摆架回宫的声音,没多久,柯冬领着二十二阿哥走进来。
“额娘。”二十二阿哥满眼担忧地看着额娘,“您好些了吗?”
檀雅在坚强和柔弱这个天平上摇摆一瞬,很快决定装柔弱,可怜兮兮地看着亲儿子,道:“疼得很,可是比身上痛楚更痛的,是额娘这颗愧疚的心……”
二十二阿哥:“……”
檀雅还没演完,握住儿子的手,“你好不容易回咸福宫过生辰,额娘却没能陪你到最后,额娘心好痛。”
雍亲王胤禛:“……让你额娘好生说话。”
二十二阿哥委婉道:“ 额娘,儿子认真担心您呢,您能认真些吗?”
檀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失望地看着他:“你这孩子,为何越长大越没趣呢?小时候可会配合了,也不知道谁给你教成这样。”
二十二阿哥脑子里闪过一个人,胤禛沉默。
檀雅也没揪着他为难,转而问道:“二十阿哥和二十一阿哥呢?”
“两位兄长还在同道堂等胤祜,是以不能久留。”
“天色也晚了,你们便早些回去吧。”檀雅回手拍拍腰,“我身体健壮,这点儿小伤过些日子就好了。”
二十二阿哥点头,“您好好养身体。”
檀雅挥挥手,“额娘知道了,对了,你瞧见外头的雪人了吗?”
二十二阿哥露出一个笑容,道:“很好看,谢谢额娘。”
“你们喜欢就好。”
可惜无法定格画面,否则给几个孩子留一个纪念,多好……
康熙和几位阿哥们全都离开,宣妃几人又来看檀雅,没有外人,屋子里就她们四个,宣妃忽然戳了戳檀雅的额头,没好气道:“下次莫要再逞英雄,什么都没有你的身体重要。”
檀雅瞪大眼睛,怀疑自己的耳朵听岔了。
就连苏答应,亦是瞠目结舌,吓得说不出话来。
要知道檀雅以身作垫,是为了保护皇上的安危,可宣妃却说,没有檀雅的身体重要……是说皇上不如檀雅重要?!
“娘、娘娘?”檀雅咽了口口水,干笑,“嫔、嫔妾……”
“说话便说话,吞吞吐吐作甚?难道私下里说句话都不成了?”宣妃斜睨檀雅一眼,抚了抚鬓发,不以为意道,“我从前便知道,我既是出身蒙古,便与后宫中的寻常妃子不同,不会得宠,不能有孩子,但只要老老实实不造反,也不会被苛待。”
“咱们都这么大岁数了,宫里憋屈那么多年,又不跟那几个似的,指着孩子抢那硬邦邦的位子,一块儿说些实话、心里话,怎么了?”
宣妃原本侧坐在檀雅床榻上,说着说着,寻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半躺半靠在床柱上,喟叹道:“今日他就不该来!本来大家开开心心,他一来倒好,孩子们拘谨,你也受这无妄之灾。”
苏答应抬起手,飞快地擦额头上的虚汗,手也稳稳地扶在桌上,好支撑身体不失态。
定贵人除乍一听宣妃那话时,有些惊异,很快便恢复她平时的从容淡然,此时听宣妃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嘴角也是微微上扬,慢条斯理地拨弄佛珠。
檀雅受惊严重,再一打量三人,发现她们两个年轻人竟是还不如定贵人淡定,顿时有些无语。
她们彼此之间常说,是檀雅给咸福宫带来了改变,可照檀雅看来,她的出现就是一个契机罢了,后宫这些女人表面上遵守世间最重的规矩,可估计心底里,个顶个都不是安分的主儿。
否则宣妃口中的“那几个”何必争呢?康熙给什么她们就接什么好了。
宣妃……宣妃这几年这么惯着她,会有这一日……也不是很意外……吧?
檀雅扶着腰,压在骨子里的那股子心气儿彻底松动开来。
宣妃才是值得她敬重的人,没有宣妃就没有她如今自在的日子,宣妃说大逆不道的话,檀雅就该顺理成章地和宣妃统一战线。
她们私下里说话,宣妃的话谁都不能传出去,就得有要死一道死的决心才成!
狗皇帝!
老牛吃嫩草!
老茄子!老橘子!
谁稀罕他的老黄瓜种!
爽!
“娘娘说的是,谁稀罕他来。”
苏答应倏地看向檀雅,再看向好像啥都没听见的定贵人,以及仿佛得见知音的宣妃,嘴唇颤抖许久,一咬牙,声音发抖地附和:“嫔、嫔妾也不爱伺候呢!”
她话终于说出来,越到后面越顺畅,浑身气儿也匀了,人也不抖了,“若说唯一的好处,便是给了二十二阿哥和咱们额乐,再没有旁的了!”
定贵人摇头失笑,在三人的视线中补充道:“既如此,我那十二阿哥也算是一个好处。”
四个人既然全都说了康熙坏话,那就真真是彻底成了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看看彼此,全都笑了起来。
第43章
咸福宫四个女人的感情, 因为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后宫一同嫌弃了皇上,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并且各自的精神面貌也与从前大不相同。
定贵人依旧是那般淡定从容的模样, 但这淡定从容,似乎比从前多了些随意。
而宣妃和苏答应呢, 仿佛掀开了蒙在身上的暗沉, 焕发出完全不一样的光彩。苏答应的美丽越发光彩夺目, 宣妃则是越发洒脱大气。
檀雅一点儿没变,或者说,她窝在屋子里养腰伤, 便是有些变化,憋一段时间也沉淀下来了,根本没机会展现。
咸福宫的禁足令要到年底, 宣妃和苏答应那强烈的气质转变, 随着日子往复,渐渐也如同檀雅一般, 慢慢沉淀,表面上依旧像从前那样规矩低调。
等到年后咸福宫解禁, 布贵人兆佳氏病逝的消息传到咸福宫, 那些莫名的激荡终于彻底平静下来, 掩于骨髓之中。
布贵人比定贵人还三岁,也算是后宫最早的一批妃嫔之一,大家一个后宫待着, 年头越长,越是和前头高位嫔妃拉开位份距离, 这些老妃子越是心如止水。
定贵人如今活得好好的, 怜惜布贵人到死都过着不死不活的日子, 决定在佛堂给布贵人诵经七七四九天,以期若有来世,布贵人能够远离宫廷,找到活着的意义。
檀雅此时已经能走动走动,养了一个月,吃好喝好,活动也少,反倒胖了不少,面色红润,气色极佳。
定贵人翻过年都五十七岁了,若是在佛堂跪足了七七四十九天,腿都能跪废了。是以檀雅联合着宣妃,让宫女定时去佛堂提醒定贵人出来走动走动,舒筋活血。
皇太后近日病得有些重,宣妃要去宁寿宫侍疾,额乐的蒙语课都暂且停了,更无法日日督促定贵人。
于是苏答应忙着给额乐上课,主要监督人便是檀雅。
而为额乐找伴读一事,宣妃趁着某日康熙来宁寿宫,当着皇太后的面儿提出来的。
皇子公主找伴读,在皇室并非什么稀奇事,只是额乐出生之前,宫里已经十来年没有小格格读书,又无旁人提醒,康熙想不到罢了。
此时宣妃提了,这又不是要紧事,康熙自然应允,还态度平和地问她想给额乐找什么样的伴读。
宣妃对额乐的伴读人选,原话便是:“不拘家世地位,只要跟额乐年龄相仿,性子好便足够,皇上您若信得过,到时就在咸福宫一块儿教导着。”
几个小姑娘,宣妃等人如何教导,自然是无碍的。
康熙尽数答应,还说:“雅若是朕疼爱的女儿,伴读理应仔细挑选,不可随便。”
宣妃回宫后,将康熙的话转达给咸福宫众人,其中包括咸福宫五岁的小主人——额乐。
檀雅等人先前一点儿风声都没透出来,额乐冷不丁知道自己要有朋友一起读书玩乐,开心地跳起来,一遍又一遍地询问“伴读什么时候来”。
宣妃只管去求康熙,哪敢催促,只能让额乐耐心等着。
好在她近来都待在宁寿宫,一两日才回来一次,便是面对额乐的歪缠,也比不得檀雅和苏答应烦恼。
“额乐这执着的性子,在读书习武上颇好,在旁的小事上,属实难缠。”檀雅又一次成功安抚下额乐,无奈地对苏答应感慨。
苏答应正着手将她刚完成的《四小童雪中图》裱褙起来,闻言,道:“毕竟额乐长这么大,唯一的玩伴便是二十二阿哥,等二十二阿哥搬去阿哥所,就她一个小姑娘跟咱们在咸福宫里待着,期待尤甚也是常事。”
檀雅给苏答应递工具,每每见画上那几个孩子神态衣着像极了三位阿哥和额乐,雪人也是栩栩如生,都忍不住感慨一番。
今日亦是如此,感慨完,还颇为遗憾道:“可惜不能复制,否则送给几个孩子一人一幅留念,岂不皆大欢喜?”
苏答应嗔她一眼,“我画出一幅满意的画作,便用了将近一月,你还想要四幅一模一样的画,难道是想累死我不成?”
“怎会呢?”檀雅伸手给苏答应按肩膀,笑道,“我只是说说罢了,物以稀为贵,不能给孩子们留念,咱们自个儿留念也好。”
苏答应拂开她的手,没好气道:“我瞧着你那话,是极真心的。”
“苏姐姐真是冤枉我了。”
檀雅还真不是想让苏答应复制出几幅一模一样的画,就是单纯地遗憾科技不再而已。
这一句话说得不妥当,碰上苏答应这样略有些敏感的脾性,檀雅说尽好话,哄了许久,苏答应才大人大量地原谅她的失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