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麻辣香橙
“是吗?”沈父笑不可抑,居然跟两个小孩子讨论了半天火车怎么爬的。
吃过饭他们就张罗着回去了,沈父叫人拿了个盒子来,说是给冯妙的。冯妙打开一看,是一支钢笔,笔身刻了一个“方”字。
沈父道:“我跟你婆婆都是穷苦出身,她也没留下过什么像样的东西,就这支派克金笔,还是我跟她结婚的时候朋友送的,你婆婆用了多少年,当年抄家的时候被抄走了,之后家产还回来,这支笔还不见了,冀南回来后费了不少周折又找回来,正好俩孩子说你要参加高考,我寻思就送给你做个纪念。”
冯妙接过来认真道了谢。四口人收拾东西,拎上沈父给孩子准备的饼干糖果回去。沈父扶着手杖送出大门口,大门口居然有不少邻居在,或站或坐在门口的树荫下闲聊天,瞧见他们出来,纷纷站起来说话。
冯妙反正都不认识,就跟着方冀南点头微笑打招呼,方冀南则忙着叫俩孩子叫人,爷爷奶奶叫了一圈。
等他们一走,一堆人就纷纷跟沈父说笑,有的说,沈家这儿媳妇看着挺好,人漂亮,说是农村来的,原本还以为是淳朴水灵的那种,如今看着可不一样。
肖微的母亲也在,就笑着说:“那是,人家这姑娘在故宫工作,故宫修复组专门请来的。肖微之前见过一回,他们不是都一起上学吗,回来跟我说像个大家闺秀,气质好,谈吐也好。”
众人一听,纷纷追问是做什么的,肖微的母亲就说:“听说是刺绣世家出来的,她把一种失传了几百年的刺绣给恢复出来了,解决了故宫修复的大难题。”
“怪不得呢,沈老啊,还是你儿子有眼光,怎么娶到的。”
“这么好的儿媳妇,还给你生了两个大胖孙子,那俩孩子可真漂亮。”
“沈老,你说你看着两个宝贝金孙,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吧?这回你家里可热闹了,退了休含饴弄孙,也该享福喽。”
一堆人说说笑笑,年纪大了,像许多普普通通的老人一样,一个个也聊聊家长里短,说说儿孙小辈。沈父被别人塞了个凳子,也就乐呵呵坐下听着众人说笑。
其实这阵子大院里可嘀咕呢,有的人都当面问他了,听说农村的儿媳妇和孙子来了,怎么没见着人呢,怎么还没接过来。有些话说出来可就话里有话了。
“哎沈老,他们不搬回来住啊?”有人问。
沈父道:“这不是远吗,他们工作忙,儿媳妇来了以后,人家单位都给安排好了,孩子也送幼儿园了,一家四口要是住这边,每天上班上学跑冤枉路,也挺麻烦的,我就说让他们住得近些吧,反正他们经常回来,我这边又不用他们一直照顾。”
有人说:“去帝大、去故宫其实也不算太远啊,可以骑自行车,公共汽车也方便。你让他们搬回家来住,孩子换到这边上幼儿园,有人帮他们带,还可以多陪陪你。”
“嗐,这样他们方便些,反正也经常能回来,搬回来住他们上班上学也不能老陪着我。”沈父道,“你看我这边也没啥事,他们年轻,我得对支持他们干事业。”
晚上的时候,俩熊孩子玩够了睡觉,上了床冷不丁想起白天的事情,跟大人说起来,说爷爷要去看太爷爷。
冯妙听了便转头看看方冀南。
“随他自己安排吧,我们不用掺和。”方冀南说,“他那个身份,就算退休了,要出京往哪儿去总得先吱一声,也不是他自己说走就走的。”
这次之后,冯妙开始紧张的备战迎考,沈父倒也不会刻意叫他们回去,像很多老人一样,有时打发人来给孩子送点儿吃的喝的,他们有时也会带孩子回去看看。
然后一个月后,张希运来了故宫金石组。
张希运虽说是帝大的老师,可眼下高考恢复后才招了一届学生,学校里没那么忙,也没那么多课上,又是搞这一行的,像庄老说的那样不可能光呆在教室里读书,张希运从下放农村回来后就没怎么在帝京呆过。
这次他因为脚扭伤,在帝京踏踏实实呆了一阵子,倒是有了转变,来了金石组,看样子是打算长留在帝京了。冯妙不在西三所,没见到张希运本人,是从徐长远口中先知道的这件事的,回去就跟方冀南随口提了一句。
“我大姐夫是个好人啊。”方冀南仰天长叹的语气。
“?”冯妙莫名其妙看看他,“什么意思?”
“我说他是个好人。”
冯妙:“所以呢?”
方冀南:“我大姐上辈子可能做了什么好事,遇上这个大姐夫,可以说是她的福气了,我现在就担心她自己把这福气作没了。”
“你要说就说明白点儿,不说就干脆别说。”冯妙眼睛乜他。
“我是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说。”方冀南看看手里切的萝卜丝,或者叫萝卜条,粗的粗细的细,自己也不太满意,挑出几根粗的再补上一刀。
他把萝卜丝装进盘子里,拿了小碗调糖醋汁,一边叹气道:“大姐前夫那边,这阵子老是来找她,各种各样的借口,找她也就算了,毕竟她跟前夫还有一儿一女,可是都能找到我们家里来了,得亏大院他不能随便进来,我父亲这阵子烦我大姐,可她两个孩子来了,说是来看望姥爷,我父亲又不能不见,见了两回,干脆跟他们说别来了。”
冯妙听明白了几分,问道:“她前夫那边没再找啊?”
“找了,又离了。”方冀南没好气地说道,“坏事干多了走路会撞鬼,当初我们家一出事,他就立马跟我大姐、跟我们家划清界限,还专门贴了大字报,甚至发让他十几岁的女儿都贴了大字报,后来就娶了个纺织厂的工人,是个会计,结果那女的跟他物以类聚,大运动里上蹿下跳特别能折腾,得罪了不少人,大运动一结束,当初被她坑死的厂领导恢复工作,当然不会放过她,被查出贪污,进去了。”
冯妙:……这么精彩呀。
“所以你现在明白了吧。”方冀南摇摇头,用筷子夹起一根糖醋萝卜丝,嘎嘣嘎嘣尝了尝,醋多了,又撒了点糖。
“所以你大姐夫想维护家庭,就只能呆在帝京守着,做出事业的牺牲了?”冯妙说完,想想也不太对,张希运那个人还是不错的,专业水平足够,他本来就是搞铭刻学的,去了故宫金石组也能发挥所长。
“他们俩的问题,关键在于没孩子。”方冀南说到这儿顿了顿,笑嘻嘻指着冯妙道,“你比如说,我们俩要没这俩孩子,这次你想踹掉我就容易多了。”
冯妙深以为然,给了他一个“你很有自知之明”的揶揄眼神。
“我大姐那个人,大姐夫不在家,她跟前又没孩子,一个人找不到事干似的,她跟前夫的两个孩子就整天赖在她家,她前夫也去,就连她前婆婆都去走动,关系一下子好的了不得。她前婆婆还舔着脸来想见我父亲,我父亲没让他们进来,轰走了。”
“我大姐那个人,太自以为是,张希运不在家,她一个人除了上班无所事事,可能也挺冷清,前夫一家子围着她、哄着她,她也不觉得不对。她前夫那边跟她说,张希运跟前妻有个儿子,现在儿子也大了,张希运肯定只顾着自己儿子,可人家的儿子将来又不会给她养老。后来就直接干脆劝她跟张希运离婚,跟前夫复婚,说她跟张希运没孩子,将来老了指望谁呀,还不得指望自己的儿女,又说她儿子还没结婚呢,家庭不完整找对象会受影响,叫她为了儿女也该复婚。”
沈文清的前夫、婆婆、孩子,一个个轮番上阵,反正理由都不用猜,都是历史的错,还是原配的好。拨乱反正了,你们再换回来吧。
“从你父亲出来?”
“那倒也不是。”方冀南道,“人家先观望了一阵子的,先是她前夫后娶的老婆进去了,看着局势稳定了,沈家安稳了,才找上门来。主要是我父亲上次手术,上边主事的人都上门探望了,他们家也不知哪儿听到的,就先打发她两个儿女来探望。而且她女儿还找过我,舅舅长舅舅短,给我膈应的,二十几岁的人了装什么乖呢,明明小时候还挺单纯懂事的。”
“这儿女也拎不清,他爹妈不复婚你就不是他们舅舅了?”冯妙把打散的蛋液倒进汤锅里。
“那能一样吗?她前夫大运动里不光彩,眼下可不太好看。我大姐未必不是看不透,可她那个性子,前夫儿女一家子哄着她高兴,她就高兴。”方冀南摇摇头,轻叹,“你说她要跟张希运有个孩子就好了。”
“你不打算管?”
方冀南:“你看我管得了她吗?”
冯妙啧了一声,心说按方冀南的“物以类聚”理论,沈文清应该跟她前夫更合适。
“所以这人呀,日久见人心,我大姐的前夫当初看着可是个大老实人。”
方冀南唏嘘感慨一番,一手一盘端菜回屋,冯妙则端起汤盆跟上,糖醋萝卜丝,炒豆芽,一个青菜鸡蛋汤,出门叫俩孩子吃饭。
吃过饭冯妙去复习功课,方冀南照例跟俩孩子去前院玩,又跑去胡同里散步疯玩了会儿,回来让给小两只洗漱睡觉,方冀南拿了数学书开始给冯妙辅导。
冯妙:“我觉得我这次起码能比上次考得好。”
方冀南:“废话,不比上次好,那我不白忙活了,就你那个代数,笨死你,我教大子都该教会了。”
“……”冯妙气不过,白了他一眼。
方冀南憋笑:“不是……我是说,我媳妇还挺聪明的,都会背那么多数学公式了。”
方冀南给她整了一本《数学公式集》,让冯妙背,背倒是会背了。
没办法,谁还不许偏个科了。
第55章 夜半惊魂
又到星期天, 沈父打发人来接俩孩子,理由还很充分,几个在京的老战友聚一聚, 沈家人少宽敞,地点就定在沈家,人家都带孙子了。
冯妙不去,方冀南留下辅导她,就让小李把小哥俩接走了。等到晚饭前, 又打发小李来跑了一趟, 说小哥俩玩高兴了,不想回来了, 问能不能让俩孩子在那儿住一宿。
“你要不要跟去看看,带回来算了。”冯妙叫方冀南, “万一晚上哭闹,再折腾人, 再说明天还上幼儿园呢。”
“上幼儿园时间八点半都行, 明天一早我们给送过去。”小李道, 顿了顿又笑着说,“您不知道, 今天是真玩疯了,还跟我们踢了一场球, 这俩孩子可真好玩儿,二子抢球抢不过人家,就趴在上边护着,家里都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首长乐得呀, 腿脚不好还硬是拎个凳子追着看, 一整天嘴都没合拢过。”
方冀南说:“随他们去吧,又不是吃奶孩子,你就别老担心,少在家气我们一晚上。”
又说:“总有一天要长大的,还能永远黏着你这个妈妈呀。”
其实冯妙巴不得他们偶尔不在家一晚上,就像以前偶尔会在姥姥家睡,好歹让她歇歇。俩小子太皮了,屋里你刚收拾好好的,兄弟俩一进来,五分钟给你搞个插脚无空。再说晚上小孩要人哄,也会影响到她看书复习。
见她答应了,小李就乐滋滋走了。冯妙跟方冀南送了送,对面屋刘大妈出来问:“小方,这是你家亲戚呀?当兵的呀,我看来两回还开着车。”
方冀南就随口说是,就跟冯妙回去看书。
小孩不在家,两个大人简单吃了晚饭,冯妙做了几道数学题,背背公式,又背了会儿历史换换脑子。方冀南把她做的题改了,给她讲解订正完,一晃就将近十一点钟了,白天喧嚣嘈杂的老胡同也渐渐安静下来。
方冀南坐在床边表情意味深长地看她。
“那什么……媳妇儿,”他摸摸鼻子,咧嘴笑着问,“今晚俩熊孩子不在家,就剩我们两个人了,你看我们俩还值当占两张床吗?”
“……”冯妙顿了顿,有点无语地摇头失笑,就说这货刚才怎么那么不想俩孩子回来呢。
她一笑,方冀南就傻乐起来,窜过来抱住她响亮地亲了一口,喜滋滋跑出去倒水洗漱。
方冀南太期待这样一个晚上了。身体当然是期待,去年五月份两人分开到现在,从三月中两人重逢,这么些日子了,守着媳妇整天看到吃不到,也得亏他荒得太久,大约是素得都习惯了,居然都没干出什么豺狼野兽的事情来。
可是更多的,还不只是身体的期待,这就像一个仪式,一个信号,夫妻两人终于要回到正常的生活状态了。经历前段时间的压抑冷淡,这段时间的平淡温馨,方冀南想说,这日子真特么不是人过的。
他整个人都像浸润在某种暖暖的旖旎中,脚下的砖墁地面似乎都变柔软了,软绵绵的,轻飘飘出去,倒了水来两人刷牙、洗漱,收拾上床。
也许是太久没在一起了?两人半靠在床头挨在一起,居然各自都生出那么一丝丝不自然的悸动,然后方冀南一翻身,就带着灼热亲了过来。也不分个地方,他一通贪婪又迷恋的乱亲,辗转吮吻,从嘴唇、耳垂再到脖子……
像某种温柔浸润的东西流淌弥漫,一整夜都是他们的,他有的是耐心。
然后冯妙晕晕乎乎中听到院子里刘大妈喊:“小方,冯妙啊,睡了吗,你们听听外头是不是找你们的?”
冯妙挣扎着争取到一点空气,推推他:“……外面。”
“别管他。”方冀南嘴唇都没离开一下。
“去呀,喊你呢。”冯妙顺手掐了他一下,深呼吸缓解那种缺氧的感觉,定了定说,“我觉着,可能你儿子回来了。”
“……”方冀南动作定格足有十几秒钟,懊恼的一声哀嚎,起身穿好衣服,穿鞋出去。
晚上十一点四十,两个信誓旦旦要在爷爷家住一宿的小孩被送回来了。
实在招架不了了。
本来好好的,沈父其实也不是非得留小孩住一宿,他也怕孩子小离不开。白天玩得太高兴了,上午确实几个老战友来看他,可是人家带不带孙子他也不知道,人都还没来呢,他就是想趁机把孙子接来,好跟老战友们显摆一下,看我两个大胖孙子,多好。
然后就一堆曾经战场上叱咤风云的老头儿聚在一起哄孩子玩。下午的时候又跟警卫踢球,又满大院地皮,认识了好几个小伙伴,沈父好容易单独跟两个孙子在一起,要天不给地,要东不给西,要干嘛给干嘛,弄了一大堆好吃的好玩的。
简而言之,此间乐,不思蜀。
俩熊孩子自己都不想回来了,压根不提要走的事,沈父提了一句,说要不今晚就别走了,在爷爷家住一宿行不行,俩小孩很爽快地答应了。
把沈父高兴得够呛,还琢磨着那对爹妈不是不肯搬回来吗,要是小两只常住不走了,挟孙子以令冤家,两个大的早晚还不得乖乖搬回来。
亲情大约就是这样吧,没看见两个孙子之前,沈父也只是念叨他有两个孙子了,沈家有后了,想看看孙子,可是跟亲眼见到孙子不是一回事,一看见孩子,整个心里就忽然不一样了,心都化了,油然而生的那种舐犊之情。
一切都挺好的,俩小孩高高兴兴吃了晚饭,还吃了点心和水果,怕他们撑着还让人带他们去大院里散步消食儿,回来挺乖的跟着保姆洗漱收拾,可以准备睡觉了。
然后俩就不睡了。
那时也就八点多,不到九点钟,不睡,说睡不着,想玩儿,然后家里几个大人就陪着孩子玩,玩到九点多快十点,还是不想睡,睡不着,就嚷嚷要回家找妈妈。
你说沈父好不容易留俩孙子住一宿,大半夜给人家送回去,不说别的,老脸往哪儿搁呀,他这个爷爷管什么用,再说哪能大半夜真送回去,天都很晚了,这么小的孩子早该睡了,好好哄哄呗。
然后费尽心思,用尽花招,变着法子各种哄,几个大人就差没耍猴了,越哄俩孩子越烦躁,已经是平时他们熟睡的时间了,小孩就烦躁,开始眼泪汪汪。明明困得打哈欠了,可他就是不睡。
大子大一点,他也不哭,他就说想回家,眼泪汪汪的自己擦。二子他也不是哇哇大哭那种,他就那么扁着嘴,委屈巴巴,两泡眼泪地看着你,可怜巴巴地:“我要妈妈,我要回家,呜呜呜……”
加起来才八岁半的两个孩子,你能怎么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