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麻辣香橙
第二天上午得到回音,故宫修复组那边的确的确有一个新来的临时工叫冯妙,刚在管理处办的工作证。
方冀南一块石头落了地,暂时放下心来,赶紧往故宫跑。
他对故宫也不太熟悉,先跑到午门。午门是给参观游客的出入口,工作人员跟修复组压根不是一个组织,方冀南没头苍蝇似的问了半天,又去西华门。
西华门他进不去,说找冯妙,门口的管理人员帮他联系了一下,说冯妙今天没在里边。
“那在哪儿?”
“不知道,听说他们是在筹备一个什么特别工作小组,有另外的工作地点。”门口的工作人员说,“我们有工作纪律,也没法帮你瞎打听。”
方冀南忙说:“同志您帮帮忙,我是她丈夫,急着找她呢。”
工作人员:“你是她丈夫不知道她在哪儿?”
方冀南:“……”
“那什么……她们刚过来,这不是还没联系上吗……”
工作人员帮他拦住一个修复组的工作人员,对方半信半疑问了半天,才指点他到宿舍那边去找。
修复组的宿舍当然不能在宫里,坐公交车其实还得几站路,方冀南按照地址找过去一问,说搬走了。
“搬哪去了?”
“那不知道,好像就昨天才搬的,这两天他们都没来食堂吃饭了。”食堂门口择菜的大妈说。
另一个大妈热心地告诉他:“徐同志和李同志应该知道,娘儿仨在这里统共住这么几天,住了有十来天吧,大人整天忙着绣花,俩孩子又小,跟我们也不熟,平常也就跟徐同志和李同志熟一些。这会儿还没下班呢,你得等他们回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太阳落山,没等到徐长远,倒是把李志等来了,方冀南赶紧过去说话。结果李志一张嘴:“你是冯妙丈夫?不是说离婚了吗?”
方冀南眼前一黑,冯妙说的?
“谁说的。”方冀南,“没有的事。我们两口子好好的。”
“那……嗐,可能我听岔了。”李志脸上尴尬了一下,抓抓脑门问,“你是帝京人?”
“对。”方冀南点头。
他一点头,李志反倒不敢信了,这男人说是冯妙丈夫,不承认离婚,可是冯妙来了以后这么多日子,也没听她提起来啊,甚至两个小孩也没说要找爸爸,也没见这男的露过面。
按照常理,男人既然在帝京,娘仨来了不应该就去投奔他吗?
结果呢,你看看,冯妙一个女人带着俩孩子,来了以后各种困难各种不便,还跑出去租房子住了。并且徐长远在村里也听说过,说冯妙离婚了的,都知道她的知青丈夫是个陈世美。
李志脑袋瓜一转悠,就开始阴谋论了,一琢磨,是不是这男的离婚争孩子,瞅着冯妙来了帝京,抢孩子来了。啧,看着人模狗样的,看不出来啊。
这么一想,李志顿时就留了个心眼儿,想了想热情说道:“哎呀你看巧了,冯妙同志搬家了,她带着俩孩子住宿舍不是不方便吗,在外边找的房子,昨天刚搬的家,我其实也不知道新地址。要不……”
他扶着自行车想了想,笑道,“要不这样,你在这稍等一会儿,我去问问徐长远,冯妙同志来了以后也没什么亲戚朋友,都没个照应,徐长远昨天倒是去帮忙搬东西了,他应该知道的。”
“那麻烦你了,太谢谢了。”方冀南赶忙道谢。
李志骑车就往回跑,刚出胡同口,迎面看见徐长远从公交站台走过来,李志赶紧跟他说了。
“不能吧,”徐长远道,“那人家就算离了婚,也是小孩的父亲,也许就是来看看孩子。”
“我说你个死脑筋,你怎么就跟故宫那些木器家具一样。”李志白了他一眼,“你也不想想,冯妙她一个农村女人,在这帝京举目无亲的,她来了怎么都不告诉男的知道?她婆家既然是本地人,要是趁着她人生地不熟,趁机欺负她、跟她抢孩子,别的不说,就说那男的要是把两个小孩抱上就走,藏起来让冯妙找不到,你说怎么办?”
徐长远脸色一变。
李志:“你想想,这种事情还少吗,正因为他是小孩的父亲,你就是报告公安局,那也是家务纠纷,公安局都没法管他。”
李志越分析越觉得有道理,自己啧了一声道,“你说她婆家要是什么好货色,能逼得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来了帝京都不跟婆家联系?那些当陈世美的知青,咱们见的还少了呀。咱也不是非把人想的那么坏,可是万一呢?”
徐长远脸色变了变:“那我先去告诉冯妙一声,她在双面绣小组那边,庄老下班前也去了,临走还说可能要晚一点回来。”
李志略一斟酌:“这么着,我去找冯妙,我骑自行车去。咱们兵分两路,你先去幼儿园把小孩接回来,这也该放学了,别万一谁嘴碎说给方冀南知道,他先跑去幼儿园把小孩接走了呢?”
“那行。”徐长远答应一声,瞧着还没有公交车的影子,一站路,干脆就匆匆往幼儿园的方向走。
庄老着手组建一个双面绣工作小组,在冯妙的建议下,工作地点安排在宫外,西三所虽然地方不小,可作为管理处和修复组的工作地点,其实也没有多大地方了,挤,干扰也多。冯妙最不喜人多杂乱,刺绣毕竟是个心宁气静的事情。
放在宫外相对独立,也不影响工作,随时可以跟复制组沟通,冯妙一说庄老也觉得有理,于是就这么定了。
于是经过协调,选了一处离故宫不远的地方,是一处大宅院,一大片高高低低的院落,现在用作某个兄弟单位的办公地,有警卫管理,修复组就在这里安排了一个小巧的四合院,各方面都挺合适。
庄老召集的绣娘都来自江南,最先来报到的居然是一对师徒,师傅叫祝明芳,五十来岁,带着她的徒弟邱小婵,二十出头。师徒两个一样的纤瘦温婉,一口吴侬软语,很有江南女子的韵味。
冯妙之前特意了解过现如今的苏绣,知道苏绣流派林立,主要是苏派绣法和顾派绣法,一问,祝明芳是顾绣传人,并且在绣坛是一位颇有影响地位的代表性传承人。
冯妙心说这位大师怎么也来了。她自己年纪轻,原本还以为,庄老召集的主要是年轻绣娘呢。
在庄老的建议下,冯妙和这师徒二人便形成了一个“筹备组”,开始马不停蹄地张罗工作小组的相关事宜。在这个艰苦奋斗的年代,除了修复组派来的徐长远和另一位工作人员章永兴帮忙,很多事情都要她们自己动手,从几间空空的大屋子开始。
祝明芳师徒来之前就已经得知,双面绣小组由庄老亲自牵头,实则冯妙才是具体负责人,师徒两个一见面,就表现出对冯妙的极大兴趣。
徒弟邱小婵活泼些,互相介绍之后就忍不住问:“冯妙同志,你就是成功复制出故宫双面绣的人呀,你可不知道,我老师来之前对你有多好奇,我们来之前,就听说有个人把双面绣复制出来了,还以为你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师傅呢。”
“这丫头怎么说话呢。”祝明芳笑道,“冯妙同志你不知道,修复组他们之前也找过我的,我在里边呆过,花了一个多月也没研究出它的针法,回去之后就一直放在心里,它那个绣法很有特点,运针细密,立体紧凑,我那时认为这种针法已经失传了,心里就非常遗憾,回去好些日子放不下。这次一听说有人成功复制出来了,我也顾不得这把老骨头了,硬是要过来看看。”
说完又笑道,“冯妙同志,你别嫌我年纪大了,我学习能力还是行的。咱们做手艺的人,授业不分老幼,你就先收下我这个徒弟。”
面对这样一位有年龄、有资历的大师,别说现在,便是前世执掌司制房,她年纪轻轻也得敬重三分,冯妙赶紧笑道:“祝老师你可别拿我说笑了,就像你说的,咱们做手艺的人,各有所长、各有所短,我也就是恰巧会这一样,咱们就相互学习,我该跟你学的可多着呢。”
“行,那咱们就相互学习。”祝明芳笑起来。
三人说说笑笑,连同今天来协助的章永兴一起,先把工作场所收拾一下,搬了两张办公桌进来,便聚在一起,商量复制工作的相关事宜。这会儿人员还没到齐,她们先规划了工作步骤流程、工作场地划分,和所需的人手、物料、包括后勤保障等等。
一番接触,祝明芳心里不禁暗暗有些惊讶,她来之后了解到,复制出故宫双面绣的绣娘是北方来的,农村人,之前并没有从事刺绣相关的工作,便在心里判断应该是流散在民间的刺绣传人,说明故宫双面绣并没有真正失传,民间还有传承,有人恰好会这一种针法。
祝明芳那时还想,得亏庄老对待修复工作的执着较真,如果不是这份执着,放弃了,改用替代方案,可能就没有机会再发掘出这种濒临失传的针法,别说发扬光大,可能就真的要失传了。
见面一看,还这么年轻呀,祝明芳就越发笃定了这种判断,推测冯妙就是属于民间流散的一位传承人,还担心这姑娘要领导这么个高手云集的工作小组,会撑不起来。
然而经过这一番工作讨论,祝明芳便发现这姑娘年纪虽然轻,看着也内敛低调,不张扬,但考虑事情悉数周全,工作安排面面俱到,各种安排流程都是自信笃定地一挥而就,不急不躁却有条不紊……
便是她这个当了几十年老师、要让人尊称一声大师的老绣工,也没法轻易做到。
祝明芳看着冯妙的眼神开始发亮。
冯妙沉浸在工作中,眼看着天不早了,哪里能想到方冀南在宿舍大门口正等得焦躁。
第42章 方冀南的醋
临近下班时间, 庄老来了,还顺便带来了两个新报到的绣娘。
两人一个叫汪绢,三十岁, 一个叫叶小红,跟冯妙同岁,两人来自同一个绣坊,现在改叫苏绣工艺厂了,都是苏派绣法。
庄老先给她们彼此介绍了一下, 就饶有兴致背着手, 在几间大屋里转转看看,一边跟冯妙问起工作筹备安排, 冯妙一一给他汇报了。
“好,你们这一下午的工作很有效率。”庄老指指身后的章永兴, 调侃道,“瞧见没, 专业的事情还得听专业人员的, 你让我个老头子来张罗这些绣花的事情, 那我肯定钻坛子砸锅。”
大家哄笑起来,冯妙笑着说:“都是一下午和祝老师商量出来的, 得亏有祝老师给我掌舵。”
祝明芳却接过来笑道:“别拉上我,我是看出来了, 庄老让你牵头可不是光因为你会绣,那是因为你有这个能力。庄老,您这是挖到宝了呀,这方面的工作我也没接触过, 冯妙她都考虑到了。”
“我没以为你会亲自来, ”庄老调集人手的时候, 只是要求祝明芳所在的绣坊选派两名刺绣技巧熟练、年轻学习力强的绣娘,可没想到把“掌门老师”搬来了。庄老笑道,“你来了正好,冯妙可都说了,你这个老把式,你得多帮帮她。”
祝明芳道:“您放心。人都说我是个绣痴,我一听说故宫双面绣复制出来了,哪里还坐得住,赶紧就得来看看,拦都拦不住我。冯妙很好,我们一见如故,我们都会好好干,你们可别看我年纪大了,我保证好好学习绣法,不拖后腿。”
“祝老师,您这变着法子夸我呢。”冯妙道。大家又哈哈笑起来。
“这两天人员差不多就该到齐了,冯妙啊,物料、后勤什么的,你就交给徐长远和章永兴,解决不了的告诉我,我去找上头。”
庄老转悠了几圈比较满意,才背着手弓着腰,跟个菜市场大爷似的,晃晃悠悠走了。
庄老一走,冯妙赶紧就想下班,她接孩子要迟了。
“祝老师,天也不早了,那我们今天就先到这儿吧?”冯妙转向另外三人,“邱同志,汪同志,叶同志,你们今天都刚到,累了一路,也早点儿回去歇歇。”
祝明芳点头说行。邱小婵在旁边笑道:“我们以后都要在一起工作,我们这样说话,这个同志那个同志,不麻烦吗,冯妙姐,我比你小,我不管,我以后就管你喊姐。”
冯妙噗嗤一笑:“行,小婵妹子。”
剩下两人一听,也纷纷加入,于是冯妙又多了一个“汪姐”和一个“小叶妹子”。
几人一起工作的小院子出来,便各自道别,祝明芳她们回宿舍,冯妙则穿过院落之间的通道去最近的西门,她得顺着西门的胡同走到底,在路口坐公交车,再到幼儿园接孩子回家。
长期这么下去就很麻烦,每天坐公交车要花钱,关键是时间也容易耽误。冯妙琢磨着,要不要买个自行车,她上班下班、接送孩子都方便。等这边工作完成了,如果她要离开帝京,可以再把自行车卖掉。
“冯妙。”
冯妙一抬头,便看到李志推着自行车等在门口。
“李同志,”冯妙笑着走过去,“你怎么来了,是有什么工作安排吗,怎么不进去?”
“不是,我刚好到这儿,正要进去你来了。”李志斟酌了一下说,“冯妙,今天有人来找你,说他是大子的爸爸。”
冯妙稍稍一怔,倒也不意外,她来帝京的事,方冀南早晚会知道,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这不是你搬家了吗,没找到你,我寻思先来告诉你一声。”李志道。
冯妙稍稍一想也就明白了李志话中的未尽之意,忙说:“我知道了。李同志,谢谢你了。”
“谢倒不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就吱一声。大家都是同事,不用那么客气。”李志停了停说,“对了,庄老不是临下班又往你这边来吗,我们怕他太晚了耽误到你,徐长远就先去帮你接孩子了。”
冯妙看看天色,笑道:“李同志,真是太感谢你们了,你和徐同志,我真该好好谢谢你们。”
“这话怎么还越说越客气了呢。”李志看她的样子,到也不像着急担心,便把自行车调了个头说,“走吧,我回宿舍,还能顺路捎带你一段。”
“方冀南在哪儿?”冯妙问。
“在我们宿舍大门口等着呢。”李志揣摩着冯妙这个态度,跟他脑补的“恶毒前夫”似乎不太一样,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反应过度了,一边骑上车一边问道,“那你去哪儿?”
“你叫他去我家找我吧,我得先回去看看小孩。”冯妙道。
李志的担心她大概明白,然而她对方冀南这个“准前夫”,虽然抱着一种悉听尊便无所谓的心态,不在意似的,但却也不会怕他,方冀南这个人,反正也干不出什么家暴、硬抢孩子之类的恶毒事情来。
潜意识的一种笃定。冯妙敢相信,这点底线方冀南还是有的。
所以冯妙如今面对他,也能平和从容。
胡同口让冯妙下了车,李志骑车回宿舍,大院门口瞧见焦躁徘徊的方冀南。
“李志同志,”方冀南看到他似乎松了口气,忙迎上来问,“找到了吗?”
“找到了,”李志心里一转悠,到底还不太放心,加上那么一点八卦心理,他干脆自行车一调头,挺热心地说道,“走吧,还有一段路,我带你过去。”
方冀南还挺感激他呢,心说冯妙这个同事可真热心,连忙道谢。
天色已经黄昏,自行车穿过古意悠远的老胡同,穿过胡同里弥漫的人间烟火味,终于在一处蛮子楼的四合院大门口停下,李志摁了下铃铛,叮铃铃一声清脆的铃响,敲响半掩的大门,同时扬声喊道:“冯妙同志,在家吗?”
“李叔叔,”随着一声清脆的童音,黄昏朦胧的光线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跑出来,仰起脑袋看着李志,“李叔叔你来啦,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