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佳音
小阿哥仍然找不到声音的来源,却认得这个熟悉的声音,边蹬腿儿边嘎嘎笑起来。
“傻。”
小阿哥继续没心没肺地哈哈哈。
闻枝爱得不行,十六岁的小姑娘慈祥道:“小主,咱们小阿哥可真是天生好脾气。”
檀雅瞥了一眼不知道瞎乐呵什么的小娃娃,一根手指就按住他挥舞的小手,嘴上扫兴道:“也该收拾收拾东西了,眼瞅着就二月二了。”
闻枝一下子便难过起来,耷拉着脑袋,浑身透着舍不得。
檀雅屋里一向都是闻枝一个人伺候,小阿哥过来,宋嬷嬷她们也都候在外间,因而檀雅说话的时候也不需要避着旁的宫侍。
“不是你劝我的吗?好歹还在咸福宫里,早晚都要搬出去,何必这般作态?”
闻枝抽噎了下,“奴婢,奴婢没出息,就是一时忍不住……”
檀雅又换了根针,“你忘了宣妃娘娘的话了?咱们想看小阿哥,直接去便是,等到小阿哥会走了,天气好的时候,还不得在院里玩儿吗?想怎么看便怎么看。”
闻枝重重地点头,然后小心地看向主子,“小主,你要是难过,别一个人偷偷哭,奴婢心疼您。”
檀雅哭笑不得,“没你想的那么苦,咱们可放过自己吧。”
闻枝做贼似的看向门外,凑近自家主子,小声道:“奴婢也怕,万一小阿哥不与您亲近了,可怎么办?”
胤禛一时失守,就又上了小阿哥的身,然只一瞬,便控制着自己离身,只依旧留心这里。
檀雅百无聊赖地摆弄着线团,似是跟闻枝说,也似是提醒某个不知来意的外来客:“咱们小阿哥前头的哥哥们好些都在朝中领着重差,年龄差在那儿,我也不指望靠着小阿哥母凭子贵,无病无灾的,就知足了。”
儿子要是出息,亲近与否都能惠及生母,前头良妃和八贝勒胤禩不就是这样吗?
便是不亲近,这才康熙五十一年,离出宫还有好些年呢,何必去为了这事儿,将好好的母子情分掺上其他心思,就这么着吧,反正一个宫住着。
檀雅半点儿不烦恼这事儿,说说话就带了过去,也带跑了闻枝。
而雍亲王胤禛那里,却被主仆二人的话勾起思绪。
他年幼时,定然是濡慕生母的,不过随着年纪增大,心早就磨得冷硬,便是依旧会生出不甘、期盼,其中有多少表演的成分,也只有他一人知道。
二十二的生母,也不是他惯常想象的那种慈母,甚至逗弄二十二像是什么好玩的玩具一样,根本没有稳重。
胤禛身处二十二的视角,仿佛是他受到耍弄,每每都想要生怒,又生生忍住。
胤禛心里,小二十二在咸福宫,受这样的生母影响长大,不定会歪成什么样,他这个兄长和他有这样的缘分,只能受累,往后多教教便是。
考虑着幼弟,胤禛又想起早三月出生的幼子弘历,当即就喊高无庸,想让人抱弘历过来,可高无庸进来,他就想起现在这个天气,小孩子不能受寒,便改口道:“去,通知一声,我稍后去看弘历。”
“是,王爷。”
……
宣妃那边早就将小阿哥的屋子收拾出来,刚过二月初二,檀雅就让宋嬷嬷去跟宣妃身边儿的肖嬷嬷接触,由着她们安排小阿哥搬家。
闻枝真到了这一日,到底没给主子丢人,喜气洋洋地跟前跟后,但是一点儿指手画脚的话都不说,问就一句“高兴”。
檀雅在这种小事儿上不拘束着她,坐在屋里继续掰针,不是,绣花。
色赫图氏临产前,内务府就给小阿哥拨了伺候的人,不过宣妃将人都留在小阿哥的屋里调·教,只叫一个奶嬷嬷到东配殿里喂养小阿哥,现在小阿哥搬了,带走了东配殿的小宫女,宣妃又分给檀雅一个岁数大一轮的宫女——闻柳。
闻柳以前是张庶妃身边的,张庶妃去后,宣妃留她在咸福宫里没撵回内务府,谁都没想到,最后会安排到檀雅这儿。
宣妃……瞧着面冷,却颇有人情味儿。
闻柳分到东配殿,也是满心高兴,却也没有跟闻枝抢小主面前第一人的意思,只哄着闻枝,没多久,俩人就好起来了。
檀雅全都看在眼里,见闻柳只是为了融入,也没什么坏心思,就放任俩人相处去。
而闻柳到东配殿的好处,檀雅没多久就感受到了。
闻柳跟在张庶妃身边儿十多年,里里外外全都是她一个人照料,又跟咸福宫各处各人都熟,就是外边儿,熟人也多,说话办事比闻枝可要方便许多,便是檀雅有心不想偏向谁,也不得不承认,闻柳更好用。
最明显的一个改善就是,以前她这膳食,基本都是定例,膳房给什么吃什么,可自从闻柳来了,檀雅想吃什么,哪怕不能立即吃到,明后日也总能吃到。
而且,闻柳的消息也更灵通,连宣妃日日都要看看小阿哥,什么时候看小阿哥,她都能知道。
闻枝在对比之下,不免有些失落,克制着不表现出来,也还是被檀雅察觉到了。
檀雅相信,闻枝若是活到闻柳这个岁数,机灵程度也不会比闻柳差多少,不过她已经从宣妃身上知道,岁数这个东西,是最不好比较的。
于是她也不给两人分个主次先后,直接看两人擅长什么,一人一半儿分了她身边的事儿,又让闻枝好好跟她闻柳姐姐多学学,语重心长殷殷期盼一番,就消弭了两人之间可能会有的摩擦。
闻枝还有些小心翼翼,闻柳在发现檀雅的无聊之后,便提议道:“宫里有不少打发时间的玩意儿,小主是喜欢打牌还是旁的什么,奴婢们可陪您玩儿。”
檀雅一听可以打牌,惊讶地问:“宫里不禁的吗?”
“只怡情的话,无妨,宜妃娘娘她们也常会玩儿几把的。”
檀雅不会打麻将,不过既然闻柳说出来,她也没反对,“那就试试吧。”
咸福宫早年得了一副木质麻将牌,宣妃不玩儿,一直扔在库房积灰,听说檀雅有兴趣,她就像随手给了个不起眼的玩意儿似的,让肖嬷嬷送到东配殿去。
檀雅对一切她从前没时间接触的东西都有兴趣,此时拿到清朝麻将牌,便摩拳擦掌地跟两个宫女比划起来。
只是她在这方面似乎有些不开窍,明明闻枝也是第一次接触,闻枝都游刃有余了,她才将将摸清楚规则,输多赢少。
什么游戏,一直输都没什么体验乐趣,檀雅又不舍得这么放弃,便将目光伸向东配殿外,搜寻一圈儿,最终落在苏庶妃那儿。
再来个新手,她总能欺负一段时间吧?
当然,她也不是为了欺负新手,这不是三缺一吗?
第5章
色赫图氏和苏庶妃没多少交情,檀雅还从色赫图氏的记忆里读出几段儿苏庶妃对着她阴阳怪气的画面,为了打麻将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这种事儿,檀雅还是有点儿要面子的,所以在屋里掰了两天针,一听说苏庶妃在院子里遛弯儿,就矫情吧啦地踏出了屋子。
今儿外头暖和,风也柔和,吹在人身上一点儿不冷。
宣妃和定贵人每日铁打的流程,檀雅既是“偶遇”难得出来的苏庶妃,自然要寒暄几句,毫无表演痕迹。
苏庶妃态度很冷淡地屈了屈膝,下一句就是“不打扰色赫图答应散步”,要回屋里。
檀雅并没有因为二十二阿哥一飞冲天,她们都是低位嫔妃,彼此之间就是有些矛盾,想使绊子都跟挠痒痒似的,真正能决定她们生死的只有这紫禁城的主人。
因而苏庶妃完全不需要刻意和檀雅交好,保持表面的和平。
这种拧巴的人,激将法最管用。
檀雅也不挽留她,只非常婊地靠在身量更高的闻柳身上,伤怀了望着天,幽幽地叹息:“人世间的际遇,从来都是难料的,我这样愚笨的人,原不该心存侥幸……”
闻柳和闻枝面面相觑,不知道小主这说的是啥。
苏庶妃也不知道,看檀雅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脑子不好的人。
檀雅缓缓低头,睫毛轻颤,纤长细白的颈子线条更显优美,不胜娇羞,“让苏姐姐看笑话了。”
其实两个人的模样,乍一看都是那种柔美的类型,不过色赫图氏是自小饿出来的瘦条,苏庶妃却是真正的江南风韵,坐卧行走说话都是江南那边儿的娇软。
苏庶妃这样的,是康熙这些年最喜欢的类型,色赫图氏以及现在的檀雅,美则美矣,作这种娇态多少显得有些矫揉造作。
苏庶妃本就对檀雅有嫉妒,这时候自然是想得多了,只当她是故意到她面前来彰显优越,直气得一张俏脸涨红,娇媚非常。
檀雅心下赞叹:咸福宫有这么一朵娇花,可不是四季如春花开不败吗?
老头子忒贪心了!这么漂亮的花扔在这儿,还来者不拒,可劲儿往宫里收拢呢。
“色赫图答应若是无事,我这便告退了。”苏庶妃语气硬邦邦,与她软糯的音调大相径庭。
檀雅转向闻枝,握住她的手,遗憾道:“我新学了个玩意儿,自觉不错,本还想像苏姐姐讨教一二呢。”
闻枝是个不错的捧哏,原来对苏庶妃三分的意见被她发扬到了七分,“小主,您那么厉害,哪还需要向旁人讨教?这不是折煞人吗?”
檀雅赞赏地拍拍闻枝的手,方才对苏庶妃抱歉地说:“妹妹虽不知苏姐姐本事,却是真心讨教的,姐姐最是宽宏大度,不会与我一般见识吧?”
挑衅,绝对是挑衅!
苏庶妃心里久藏的火气一下子被挑起,当即便收回脚,面对檀雅,“讨教?好啊,色赫图答应相邀,我若拒绝,岂不是不识抬举。”
檀雅立即做出“请”的手势,引苏庶妃往东配殿走。
闻柳先一步回去准备好,等到檀雅领着苏庶妃来到原来小阿哥住的屋子,麻将早就已经摆在桌子上。
苏庶妃美目圆瞪,对着桌上散落的麻将反应不来:“……”
檀雅一屁股在坐北朝南的位置坐下,欢快地招呼苏庶妃:“苏姐姐,三缺一,快来坐!”
闻柳和闻枝双双冲着苏庶妃福身,“小主,奴婢失礼了。”然后坐在自家小主一左一右。
檀雅怕牌友跑了,故意挑衅道:“苏姐姐莫不是怕输给妹妹?”
苏庶妃当然不愿意在她面前落下风,直接坐到檀雅对面,素手捏起骰子,冷笑,“既是有输赢,总要有彩头,耍银钱难免落下乘,不如就赌食素一年,如何?”
食素……一年?
正在长力气的人哪能受得了没肉的日子,檀雅看苏庶妃这么自信,忽然很想反省自己欺生的行为。
闻柳和闻枝则是担心地看向小主。
这回轮到苏庶妃挑衅:“色赫图妹妹莫不是怕输给姐姐?”
苏庶妃边说,一双白皙漂亮的手已经开始洗麻将,然后动作熟练地码牌。
檀雅:“……”
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而院中发生的交谈,自然逃不过有心人的眼耳,肖嬷嬷等宣妃和定贵人从小佛堂出来,立即便汇报给娘娘。
宣妃不喜搅乱她安宁的人,蹙眉问道:“闹将起来了?现在二人在哪儿?”
定贵人转动掌心佛珠,摇摇头,闭眼念了一声佛。
肖嬷嬷回道:“苏庶妃跟色赫图答应去了东配殿?”
宣妃看了眼天色,疑惑,“多久了?还没出来?你没让人瞧瞧?”
肖嬷嬷顿了顿,还是那严肃古板的声音:“问了洒扫的太监,说是有搓麻的声音。”
宣妃:“……”
定贵人手里的佛珠也是一停。
两人未言语,却同时有了一个想法:年轻的女孩儿,就是闹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