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麻辣香橙
1月20号,星期四,黄阿姨老家有喜事请假回去了,冯妙跟方冀南懒得做饭,下班前方冀南就打电话给她说晚饭就去外面吃。
两人去吃了顿新时兴的韩式烤肉,吃完了顺路去公园散会儿步,天有点冷,八点钟不到两人手拉手步行回家,一进外院就察觉不对。
“院里灯怎么开着?”方冀南问,“我们走时忘了关灯?”
“关了呀,我才没你那么忘事。”冯妙跨过垂花门的门槛,疑惑道,“家里有人啊,哪个回来了?”
方冀南心说难不成还能招小偷?拉了下冯妙便先走了进去,进了院里一看,厨房亮着灯,丫丫住的东耳房也亮着灯,方冀南啧了一声道:“丫丫回来了?没到周末怎么跑回来了。”
“妈,我也回来了。”厨房门一开,二子走出来抱怨道,“爸,妈,你们跑哪儿去浪漫了,这么晚都不回来,丢下可怜的孩子在家没饭吃。”
一对爹妈还真意外了一下,方冀南看看他,没好气说道:“也没见你饿着,你还敢回来,元旦节都不回来,我跟你妈已经宣布不要你们了,开除家籍。”
“别呀,”二子忍不住笑起来,笑着说,“这不是回来了吗,您老消消气儿,消消气儿,一把年纪可别气着。”
“滚!”方冀南笑骂。
“姨,”丫丫随后从厨房里出来,拉着冯妙胳膊道,“姨,二哥说他不会做饭,让我给他煮水饺,你快来帮我看看熟没熟。”
“冰箱里冻的那个饺子?那是荠菜肉馅儿的,你得点水。” 冯妙道,“饺子浮起来、肚子鼓鼓的就熟了。”
“我点两遍水了呀,可是老怕它还没熟。”
两人说着进了厨房,冯妙掀开锅盖一看,赶紧拿笊篱捞,一边好笑道:“你这再煮下去就过了,走汤不好吃了。”
丫丫抓抓脑袋,嘟囔道:“都怪二哥,他非说冻的饺子耐火,还没熟。”
“你俩怎么一起回来了,搞什么呢?”院里方冀南瞅着二子问。
“没搞什么呀,”二子嘻嘻笑道,“就是我回来了,家里黑咕隆咚没人,我就跑去学校把丫丫带回来了,这不是怕没回来过元旦您生气吗。”
方冀南嗤了一声,叫兄妹俩先吃饭。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四口人刚起床洗漱,大子忽然推门回来了,方冀南洗漱完正在浇花,见大子进来就冲院里喊了一声:“冯教授,你大儿子回来了”。
兄弟俩能聚的时间不多,二子每次回来就先打电话叫他哥回来吃饭,所以冯妙也没多心,就问大子早饭吃了吗。
“没吃呢,有什么吃?”大子伸头看了看,冯妙正在煮面条,跟他说西红柿肉酱打卤面。
“放个小米椒,酸酸辣辣才好吃。”大子道,从厨房里出来,就凑到方冀南身边笑道,“爸,我帮你浇花。”
“起开,我稀罕你帮。”方冀南嫌弃了一下,元旦没回来他还生气呢,故意不给好脸色。
“爸,”大子觑着厨房,笑嘻嘻碰了下方冀南,小声说道,“您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重要日子了?”
方冀南停住手:“怎么了?”
“我提醒你一下,今天1月21日。”大子笑,“爸,今天是您和妈妈结婚三十周年。”
方冀南哦了一声:“我说怎么一个个神神叨叨的,今天都跑回来了呢。”
“那是,”大子笑道,“要不元旦哪敢不回来呀,这不故意把时间排出来安排好吗。你忘了吧?可别让妈妈知道您忘了,珍珠婚,三十周年您都没想到庆祝一下,爸,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啊。”
“……”方冀南撩着眼皮子看他。
“您放心,礼物我们都帮您准备好了,蛋糕也给您订好了。”大子笑。
“我跟你妈还真没讲究过这一套。”方冀南说,“我记得呢,谁说我忘了,我们是七二年腊月十六结的婚,下星期六才到呢,原本我们也打算出去玩。”
“哎呀,爸你得按公历,你们结婚证上写的是1月21号,我们还特意挑的今天。”大子笑道,“爸,生活要有仪式感,懂不懂?妈妈是大学教授,整天跟年轻人在一起的,年轻人最讲究这些了。”
“二子元旦原本想回来的,可是我不能接连请假,为了给你们准备个惊喜,二子就把港城签合同的行程提前了,顺便帮你把礼物准备好了,所以您只负责哄妈妈高兴就行了。”大子道。
方冀南想了想,对呀,该讲究的是得讲究一下,纪念日这种东西,过公历也不耽误过农历呀,便放下洒水壶叫大子:“去去,去把蛋糕、午饭什么的都安排好,我去打电话说一声,今天不去单位了,给你妈也请个假。”
他转身走开,走出几步想起来又走回来几步,小声问:“你们替我准备的什么礼物?”
大子说:“珍珠婚,当然是珍珠首饰啊,一整套,二子专门在港城定制的。”
“还成吧,算你们懂事儿。”方冀南笑,喜滋滋去屋里打电话。
冯妙煮好了面叫他们吃饭,吃着饭才知道她“被请假”了,方冀南打电话给系里说她有事。
冯妙听完原委不禁失笑道:“你们呀,我原本今天也没有课。”
所以她今天就没打算到学校去。她带的几个研究生最近在西三所修复一件清早期的珍珠云肩,本来还打算今天没别的事,就过去看看呢。
“那就更不用管了,你看小孩都专门回来了,咱们去庆祝一下。”方冀南现学现卖道,“生活要有仪式感,懂不懂?”
仨孩子忙忙碌碌的,买了鲜花,定了蛋糕,中午去吃了顿好的,晚上回来方冀南把礼物送给冯妙,笑道:“媳妇儿,珍珠婚快乐。”
然后坦然承认道,“这东西是二子帮我们定制的,还挺适合你。”
冯妙便打开看了看,二子定制的还挺齐全,项链、手链、耳环、戒指和胸针,方冀南拿起其中的项链给她戴脖子上,端详了一下说:“挺好,熊孩子们还有点用。就是今天太闹腾了,咱们到下周腊月十六自己庆祝一下。”
腊月十六那天星期六,两人周五还是照常上班了,当天晚上去吃了顿西餐,还看了场电影,第二天出发去西山休闲游,玩了两天回来。
回程的路上方冀南接了个电话,挂上电话跟冯妙说:“有个事儿,肖淮生被查了。”
冯妙惊讶过后,竟没有太多意外,毕竟现在这些事也不新鲜。
“怎么个情况?”她问。
“具体我现在也不太清楚,反正是双规了。我们这两天不在家,没关注,现在传言说什么的都有,你修复的那个刺绣唐卡,听说就在他们家里。”
第125章 人心不足
永乐刺绣唐卡在卞秋芬手里?冯妙这下真要震惊了。
她当时还只是以为, 拍出八十万的铜鎏金佛像有可能是卞秋芬的呢。
“那个佛像也是她的。”方冀南道。
天冷,回到家夫妻俩一人一杯热牛奶窝在沙发上,讨论这件事, 方冀南便随手拿起茶几上的一个白瓷小茶杯说:“这个不难理解,冯教授,你明天就把这个茶杯送去拍卖,信不信我只要跟特定人士露个风声出去,你也能拍个几十万?”
冯妙:“……”
“也没你说的那么夸张, 人家拍卖公司起码是要经过鉴定的。”冯妙道。
“你冯教授说它是真的, 你就说它是乾隆皇帝用过的。”方冀南笑。
卞秋芬拍卖的东西倒不是假的,卞秋芬家里收藏的东西, 大部分是她八十年代初从国营古董店买的,那时候东西多便宜啊, 可能几十块就能买一个清朝的小碗,没准还是官窑, 还带发|票和收藏证书的。
九十年代开始就不行了, 九十年代之后, 即便是国营古董店也都是私人承包了,未必就没有赝品, 以及,价格就上去了。
而这些手续齐全、来源明确的收藏品, 经由拍卖行拍卖出去,合法渠道,合法手续,表面看起来完全没有问题, 只除了价格远远高出预估。
可拍卖场上有人愿意买, 人傻钱多或者有人偏就喜欢, 正大光明拍下来的,你甚至没法说这里边有问题,不好定性。尤其大部分圈外的人也不懂,也不会知道这东西到底值多少钱,人家合理合法拍卖的八十万,你也只会认为他值那么多。
春节前冯妙打电话给肖微,问她今年春节打算怎么过。
“你干脆来我们家吧,我们家今年人少,大子不回来,丫丫让我打发去陪宋军过个年了,宋军让他来这边他又不来,黄阿姨过年回老家,就只有二子在家。”冯妙跟她数了一圈说,“你正好来我们家一起,热闹。”
“我不去。”肖微笑道,“每年到这个时候你们就一个个找我,我姐、我妹妹都叫我去,你也叫我去,我知道你们关心我,怕我一个人过年过节孤单,其实我一个人最舒服,压根就不想去你们谁家。”
肖母过世后,肖微一个人倒也逍遥,就是每到逢年过节一个人过,她自己也许没觉得怎样,亲近的人难免想关心一下了。
“你姐家一堆孙子、孙女,儿媳妇又比较事儿,你妹家里还有公婆,我们家能一样吗,我们家最合适了。”冯妙道,“你来,今年春节能放七天假,多难得啊,我们俩正好聊聊天。”
“我一个人真挺好,你能不能别管我。”肖微道。
冯妙不是想管她,往常情况要是能放几天假,肖微说不定就会出去玩,可今年让肖淮生这个事整的,肖微不好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帝京。
她跟肖微打电话,二子凑过来听到几句,便笑着接过电话说:“肖微阿姨,你看我都想你了,要不这样,你年初二过来,来我们家热闹几天,您看我们家今年过年,除了我爸我妈就我一个人在家,我整天被我爸挑剔嫌弃,孤孤单单忒可怜了,您来了还能解救我一下。”
“你这小子,从小就会哄我开心。”肖微不禁失笑,答应说年初二过来。
年初二上午肖微还有事,下午冯妙便打发二子开车去接她,两人就一起洗手包饺子。
“卞秋芬是不是去找你了?”冯妙道,“听说她这阵子一直在奔走,我叫你来我们家过年,主要是怕她大过年去骚扰你。”
肖微说:“那你就不怕我来你们家,把她也引来了。”
冯妙笑道:“应该不会。你不懂,卞秋芬最不想让我看到她落魄的样子,找谁她都不会来找我的。”
这种心理倒不难理解。
肖微便说卞秋芬早就找过她了,肖微说:“她来找我,我直接跟她说她应该庆幸这件事我回避了,不然案子要是落我手上,我肯定直接判个枪毙!”
果然是二姑娘。冯妙不禁笑了下:“还是你行。”
“没人比我再憎恨他了。”肖微道。
“我父亲一世英名,就毁在他手里了,现在外界提起他犯的事儿,免不了要提一句他是我父亲的侄子,我父亲培养他那么多年,他没给我父亲添什么荣光就算了,死了还要被他连累名声。”
肖微恨恨道:“我说真的,案子落不到我手里,但是我一定会代表我们肖家,建议他重判!”
冯妙说:“我到现在还觉得不可思议,要说他们夫妻收入也不低了,各方面条件都属于很好的了,卞秋芬有的是办法让自己发财,为什么非要走这样的路子呢。”
“人心不足呗。”肖微道,“早几年还好,也就这几年,肖淮生今年57岁了,自己觉得没有往上升的指望了,快退休了,大概就想临走捞一把,欲壑难填,自己把胆子养肥了。”
“你看他们一家人,吃穿住用花钱向来大方,两个人工资收入都那么高,卞秋芬那个人,对自己非常舍得,大人孩子花钱也特别舍得,别人还夸她当后妈对孩子好,给孩子吃穿用的都不吝啬,不亏待孩子,我妈以前还说她不攒钱,还替他们家担心呢,说将来孩子大了用钱怎么办。”
其实人家自己心里有数啊,人家不用攒钱。
卞秋芬给自己设计好的路子,就是八十年代搞收藏,两千年之后升值卖掉,正好房地产市场升温,再用来买房子。可以说如果不是太贪心,她这条路子简直不能更好了,默不吭声,不动不摇地就能发财巨富。
就比如那尊铜鎏金佛像。刚刚经历六七十年代,八十年代初佛像收藏大冷,就没几个人买,放在国营古董店的库房里落灰,乏人问净。当时文物古董没有市场、没有拍卖,铜鎏金佛像一百二十块钱买到她手里,两千年能轻松卖出几万块。
翻了几百倍,给一般人大概就狂喜了。
可是这个东西,如果能“合理合法”地卖出八十万呢?
“最开始可能是98年,一家子吃喝花用,肖玫、肖葵留学花钱,他们家其实这么多年一点积蓄都没有,之前卞秋芬也卖掉过她收藏的东西,96年卖掉过一件清代官窑的盘子,她花了三百块买的,卖了几万块,也只有那次拍卖没有猫腻。98肖京京考上大学,卞秋芬想在大学附近买个房子,就决定卖掉一个清代的梅瓶,肖淮生当时还比较收敛,自己没出面,委托给别人去办,被他委托的人为了讨好他,就故意透露给一家民企的老板,那个老板找人唱双簧,抬价买了下来。再后来,尝到甜头就难以收手了,有一就有二,一次又一次。”
肖淮生这种操作很难被发现,要不是两千年那个刺绣唐卡,还未必这么快东窗事发。两口子当时故技重施,要卖掉铜鎏金佛像,然后卞秋芬也不知哪来的胆子,拍卖会上竟大手笔地出手把永乐刺绣唐卡拍了下来。
冯妙修复刺绣唐卡前前后后用了四个多月,并且也不止一次表露惋惜,卞秋芬的那种心理,大概就是“你想要的东西我可以轻易抢来”吧。
然而两百六十万,卞秋芬手上一时拿不出那么多现金,肖淮生挪用了公款。
肖淮生原本打算得很好,先挪用一下,卞秋芬知道这件东西过几年肯定会大幅度升值,过几年再出手,钱就翻几十倍几百倍回来了。然而没等她出手,肖淮生就进去了。
“这几年对干部的管理力度大了,加上他口碑风评不佳,挪用公款的事情在审查中被发现,拔出萝卜带出泥。”肖微道,“有些事情真的触目惊心,别说别人,我都不敢相信,你家这一个四合院就觉得羡煞旁人了,肖淮生他们家不光也有个大四合院,帝京的房子有好多套,巨额财产来源不明,光是家里一堆古董文物就足够惊人了,还有向境外转移资产行为。”
“那卞秋芬会怎么样?”冯妙问。
“这个不好说。”肖微摇头道,“这要看肖淮生怎么说了。卞秋芬这个人聪明得很,她又惯会躲在后面,什么事情都让肖淮生出面,那些事也确实都是肖淮生一手操作的,如果肖淮生有心保她,把罪责都揽过去了,她还真不一定怎样。”
肖微道,“现在肖葵、肖玫都没回来,先不说敢不敢,估计也不想回来,肖京京是个扛不住事的,早就六神无主了,卞秋芬倒是还肯为肖淮生奔走,三个孩子养成这样,没一个管他的,你说肖淮生讽刺不讽刺。”
冯妙不禁感慨,你说卞秋芬从一个农家女,从逆境中高考成功跳出农门,嫁给了肖淮生,可谓人生顺畅,这么些年要雨得雨、要风得风的好日子。不论社会地位还是经济条件,可以说远远超过绝大部分人了,怎么就忽然走到这一步。
只能说人心无足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