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佳音
额乐是直到伴读进宫才有了同龄的姑娘作玩伴,莫说荣宪公主,便是旁的姐姐也都没见过。
她是个大胆的,听荣妃提起荣宪公主,也不怯生,好奇地问:“娘娘,荣宪姐姐是什么模样的?”
荣宪公主是康熙第一个长大成人的公主,又是颇受宠的荣妃所出,幼时极得康熙宠爱,性子也大方,尤其骑术不逊于皇子们,未嫁时康熙还曾夸赞过“不逊色于儿郎”。
荣妃眼中闪过些思念,微微一叹,“许多年未见了,原以为她要回京来祭奠先帝,却不曾想病在路上,不知如今可有好转。”
额乐轻声安慰:“定是会没事的,娘娘若实在担心,便求皇兄派个太医过去瞧瞧。”
荣妃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并未应承。
这时,皇太后乌雅氏身边的嬷嬷出来,告知众人:“太后娘娘身体不适,实在无法起身,请诸位娘娘见谅。”
荣妃面上神情淡漠了些,成妃戴佳氏向来没有存在感,宣妃也不乐意寒暄,还是和妃瓜尔佳氏关心道:“娘娘的身体要紧,臣妾等自是能体谅。可有请太医?”
那嬷嬷客气道:“回和妃娘娘,昨日晚膳时,太后娘娘感觉不适,便召了太医来请脉,并无大碍。”
和妃作出一副放心的神色,“那便好,劳烦带话,请太后娘娘一定要好生休息。”
“是。”嬷嬷应了,对众人请道,“娘娘们请暂回。”
“好,我们明日再来请安。”
众遗妃鱼贯而出,一同行了一段,便各自分开,最后只剩下咸福宫一行和储秀宫和妃。
宫侍们不远不近地坠在后头,和妃似是随意说一嘴,道:“昨日太后娘娘召过太医后,太医便一直在宫里候着,也不知太后娘娘怎地忽然便病了……”
檀雅眉毛微微一动,为什么病了还用说吗,自然是因为皇上,现在重要的是太后娘娘是真病还是假病,今日是否是在给荣妃下马威。
这么想有些不好,但檀雅希望太后娘娘真的身体不适,否则康熙都驾崩了,她们还要闹,为难的是旁的想安生过日子的人。
不过好歹没说是皇上气病了,想必也不是真的没有慈爱之心……
而宣妃纵是有些想法,也不会与和妃说,只道:“人上了年纪,总容易有些小病小灾,你我都该好生保养。”
定嫔顺着宣妃的话,说了些保养身体的法子,便将太后的病岔了过去。
第二日众人再去请安,原以为荣妃经了昨日的闭门羹不会再来,未曾想不止她来了,连惠妃纳喇氏也到了。
檀雅十分好奇,可也不能问,强忍到昨日那嬷嬷又出来请她们回去,然后回到咸福宫才让闻柳去打听昨日宫里可发生什么事儿,重点在荣妃和惠妃身上。
闻柳出去半个时辰便回来,对主子道:“昨日皇上命人将荣宪公主的消息告知荣妃娘娘了,说是荣宪公主已经好转,不日将进京。”
檀雅了然,这是见识到帝王的巴掌,又尝到甜枣,所以主动弯腰了,都是为了孩子,想必宜妃郭络罗氏也撑不了多久。
至于佟佳贵妃,这位姓佟佳,在新帝那儿便有些不同,是以她托病还关上宫门,雍正却不会将她同惠、宜、荣三妃等同视之,这便是差别对待。
她只是没想到,雍正竟是个这样怀柔的人,原本还以为他恨不得那些碍眼的都消失呢。
而不出檀雅所料,没过几日,宜妃也宣布“病情好转”,出了她的翊坤宫,出现在永和宫。
但是更让檀雅意外的是,皇太后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整个人仿佛骤然苍老,却没了先前的尖锐,连对惠、宜、荣三妃都只是冷淡,没像先前那般言语刻薄。
想必不止檀雅,其他人亦是心中惊异,一时间请安的气氛极其奇怪。
皇太后约莫是真的病了,只做了一小会儿,脸上便泛起疲色,只是不知为何,始终未教众人散了。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皇太后再也撑不住,这才对众人道:“回吧,近日本宫要休养,不必再来请安。”
一众人带着满脑袋疑惑告退,惠、宜、荣三妃先走,剩下诸人面面相觑,到底没敢讨论,也彼此告别。
檀雅太好奇了,是以便让闻柳稍稍关注些永和宫那边儿的动向,不为打探消息,就单纯了解些宫里传的消息便是。
于是她就知道了,皇太后竟然转了性,忽然好声好气地请皇上去永和宫,据说皇太后还关心了皇上的身体,嘱咐他“不要累坏了身体”,母子二人尽释前嫌,母慈子孝,一派祥和。
皇太后还主动说要早些搬去宁寿宫,好让新帝后宫尽快名副其实,新帝欣然谢过皇太后的慈和。
……?
“为何总觉得透着一股子虚情假意?”
宣妃丝毫不惊讶,“虚情假意也好过处处为难,皇上不论如何,都会配合。”
檀雅猜测:“是为了十四贝子吧?”
定嫔道:“为了谁都无妨,只要还有所顾忌,皇上日后才能顺畅。”
檀雅感叹道:“如此,倒也算是兵不血刃。”
若是软刀子能稳住兄弟们,稳住皇位,想必百年之后,后人都要称赞一句“心胸宽广”。
事实上,雍正的心胸并未宽广到那个地步,皇太后的低头也并未让他有丝毫胜利之感,甚至与她母慈子孝时,心中有些腻烦。
不过腻烦归腻烦,雍正还是在皇太后小心翼翼地提及十四贝子时,大方道:“旨意已下,自是不能朝令夕改,且送先帝梓宫入皇陵,乃是大事,更不能儿戏。”
他也不卖关子让皇太后失望,暗含深意道:“不过而今正是用人之际,若有合适的差事,朕自然会召他们回来。”
既然是“用人之际”,又要“合适”,其中玄妙,皇太后不傻,自是能体会,再不说什么,一心放在雍正身上,像是真的后悔要补回从前缺失一般。
这期间,新帝后妃的册封礼依次举行,皇后率先搬进长春宫,彻底接过宫权宫务,帮着雍正抓紧安排太妃们出宫以及搬宫的各项事宜。
诸位亲王郡王依次上折表示府中已收拾妥当,雍正以先帝遗妃品级不同出宫荣养的仪制不同,率先批准履郡王的折子,定嫔先行出宫。
日期定下,众人皆不舍,胤祜还特地派人来说,会抽时间前来咸福宫为定嫔送行。
额乐她们几个姑娘也学会了几道菜,提出要为定嫔亲自准备席面,便各自忙开来。
茉雅奇学旁的东西都算灵慧,唯独厨艺上一窍不通,是以单独留在咸福宫,亲手做绢花,准备到时插在花瓶中作装饰。
她手巧,那绢花层层叠叠,还艳而不俗,一朵朵躺在桌上已是漂亮至极,让人更加期待它们落入花瓶中的模样。
檀雅笑呵呵道:“可是还要树枝?外头便有,我让柯冬去折来。”
“娘娘,姐姐们可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形状的,我亲自去折吧。”茉雅奇说着,便起身欲往外走。
檀雅嘱咐:“披上外衫,别着凉。”
“是。”茉雅奇温柔地应声,规规矩矩地穿上外衫,便往外走,一推门,正好撞上刚走到门口的胤祜,四目相对,脸颊便有些发烫。
往常胤祜都是在尚书房上完课才过来,大概得申时中了,今日他却来早一个时辰,这才有这一出。
胤祜瞧见佟佳家的格格与他对视之后立即便垂下眼,也不懂什么少女的娇羞,不解风情地往一旁退了两步,冲她拱拱手,作了个请的动作,待她一福身迅速离开,这才踏进去。
檀雅已经瞧见方才两人的模样,嗔怪道:“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也省的姑娘们撞见你。”
“是儿子大意了,再不会有下次。”
檀雅瞧着自个儿儿子温文有礼的模样,再想想茉雅奇那温柔可人的性子,怎么瞧怎么般配,可惜她只能在心里独自激动,不能表露一丝一毫,还得时时刻刻隔着少年少女们。
唉——
第80章
过一会儿, 额乐她们三个姑娘也得过来,胤祜撞见一个茉雅奇也就算了,万一再撞见伽珞和舒尔, 实在不妥当。
也不是檀雅觉得自家儿子多好, 只是这年代他们的岁数都能订婚成家了, 小姑娘们见不到多少外男, 胤祜这样一个长相、才华、家世……各方面都不错的少年摆在面前, 很难不生出些少女情思。
外人不知内情, 万一传出些不好的言论,对胤祜没什么,对另外三个姑娘却不好,檀雅真心疼惜她们, 才不想她们的名声有半分瑕疵。
是以, 檀雅跟宣妃、定嫔说了一声, 便先带胤祜去东配殿。
茉雅奇就在前院折树枝, 檀雅母子俩从同道堂走过来,便打了个照面。
“娘娘, 殿下。”茉雅奇冲两人福了福身。
胤祜十分守礼地微微点头,便抬脚绕开,先一步往东配殿走。
檀雅一直瞧着两人的神情,见茉雅奇也没了先前猛然撞见胤祜时的小慌乱,心下感叹, 再没有比她们更守礼更清醒的少年人了。
“我方才又仔细瞧了瞧你扎那绢花, 极漂亮,回头定要教教我。”
茉雅奇微微一笑, 道:“娘娘喜欢是茉雅奇的荣幸, 您什么时候想学, 遣人说一声,我立即便过来。”
“那好。”檀雅不再耽误她的时间,“快去忙吧。”
两人分开,檀雅进入她的东配殿,见自家的臭小子已是在悠闲地喝茶,便没好气道:“你们这些臭小子,常没个分寸顾忌,不知给旁人惹了多少闲话。”
胤祜闻言,直喊冤枉:“儿子许久才来一次,只今日不小心遇见佟佳格格,也未曾有半分失礼,怎就得了额娘这一番数落?”
檀雅道:“我听额乐说,四阿哥来后宫向佟佳贵妃和和妃请安,碰到她们两次,主动与额乐问好,还和伽珞见了礼,你与我说,畅春园时,四阿哥是否就对伽珞有几分不同?”
“还有这事儿?”胤祜原本是不想说这种事坏富察格格名声才没跟额娘说,此时听额娘问,便答道,“就只是偶然撞见,只互相见礼后便分开,不过儿子确实瞧见四阿哥回头看了富察格格几眼。”
若论起熟稔,肯定是与几个姑娘从小认识的胤祜和二十一更熟稔,说句青梅竹马也不为过,只是过了七岁,胤祜和二十一无需长辈们说,自动便避讳了,偶然碰见也都是远远见礼便分开,并不会凑近。
弘历这样只是偶遇,倒也不至于就失礼,只是他们都有些先入为主的印象,自然没法儿当作寻常事听过便罢。
胤祜皱眉道:“弘历还是有分寸的,兴许只是情难自抑,应该不会再做多余的事儿,只是若是让皇上知道了,想必一定不会让他如愿,届时指婚旁人,不知会不会生出事端……”
“为何这般说?”
“男子立世,耽于[情]爱,总会教人揣测颇多,尤其各方皆有传言,弘历是最有可能的储君人选,世人更会严格。”
男人是这般想的吗?檀雅有些不满,“我看是对女子严格吧,分明如何行事皆是由男子本心出发,何必怪责在女子身上?”
胤祜一瞧额娘有气,忙解释道:“儿子万万不会那般想的,儿子至今认为额娘们皆是大才大品德之人,从未低看女子。”
他如何,檀雅自然是知道的,也并非针对他,只是话赶话说到这儿,难免动了几分气。
“你说皇上知道弘历的事儿,恐会不能让他如愿,我却是不同意的,若是我,非但要满足,还要满心欢喜地迎这个儿媳妇进门。”
“为何?”
“若是担心再如世祖那般,大可不必。”
实在是高估了大清皇室的男人,如若真那般挚爱一人,恐怕也不会有康熙了。
反正一说,都是不得已,为了祖宗家族,为了繁衍子嗣,或是为了江山社稷,总会半推半就地宠幸旁人。
女人的不幸就在于此,明明她们的婚事在这个年代只能由人指配,根本毫无自主权,到头来却要承担骂名。
檀雅都不让自己去多想那些,否则这后宫的日子定是没法儿好好过下去的,非得将自个儿郁闷死不可。
只是此时,只母子二人,仍忍不住要为伽珞鸣不平,“常言道,妻贤夫祸少,四阿哥看起来温文尔雅,实际极聪慧高傲,若将来果真登位,恐怕唯有爱重的皇后才能说上几句话,遇事劝和一二,他还听得进去,否则岂不是极容易乾纲独断、刚愎自用?”
伽珞表面低调,实际内秀于心,但与弘历那样甚少瞧得起旁人不同,她是个真正包容大气的人。
檀雅私底下品味过那几个姑娘,若单论外表,茉雅奇最出众,可伽珞不愧是雍正帝亲选可堪作一国之母的人,那是真的胸有沟壑。
当然,也不是说其他姑娘不好,只是各花各色,各有其美罢了。
不过,“我倒宁愿这些姑娘能不嫁进帝王家,尤其是这皇宫,有什么好的呢?埋没多少才情过人的女子?凭甚还要因为这些莫须有的原因嫌弃?”
檀雅更想说“埋葬”二字,可顾忌着儿子姓爱新觉罗,到底没说的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