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佳音
“胤祜还是少年心性呢, 明明辈分大,瞧着倒是不如四阿哥稳重。”苏贵人扒拉出胤祜画给她们的小画,最近几次他寄信,都会随信带几幅别有意趣的画,“需得命造办处造一个幅长大的卷轴,我好将胤祜这些画裱起来保存。”
宣太妃颔首,赞同道:“这样好,日后好翻阅。”
苏贵人笑:“嫔妾先前还觉得色赫图妹妹净教些不正经的玩意儿,如今看到胤祜的画,深觉生动有趣,可见还是嫔妾死板,不利于绘画一道精进。”
檀雅得意地挑眉,“咱们胤祜心里说过数次‘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苏姐姐若还有精进之心,先前传进来的外国油画,不妨也学一学,兴许有帮助呢?”
苏贵人近来作画,是有些触到瓶颈,闻言点点头,“如此,吩咐造办处做卷轴时,再问一问是否有那油画工具颜料,先生倒是不用了,我自己琢磨琢磨便是。”
她们也不能找外国画师到后宫来,雍正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一个大男人常在后宫走动,不过以苏贵人在画技上的造诣,无人教导想必也能另辟蹊径。
而造办处得了安寿宫的吩咐,卷轴自不必说,那油画工具和颜料却是没有的,还是雍正得知后,命人将先前传教士进上来的画具颜料送到安寿宫。
不止油画,还有铅笔等物,并不吝啬,全都抬到了安寿宫。
檀雅不稀奇,甚至觉得那铅笔做工颇粗糙,后宫妃子们却是只闻听有西学,也从自鸣钟等物上感受过西学的方便之处,这些东西可未曾切身接触过,颇有些人新奇地过来瞧。
苏贵人跟檀雅相处的久了,也不小气,谁爱看就看,还有那画技不错的,她也邀着人一块儿研究,以至于大冬天的,她那屋也整日都是人,艺术氛围十分浓郁。
连佟佳皇贵太妃偶尔都要过去瞧一眼,后来她嫌苏贵人那儿地方小,光线也不甚好,将她的文和轩分出来一间偏殿做画室,左右都在画画,也不吵。
檀雅去过几次,一进去,一帮子宫妃或站在画架前描画,或在书案后挥毫,一屋子的颜料、墨的味儿。
她也会画画,甚至手苏贵人熏陶,画技比早些年进步了不少,可一进来,瞧见她们有模有样的作品,仿佛学渣进了优等生的世界,十分不兼容。
吉兰原来爱跟在额乐姑姑身后转悠,自从安寿宫有了这间画室,便所有的空闲时间都泡在这里,如鱼得水,自在至极。
这些宫妃有擅画花鸟,有擅画人物,有学铅笔画极快的,也有对油画十分感兴趣的,每个人指点吉兰一点儿,她的进步便极大,渐渐跟额乐她们拉开了距离。
檀雅见到她如此爱画,沅书钻研刺绣,伽珞每日手谈……思虑再三,便改了课程,开始有所侧重,除必须上的汉学、满蒙语、武艺、管家理事,不再似从前那般全都要学。
看似课程少了,实际这些姑娘们在各自喜欢的事务上耗时更多,也方便精益求精。
过年前姑娘们有长假,各自出宫回到家中,不能多说太妃们的事,但透出那三言两语,便教京中各家夫人们感叹:得那么多太妃们教导,这几个姑娘真是得了天大的福气。
而且四个伴读年纪都不小了,拥有这样的潜在人脉,不少人都在念叨选秀时她们会指给谁,有期望到自家的,可也有心里明镜的,毕竟宫里有两个阿哥,还有两个同岁的先帝之子,都未指婚。
这几个姑娘得太妃们教导,总得有一个被指给他们,只是皇上从未透出风声,不知道是谁。
不过客气着些,总是没错的。
至于皇家的格格们,众人反倒讨论的少,毕竟今上没有女儿,养女有何用意,根本不用多想。
这些事情,在宫里的檀雅等人是瞧不见的,她此时惦念的,除了远在外地的儿子,就只有三年孝期将满这一件事儿。
先帝遗妃,在先帝孝期,任何娱乐活动皆不能有,遥遥无期时还能按捺住,可如今那期限越来越近,檀雅便有些痒意,如何也平复不下来。
她一天天忙忙叨叨,充斥着各种打发时间的快乐事情,雕刻、做菜、刺绣、看书、滑冰、赏雪等等,没有比她更充实的了,就这,时不时还能让闻柳将她的麻将拿出来晒一晒,明明不是爱打牌的人,其心痒难耐,可见一般。
额乐来色赫图额娘这儿串门儿,不止一次瞧见她手痒摸麻将牌,想着她也算是这玩意儿熏陶长大的,也上手摸了摸,还想扒拉扒拉听听哗啦啦的声儿。
檀雅当然不能让她真弄出声儿来,连忙招呼闻柳:“晾晾就行了,收起来吧。”
额乐放下手里的骰子,问道:“好几年没见到您给我做的盘盒了,摸到这个,还有些想。”
“闻柳收起来了,你们现在也用不着。”檀雅想起什么,笑道,“等你成婚,色赫图额娘给你压箱底,日后想色赫图额娘了,就拿出来瞧瞧。”
额乐撅撅嘴,颇觉扫兴道:“为什么女子一定要嫁人呢,真烦。”
可她生在这个时代,有什么选择呢,连婚事都不能自主。
檀雅也不能灌输那些不容于世的观念,只语重心长道:“你是大清的公主,额驸必得尊你敬你,虽说身份之差容易影响夫妻感情,可你先天便在婚事中占有优势,就更不该让婚事成为你的束缚,影响你快活的日子。”
额乐想起这事儿便快活不起来,“我不想跟额娘们分开,咸福宫也好,安寿宫也好,额乐觉得再不会有比额娘们身边更好的地方了,茉雅奇她们也这般认为。”
檀雅好笑,却并不认为小姑娘恋家是幼稚的事情,和额乐一起披上厚实的披风,母女两个往宁安园散步,豁达道:“额娘恨不能多见识这世间的一切,额乐若有机会,代额娘瞧上一瞧也好,再像你哥哥那般,时不时寄封信来,额娘们也算是有机会借你的眼见识一番。”
“色赫图额娘,你们这么多年只能待在后宫里,真的不孤苦寂寞吗?”额乐咬了咬嘴唇,“我瞧其他太妃们好像并不快乐……”
檀雅拍拍她的头,反问:“色赫图额娘也不必你早来宫中几年,你快乐吗?”
额乐想了想,有记忆以来,她几乎日日都是快乐的,便点头。
“这便是了。”外头还挺冷的,檀雅收回手,在披风里插袖子暖手,一步一行依旧优雅,“色赫图额娘从前教你的莫忘了。”
周围分明没有旁人,檀雅偏还要作出说悄悄话的姿态,凑近额乐耳边,小声道:“将来你与额驸相处,还是要尝试做一做恩爱夫妻的,若实在合不来,也要努力营造一个对你有利的局面,就像你二十嫂,千万莫学你那皇嫂。”
额乐也小小声地回问:“皇嫂怎么了?皇兄不是很敬重她吗?”
“额娘不是说那个,是说你皇嫂惯常爱自苦,只折磨了自个儿,旁人一点儿事儿没有,你说这是何苦来哉?”
额乐明白地点点头,保证道:“色赫图额娘且放心,在额乐这儿,断不会随意欺压旁人,也绝不会让旁人有任何欺我之可能。”
檀雅给了她一个满意的眼神,母女俩十分相宜。
除夕前,檀雅等人收到了一份来自游子的节礼,全都是在济南采买,山东各地的特产。
其中有一幅画,乃是弘历所绘,画的是胤祜着白雪书院学生服的人物画像,画上少年意气风发,瞧着便让人心喜。
宣妃当即便命人将那话挂在她房中,还振振有词道:“你们屋里人来人往,倒是我这儿安生,也不必担心教人瞧了去。”
不过她只挂了一日,便被雍正借去。胤祜也画了一幅弘历的画像,原是要让弘历送给熹妃的,也被雍正拦截下来。
他还命人照着画像上的学生服,缝制了一件差不多的衣衫,待到衣服一缝制好,便立即穿上身,作了书生打扮,在有人来觐见时,一边烤火,一边有模有样地捧着一本书看。
廉亲王胤禩、怡亲王胤祥等朝中重臣见到这一幕,皆有几分惊讶,但怡亲王向来信服这位皇兄,立即便赞道:“皇兄今日极儒雅,颇有文人雅士之风。”
大臣们全都是皇帝吹,更别说能走到这一步的,要想说好话,溢美之词几乎可以不重样,各种捧他,连皇上“重视读书人”,“如此勤恳政务依旧有进学之心”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
廉亲王胤禩满心的一言难尽,但他心计不俗,自不会在此时露了神色,便也昧着良心赞誉几句:“皇上确有文人雅韵,臣自愧不如。”
雍正明明得意,还要装作不以为意,骄矜地放下书卷,推心置腹道:“朕自登基以来,深觉学无止境,尔等还需学而不厌,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众人应诺,态度恭谨。
还没完,雍正还让画师将他的书生打扮画下来,而这一画,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又亲自画了几样读书人常穿的儒衫,命人缝制,还不是京城这边的样式。
此事传到后宫,雍正的妃嫔们迎合他的喜好,也尝试做些汉女打扮。
可听到檀雅耳朵里,心里只一句:“也不知是抽的什么风。”
第91章
檀雅认为自己是个学习的好苗子, 暗自里骂雍正“抽风”,又受他启发,忽然也想做几件男装试一试。
先前苏贵人说过曲水流觞, 等到先帝孝期一过,她们关起宫门自个儿玩儿, 谁能管呢?
檀雅想到以后她在安寿宫举办各种主题聚会, 那股跃跃欲试的心情,完全克制不住。
不过她理智还是在的, 若是一开始就搞大的, 定会有不少人反对阻止, 是以她寻摸了一圈儿,决定先从额乐等人和画室的遗妃们开始。
檀雅先让安寿宫的绣娘选了几匹水蓝色的料子, 给额乐她们这些还在读书的姑娘仿制胤祜所穿的学子服缝制一模一样的衣服。
并非完全的男装, 而是借鉴之后,添加女子的元素,缝制出一件相对骑装更利落的安寿宫版学生服。
她做的时候,并未宣扬, 乃是七套尺寸不一的学生服做好, 才一并拿给姑娘们穿。
檀雅选的料子, 是分给宣妃和她的月例, 全都是好料子,制出来的衣服又别出心裁,姑娘们穿上后,一模一样打扮的七个女孩子站在她们面前, 瞧着便清爽。
两宫里, 佟佳皇贵太妃最大, 檀雅有心拉拢这位, 是以姑娘们在宣太妃这儿换完衣服,她便打发她们去给佟佳皇贵太妃看。
姑娘们寻常都是穿宫装,只花样料子有个些许区别,没甚新奇,如今换上这样的装扮,自然极乐意炫耀一番,当即便往文和轩去。
宣太妃笑吟吟地瞧着她们不见人影,才转向檀雅,问:“你倒是说说,你又想干什么?”
檀雅无辜地眨眼,“这不是还有几个月就要出孝了吗?”
出孝就要折腾起来了啊。
宣太妃和苏贵人从她话中读出这样的内容,十分无言,可有觉得这才是檀雅,果然是生命不息,折腾不止。
“罢了。”宣太妃就是问一句,实际也没有阻挠的意思,“先前在咸福宫,你就知道拉着我给你背书,如今你是又瞧上皇贵太妃了吧?”
檀雅摸摸鼻子,“知嫔妾者,娘娘也。”
佟佳皇贵太妃可不像宁寿宫的贵太妃瓜尔佳氏,从她养只黑猫叫将军就知道这人骨子里不像外表那般,从前对她还颇高傲,自从住进安寿宫,瞧着可是真好说话。
倒是贵太妃瓜尔佳氏,做了那么些年的邻居,那是真的万事轻易不沾身,若一块儿住的是她,檀雅那些念想可不好实现,只能在自个儿院里玩儿了。
万幸她们头顶上的是佟佳皇贵太妃。
等到姑娘们回来说佟佳皇贵太妃十分喜欢她们的打扮,檀雅还特意跟宣太妃去佛堂替佟佳皇贵太妃诵经祈福几日,在心里诚心诚意地祈祷佟佳皇贵太妃能够长命百岁。
檀雅亲自抄了一册经书,呈到文和轩。
佟佳皇贵太妃收到时还愣了一下,颇觉莫名其妙,只是这好意,没有往外推的道理。
然有些人,明明不是那种殷勤讨好的人,忽然做出这种行为,难免让人多想,“谨嫔,你可是有事求本宫?”
便是有事也不能这时说出来,更何况她那些吃喝玩乐的事。
檀雅乐呵呵道:“住在安寿宫里,事事皆好,嫔妾哪还有不知足的,就是感念您的好,想要做些什么。”
一个人真诚与否,是能从眼睛里看出来的,佟佳皇贵太妃看了檀雅几眼,既然她确实不像有所求的样子,便微微颔首,不再多问。
檀雅过来一趟,哪能不套近乎就走,是以又说起她要给每日在画室作画的先帝遗妃们单缝制一件褙子,“嫔妾想着,每日作画定要弄些颜色到身上,并非所有人月例皆高,长此以往,定会有人捉襟见肘,有这样一件外衫罩在外头,也不至于脏污了里头的衣服。”
佟佳皇贵太妃赞许地点头,“谨嫔所言极是,此事便交由你做,本宫库里有不少缎子,你自去选便是。”
檀雅一点儿没客气,让去选就大大方方的应下来,然后又请示道:“嫔妾的想法是做相同的制式,就像额乐她们近来穿的学生服一般,只从绣花儿上作出不同,不知合适与否,想请娘娘定夺。”
“可。”
檀雅笑开来,“娘娘您喜欢什么花样,咱们安寿宫里就您一位皇贵太妃,定是要独一无二的纹样儿才好。”
佟佳皇贵太妃稍作思索便道:“牡丹便可。”
檀雅余光瞄了一眼她一直在用的牡丹美人屏风,心道这位对牡丹还挺情有独钟,面上却是毫不犹豫地应下,“那嫔妾便亲手绣一件牡丹褙子送您。”
她说到做到,赶在开春之前侍弄花园之前,果真给佟佳皇贵太妃绣制了一件褙子,另外苏贵人的也是她亲手绣的,其他遗妃们则是绣娘所制,一并在换春衫时送给那些爱画画的遗妃们。
檀雅此举,确实是解了一些低位遗妃的窘迫,而她此举也不为笼络人心,只说是得了佟佳皇贵太妃的吩咐,一时间皇贵太妃的威望越发无人撼动。
这些衣服的设计全都是檀雅操刀设计,样式不留于俗套,遗妃们极爱穿,一开始只在画室里穿,后来有人穿回宁寿宫,便在两宫中引起一阵风潮,他们自个儿缝新衣,也会做这么一件褙子穿在旗装外头,渐渐又传至整个后宫,又从宫中传到外头去。
旗袍和褙子的搭配,还是有些别扭的,檀雅乍一开始真的是单纯给画室的遗妃们当工作服,没想到这些女人会流行起来。
这不免让檀雅想起当年的丧氏丑妆,对某些特殊潮流实在是是不能理解。
而檀雅也没功夫操心这个,皆因万物复苏之时,她惯常忙碌,且今年不止多了一个园子,还多了个池塘种荷花,她整日里在宁安园忙活,没几天就晒黑不少。
好在现在两宫联系多了,还真有遗妃喜欢侍弄这些花花草草,愿意跟檀雅作伴忙活,是以一黑黑几个,檀雅越发不在意。
就在檀雅将藤萝撒下之后,胤祜的信又来了,一起的还有一份厚厚的调查,乃是徽州刘家这些年的情况和刘庶妃想找的那位叶海棠的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