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麻辣香橙
可你看看,她们现在,不也从熟手、好手向着妙手的方向发展了吗。
等冯妙再去上古汉语课,就傻眼地得到了一个“炫技”的副作用——老教授正上课呢,招招手叫她:“那个谁,叫什么的,就你,过来帮我写一下。”
感情是老先生把她当自动显示黑板使了呀。
冯妙心里腹诽了一下,心说您自己不是有助教吗。一切方兴未艾,学校里也少有专职助教,助教是大四的,一方面也是个实习锻炼,虽说也是工农兵学员,国学底子可以说相当不错。
可是老教授随手就指到冯妙了,冯妙只好在其他人的注目下走到黑板前,挑了一只粉笔开始按老教授的讲解板书要点,并且按要求用繁体字,一二三四五……
“她这个字写得舒服,一点都不生硬。”老教授拿书本指了指下边,“你们要好好写字,人家中师生还有毛笔字课呢,你们居然没这个课,你们将来也是要当语文老师,字都写不好,要误人子弟的。”
完了老教授还交代一声:“那个,你叫那个……”
“冯妙。”冯妙乖乖回答。
“对,冯妙。”老教授说,“下回无事不要请假,好好上课,正好帮我写板书。”又说,“你写这个字比小周(助教)快,他还得帮我准备上课资料、帮我看作业,以后就你来写。”
冯妙:……好吧。
也不知道老先生能不能给她开个助教工资。
要知道,这年代板书也不是个轻省活儿,这年代教书,除了一本教材,也就靠一支粉笔了。
一晃79年元旦,一家四口回沈家去,一进大门来开门的小李就往屋里努努嘴,小声提醒道:“你大姐来了。”
这么长时间过去,冯妙居然还是头一回在沈家遇到沈文清。
她知道沈文清平常也会来,大概是有意避开她了吧,他们一家四口总是星期天来,想避开很容易。至于这里面有没有沈父的意思,冯妙就不知道了。
沈文清和张希运离婚的事情中秋节就东窗事发了,沈父知道后很失望,气了好些日子,所以沈文清连中秋节都没敢回来过。
冯妙看了一眼方冀南,方冀南皱皱眉头,先往客厅去了。
“妈妈,大姑怎么也来了呀?”大子小声问。
“这是你爷爷家,她是你爷爷的女儿,她当然能来。”冯妙两手拍拍俩儿子的脑袋,小声笑道,“不管她,她要是留下吃饭,咱们就先走,带你们去动物园看看你们的小猴子朋友,到时候你们就跟爷爷说。”
绝不妥协,有一就有二,她今天要是留下跟沈文清一张餐桌吃顿饭,哪怕两人一句话都不搭言,也会让别人觉得她们俩还是可以和平共处的,有了一寸,就可以琢磨能不能再有一尺了。
毕竟咱们国人,都喜欢和为贵嘛。
冯妙嘱咐好俩儿子,刚领着孩子往里走,走到客厅门口就听见“呯”一声瓷器摔碎的脆响,沈父怒骂的声音随之而来:“滚!你给我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冯妙脚步一顿,立刻换了个方向,想都不想地拉着俩孩子进了厨房。
“我也不知道咋回事。”保姆王姨说,“你大姐也就刚来一会儿,还给沈老带了东西,父女俩好好的在客厅说话,谁知沈老突然就摔东西骂起来了。”
“妈妈,我想去看看。”大子小手扭啊扭想挣脱妈妈,二子也跟着起哄:“我去看看,我去看看。”
“你们俩少凑热闹。”冯妙拉着俩小孩,不想让小孩子看到这种场面,但转念一想也不太对,沈父这么大年纪了,万一真气出个好歹来,让俩小孩进去还能给老爷子缓一下。在这一点上,方冀南的作用还真不如他儿子。
然而冯妙又有点不甘心,能见证沈文清挨一顿骂她还挺愿意的。
“你们俩去到门口看看,要是爷爷很生气很生气,你们就进去哄哄他。”冯妙道。
俩小孩就过去了,人小鬼大地趴在门口看,大子趴门口没动,二子很快就跑回来了。
“妈妈,爷爷把茶壶摔碎了,爷爷骂大姑,大姑惹爷爷生气了。爸爸就在旁边也不管管。”二子说完眨眨眼睛问,“我们要进去管吗?”
冯妙为儿子小大人的口气不禁笑了下,在小孩头上撸了一把道:“你爷爷是你大姑的爸爸,爷爷要骂大姑,那是他们的事。”
客厅,沈父坐在沙发上,脸色铁青,胸脯肩膀都气得一起一伏,怒骂之后老半天没说话。
他不说话,方冀南手插裤兜、微低着头站在一旁,耷拉着眼皮也不说话,在那儿专心表演木头人。沈文清求助的眼神几次划向方冀南,奈何方冀南眼皮都不抬一下。
“爸……”沈文清眼泪双双,看起来挺委屈的,倒是没有哭嚎出声,自己擦了一把转向方冀南,“小弟,你帮我劝劝爸呀……”
方冀南保持姿势没动,全当自己是根木头。
“爸,你也体谅体谅我的难处,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两个孩子吗,你说我一辈子就生了他们两个,当初咱们家出事,我被下放到农村,他们那时候才多大,我这么多年都没能管过他们,叫他们小小年纪没有亲妈照顾,落到后妈手里……咱家出事,他们家做的是不对,可那不也是逼的吗,还不是为了保护两个孩子,普通人能怎么办,他们因为这个,这些年过得也很不好,两个孩子这些年都没在我身边长大,他们都没怨过谁……”
“你的意思,倒是我沈家对不住他阚家了?我用不用给他们赎罪?”沈父暴怒。
半晌,沈父冷声道,“文清,你自己想想清楚,我这边一出事,他姓阚的转脸就跟你离了婚。我不怪他,那年月一个人选择自保可以理解,但是他干了什么,他带头揭发检举,给我扣一大堆罪名,比谁都更卖力,就连你十四岁的女儿他也教唆贴我的大字报,公开跟我们划清界限……你当时自己也恨得咬牙切齿,现在又跟他搅和到一起,沈文清,你还有没有半点尊严廉耻!”
“爸!”沈文清叫了一声,“我又没说原谅他,他们家也没有落着好,再说我现在这不是为了孩子吗,他现在也知道错了,还不都是那个年代逼的,他这些年也很懊悔,也想赎罪,几次来看您、想跟您赔罪您又不见他,他现在对我也很好,很想要弥补,我们总还有一双儿女。”
“再说我儿子,从小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后妈对他们也没尽心管过,现在该是成家立业的年龄了,找对象人家都要嫌他父母离异、家庭不好……我不能不替我儿子考虑吧,我有什么办法,我将来老了还不是要指望儿女,不然我指望谁。”
“大姐,”方冀南声音平淡开了口,“他们是你的儿女,你就算被迫离开过他们,也是把他们养大到十几岁的,你要是不复婚,他们是不是就不用养你老了,就不认你这个亲妈了?那这样的儿女你也敢指望。”
“我,我跟张希运离婚了,我一个人,我都快五十岁的人了……”沈文清尖声道,“那你让我怎么办?我不复婚,不指望儿女,我倒是想指望娘家呢,可是娘家让我靠了吗,你是我亲弟弟,你为了那个女人,还不是一点都不顾及我,亲弟弟、自己娘家都这么对我,我还能怎么办?”
“你走吧。”沈父颓然说道,“文清啊,你从小没在我们身边长大,父母本来还觉得亏欠你,如今你更是怨恨上娘家了,那你就去过你的好日子,好自为之吧。”
沈父冲方冀南抬抬下巴:“叫她出去,跟门卫那边交代一声,以后不许让她进来,从今往后,我跟她断绝关系。”
第61章 家有顽童
沈文清走了以后, 沈父倒是没表现出什么,只是脸色不太好。
因为是元旦节,保姆准备了过节的饭菜, 沈父要喝酒方冀南没让他喝,也就罢了。午饭后还领着两个孙子散了会儿步,回来时脸上甚至有了笑容,跟两个小孩聊天说话玩了会儿。
冯妙刚说老爷子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气成那样也不改刚强, 结果老爷子晚上睡觉失眠, 说胸闷头疼,保健医生来看过以后担心出大问题, 就让赶紧送医院。
大半夜沈父没让人告诉方冀南,一早得知后, 两口子赶紧就往医院跑。见他们来了,老爷子自己还摆着手说没什么大碍, 就是有点胸闷, 没睡好觉而已。然而私底下医生跟他们可就不这么说了。
医生说, 这么大年纪了,又有基础病, 本身心脏、血压什么的就容易出问题,气大伤身, 千万不能再让老人生气了。医生说这话的时候还看看方冀南,言下之意,旁人也没谁敢惹他生气了,你们怎么把沈老气成这样的。
方冀南心里默默骂脏话, 把他大姐的前夫一家子问候了一遍。
沈父这次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 于是方冀南下了课就往医院跑, 晚上在医院陪护,家里的一大摊子就都归冯妙了。
之前因为冯妙去师大路远一些,还要兼顾双面绣小组那边的工作,两个孩子上幼儿园就都是方冀南接送,带孩子、给孩子洗漱哄睡觉、从学校回来顺路买馒头、买孩子零食、洗碗,就都是方冀南的,冯妙负责顺路买菜、买日常家用,做饭她做得多,洗衣服、打扫卫生两人一起分担。
结果这次方冀南一甩手,所有事情都是她的了,冯妙一个人忙得飞起,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三个用……一个星期后沈父出院,冯妙见到方冀南第一句话就是:“当家的,我现在真心觉得,你在咱家还挺重要的。”
“你刚知道啊,真新鲜。”方冀南没好气地送了她一个大白眼。
“你看这一星期,我忙的脚丫子都能打后脑勺了。”冯妙摇头吐槽道,“尤其你那俩儿子,越来越皮得让人头疼,一分钟都不能老实,浑身长了发条似的。昨天还跑胡同里跟人打架了,人家那孩子比他们大,十岁了都,他俩加起来跟人家差不多大,说是那孩子先手欠推了二子一下,还骂二子,然后哥俩就联手跟人家干了一架。”
“结果呢?输了赢了?”
“你儿子没吃亏,对方也没占便宜。”冯妙面无表情道。
不仅如此,那孩子吃了亏跑回家哭鼻涕,说被人打了,两个打他一个,孩子妈妈一听这还得了,领着上门来讨说法。正好找到门口遇上刘大妈,都没用冯妙出去,反而被刘大妈奚落一顿,说人家俩孩子才多大,你家孩子先撩的爪,你还真好意思来。
结果是那孩子的妈妈瞧见小哥俩,自己扭头就走了。
方冀南道:“没吃亏就行,又不是他们先惹事。我们家孩子皮归皮,调皮是真的,可他不会主动惹事欺负人。”
“就因为有你这样的爹,哪有这么护短的,小孩跟前可不许这么说。”冯妙问,“老爷子出院检查都没问题了?”
方冀南说没大问题了,就是年纪大了,身体机能本身就不可能一点事情没有。
冯妙沉吟片刻,问道:“实在不行,我们搬回去住一阵子?”
方冀南:“?”
“上七十岁的人了,”冯妙道,“你看这次,他大半夜送去医院,住得远都没让人来叫你,万一有个什么,你心里肯定过不去,也不好看,再说他身边工作人员再尽心,毕竟也不是自家儿女,总得你们做儿女的在跟前吧。”
沈父住院的这一个星期冯妙去看了两次,第一天跟方冀南去的,然后星期天带着俩孩子去看爷爷,沈文淑也去了,然而本身儿媳妇和闺女去照顾也不方便,就只有方冀南一直守在跟前了。
“咱们搬回去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我正琢磨着,大冬天的,给他找个暖和地方再疗养一阵子,也好出去散散心。”方冀南顿了顿,问道,“今天你猜谁来了?”
冯妙几乎都没怎么用想:“你大姐?”
“我大姐,还有阚志宾。”方冀南道,“阚志宾也去了,我爸住的那病房得亏楼层有人守着,他们两个之前去过被拦住了,今天不是出院吗,他们就守在楼下,看见我父亲出来了,阚志宾就跑过来说给我父亲赔罪,求我父亲原谅他,还痛哭流涕在地上跪着不起来,给我膈应的,我怕老爷子再气着,就赶紧把他送上车开走了。”
“他们家……”冯妙张张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不禁摇头道,“还真是开眼界了。其实我就不明白了,你父亲已经退休了,你都还没工作,你父亲又压根不待见他,更不可能再帮他谋什么好处,你说他一次次折腾个啥呀。”
“起码他要在外面说他是沈老的女婿,旁人还得对他客气三分吧?大运动后他职务也撸了,换了个放屁都不响的闲职,谁还有眼看他呀。”
方冀南道,“反正我是不相信他能真心悔过。这种人,你不能用平常人的思维看待他。”
“你还真没说错,你大姐真是自己把福气作没了。你说她跟张希运,就算没孩子,可是两人都有正经工作,以后都有退休工资,工资都不少了,俗话说满堂儿女不如半路夫妻,张希运人品也靠得住,两人相互照顾着,怎么就不能安享晚年了。”
冯妙感叹地啧了一声,“我真不明白你大姐怎么想的,你说她身后有这样的娘家,处处都能帮她、护着她,可以说是得天独厚了,起码她比一般人过得都强,她脑子里到底想什么呢,脑子有病啊,儿女那么大了,早就成年了,口口声声为了儿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儿子女儿都是吃奶孩子呢,前夫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药,她还真能复婚。”
方冀南:“拉倒吧,其实我大姐那个人,你别看她给自己找了一大堆理由,指不定连她自己都信了,说白了其实也就那么一条,前夫一家子哄着她、顺着她,有人奉承她,她就高兴乐意,就觉得自己过得好。”
“阚志宾表面老实,可是会温柔小意、会哄人,张希运不会哄人,更不会无原则顺着她,张希运工作忙,之前一直在外地工作,她一个人在家整天找不到事干似的,就容易自怨自艾,那时候前夫一家就贴上来了。”
冯妙眨眨眼,顿了顿:“……耐不住寂寞?”
“不是你那个意思。”方冀南白她一眼,“你信不信,张希运要是天天陪着她、哄着她,整天围着她转,保证两人也离不了婚。”
几天后沈父便动身去江南一处干休所猫冬疗养,送走沈父,方冀南就直接通过阚志宾的上级领导给他施加压力:沈老已经被你们气进医院了,你还去气他,老人家真要气出个什么好歹来,你自己看看你能死几回,你还能不能继续混下去了。你要是还嫌不够身败名裂,沈家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了。警告他以后不许再在沈父面前出现,请自动消失。
沈父在江南干休所住了半个多月,一直到春节前才回来,冯妙和方冀南带着孩子去沈家过年。依旧是人家爷儿仨正常享受寒假,冯妙却还要上班,又没能回老家去,只好给家里写了封信,寄了两百块钱当年礼。
春节一过,时光就跑步进入了农历1979年,大子上小学的事情就被提上了日程。
冯妙和方冀南现在户口都在学校,就算有法子把孩子户口迁过来,眼下也不行,没地方落,人家学校集体户,无论按什么政策也没法给你挂个孩子户口。没有户口肯定要影响孩子入学的,所以冯妙就琢磨着,凡事早打算,这事情是不是得让沈父给关心一下,想想办法。
结果她跟方冀南一说,方冀南就乐了。
“我说媳妇儿,这事儿我给你办成不?”方冀南笑着拍拍她的头,打趣道,“冯妙同学,别忘了你男人也应该有点能力的,再没能耐好歹也是个大院子弟,孩子上个学还得回家求老子?”
冯妙:“你能给保证就行,别耽误我儿子上学。”
“有那么急吗,这才刚过完年呢。”
“万一等到跟前办不好呢?没户口,人家不给上学,那我能不急吗?你凡事不早打算,到时候抓瞎。”
“行行行,服了你了。”方冀南话题一转,“我们现在还是先想想,想去哪个学校,起码我们自己先有个目标。”
“师大附小。”冯妙道,“不用考虑别的了,就师大附小,学校本身各方面都很不错,就在师大旁边那条路,我上学来回把他带着,不用再专门接送了,中午我就带他到师大吃食堂,中午也有地方休息,我还能跟他一起上三年学。”
不然的话,二子还在幼儿园,大子先读小学了,还得两头接送,一个人跑不过来,也就只能两夫妻一人管一个了。
小哥俩按入学年龄中间差了一年,大子73年2月份出生,到暑后六岁半,上学年龄合适,二子74年8月份生的,至少得明年暑后才刚刚好满六岁。
“我提醒你,你就是个自由分子,你下午一般都是去双面绣那边上班呢,你再跑回去接他放学?”
“先克服一下,我估摸着,最迟明年年底,故宫双面绣应该就能全部完成了。”冯妙道,“他九月份才上小学,我先克服一下,早点儿下班去接他,再不然咱俩换过来,早晨我带走,下午放学你接大子,我下班回来接二子,这样你多跑一点路,总比我们两个再往别处跑来的强。不然你说怎么办,你一个人能分头接送他们两个?”
方冀南看看院里趴在地上打弹珠的小哥俩,哎,当爹当妈可真累,你看二子,这会儿才四岁半呢,就得开始操心张罗他上小学的事儿了。
“六岁上学还有点早,到时候能不能上还两说呢。”冯妙琢磨道,“大子六岁半还好一些,明年二子要是上学,你等于给人家老师送去了奶娃娃,人家一般要求七周岁,会数一百个数,你看看你儿子,十个数都不一定能认识。”
方冀南:“瞎说,我就六岁上学,六周岁,聪明的很,怎么就不行了。小孩数字概念是随着年龄增长的,你跟三岁孩子说五个,他根本没有概念,你跟七八岁孩子说五个,他但凡不是个傻子都能懂。”
他眼睛瞅着外面,扬声冲着院里喊:“方小大,不许跪在地上,方小二,你也不许在地上爬,都给我起来,裤子膝盖磨破了,衣服也弄脏了,下回你们自己洗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