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漫步归
老周头怪笑了两声:“杜大人同我们说要小心这妇人,就是不肯撤案。直拖,拖满了整整三个月,才不得已以诬告结了案啊!”
“所以这位方夫人就这么被放了?”乔苒继续追问。
老周头点头:“是呢!听说她那夫君,也就是方家那个老爷气的要休妻,骂她惹麻烦,那女子回去也一声不吭,自被送到别庄静养。”
“这一静养静养了半个月,一纸诉状从京城发了过来,说着方夫人告了官,那时候都以为这方夫人疯了,熟料最后,竟是杜大人受了牵连被贬,那方夫人倒什么事都没有。”老周头打了个酒嗝,挤出了两滴眼泪,“我还记得杜大人走时的样子,来时多厉害的一个人,这一去余杭,也不过一两天的路程,却叫他一下子老了十岁一般,鬓间都生了白发……”
酒一碗接一碗的往下灌,老周头时不时的嚎上两声,不多时便躺在桌子上,鼾声如雷了。
红豆蓦地松了一口气,仿佛直到此时方才回过神来:“原来不是吃人,是诬告啊!奴婢就说怎么可能有吃人的人呢?”
一边说着一边拍打着自己的胸脯,看来是真被吃人吓到了。
乔书瞥了她一眼,忽地出声:“《管子》记载:‘夫易牙以调味事公,公曰:‘惟婴儿之味未尝’,于是蒸其首而献之公。’”
说罢这一句,对上红豆、唐中元和阿生茫然的神情,乔书沉默了片刻,才道:“书上说有人吃人的,有个君主说尝遍天下的美味,却不知道人肉的味道,有人就为了献媚君主,杀了自己的儿子给那个君主吃。”
“书读的不错。”乔苒看了乔书一眼,点了点头,对上另外三张震惊的表情,笑了笑,道,“眼下的问题不是她有没有吃人,而是这方夫人到底有没有害人了。”
是哦!众人恍然。
“所以这方夫人到底有没有害人?”红豆兴致勃勃的问,显然将老周头的话当作了故事。
“我不知道。”乔苒说着摇了摇头,顿了一顿,却又道,“不过我想那位杜大人应当是怀疑这位方夫人的。”
只是没有证据,而且更没有料到对方如此之狠,竟直接断送了他的前程。不知道后头那些年,那杜大人有没有为曾经的坚持后悔过。
“我不知道真假。”唐中元长舒了一口气,“只是这件事若不是故事,这什么方夫人听起来总让人觉得有些害怕呢!这种人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对上……”
“乔小姐,乔小姐。”有官差撑着伞在门外喊道,“有消息了,甄大人有请呢!”
“好,”乔苒站了起来,带着阿生、红豆和乔书向外走去,待走到门口时,却忽然停了下来,看向里头正在整理桌上狼藉的唐中元,“若是已经对上了怎么办?”
已经……对上?唐中元一时有些不明白,半晌之后,却突地回过神来,而后脸色大变:“该不会是……”
后面的话仿佛被吞咽在了喉口一般,唐中元沉默了一刻,低头看向喝的不省人事的老周头,喃喃:“你他娘的平日里说话就半真半假,喝醉了更是能有一两分真就不错了,这次说的……居然是真的……”
……
……
前脚才跨进堂中,甄仕远便抬脚走了过来:“乔小姐,你猜那字是谁的?”
真是开门见山。
原本以为是封仵作有了消息,没想到竟是先查出了字,乔苒怔了一怔:“难不成那字……很有名?”
甄仕远哈哈一笑,将手里的一幅画展开,指了指画上的字:“你看看那字同这上面的字可是同出一人之手?”
这是一幅顽童戏乐图,乔苒将目光落到了下方的印章之上:“这是余沐风先生的画?”
“不错。”甄仕远说着将手里的画交给了官差:“我方才已着人去问了,余沐风住处的金银细软已不见了踪影,许是逃了……”
“甄大人,”乔苒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您不觉得太巧了吗?”
也太顺利了,前头杀冯远时凶手算计的如此精妙,死了一个黄子久,却漏洞百出,仿佛直接将自己呈到了众人面前
甄仕远看了她一眼:“待雨停了,本官便派人去将余沐风的画像张贴出去,整个江南府通缉,”顿了顿,他又道,“黄子久死在人前,这件事拖不得。”
“可若是凶手再次犯案……”
“所以才更要如此。”甄仕远看着她,对于她的质疑脸上却不见半点不悦之色,“让凶手以为本官情急想要贪功,放松警惕,我等暗中继续调查。”
这……倒也不是为一个办法。乔苒迟疑了一刻,忍不住又道:“甄大人这个办法确实不错,可若是那凶手是为仇的话,只怕未必会停手。”
“本官知道。”甄仕远点头,眼中流露出一丝愁色,“眼下势必要趁着事情未闹大之前先给那些文人一个交待,罢了,同你说这些,你怕是不懂的……”
甄仕远有些头疼,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懂这些?
“总之先将人安抚住,我们再抓人。”甄仕远正色道,“你若是担心凶手未必会停手,那便尽快将凶手找出来。”
这话说的,乔苒沉默了一刻,道:“甄大人,小女只是一个普通的金陵人士。”受不得他这样的高看。
“行了行了,你帮了本官,本官不会让你白帮的,”甄仕远使了个眼色给她,随后咳了一声,道,“走,我们去见封仵作,算算时辰,验尸结果应当出来了。”
第104章 又来一个
你们来的正好。”过去的时候,封仵作和牛仵作已经验完尸了,停尸房中收拾的干干净净,两人正各自抱着一张肉饼在啃,时不时的还喝上一两口粥。
真是好胃口。甄仕远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看样子,你们已经得出结果了?”
“是啊!”封仵作啃着肉饼,抬眼忽地向乔苒看来,“不过这个结果可能对你来说不大好。”
对她?乔苒惊讶的挑了挑眉:“封仵作何出此言?”
“人多半不是同你不对付的那两个女子杀的,你是报不了仇咯!”封仵作说的幸灾乐祸,向乔苒挤了挤眼,“我说乔小姐,你该不会因为这个,记恨上我们吧!”
正啃肉饼的牛仵作脸色一僵。
这个乔小姐……可不是善茬。
“不会,女孩子间的打闹罢了。”乔苒笑了笑,看向封仵作,“我便没放在心上。”
没放在心上还将人救活了又搭上一个送进大牢?方府还不知道此事,自古杀人偿命,而且那两个女子摊上的还是“谋害”黄子久先生的罪名,若是这罪名属实,砍头还算轻的,没准凌迟、腰斩什么更狠的都要上来。对于方府来说,这真是原本以为要死了,却又活了,原本以为活了,结果搭了一个进去又要死了,死了还不算,这件事若是真的,这方家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只要有文人的地方,怕是都没好日子过了。
真是死去又活来,活来又死去。原本以为柳暗花明又一村,结果一头撞进了死胡同。
“这可不关我的事,”乔苒摊了摊手,目光坦然,“我能知道她们会将黄子久先生推下楼?”
“所以乔小姐运气好得很,只是和你有仇的人运气不太好。”封仵作挤眉弄眼的说道,“有没有让张天师帮你算一算你是不是否极泰来,走了好运……”
“好了好了,”甄仕远头疼的揉了揉额头,这姓封的废话也太多了,他咳了一声,道,“长话短说,黄子久怎么死的?”
“毒。”封仵作啃着肉饼吐出了一个字。
这真是长话短说了。
甄仕远皱眉,看了看四周:“验尸文书呢?”
牛仵作脸色讪讪,本能的看向封仵作。
敢对着一府府尹叫板的仵作怕是整个大楚也只有封仵作这一个了。
“还没写呢!”封仵作说着顿了一顿,在甄仕远发作之前先他一步开口了,“地主要长工干活还要管饱饭呢,我二人饿到现在,再不吃就要饿死了,往后谁来验那些新鲜的尸体?”
甄仕远沉下脸来:“看来你还挺喜欢新鲜的尸体的啊!”说的他金陵府跟走上了霉运似的。
“是啊,你这金陵府麻烦成这样,这十多年,我还是头一回见一个州府如此倒霉的。”封仵作幸灾乐祸的说道,“我都想留在这里,不想回长安了。”
真是……再看这姓封的一眼,他真想将人掐死,甄仕远别过脸去:“说说黄子久吧!”
“就是毒,人应当在那两个倒霉蛋之前就已经死了……”
甄仕远听完这一句想也不想便出言打断了他的话:“那方家的和跑堂的小二说过,那黄子久在她们进去之时是站着的,怎么就死了?”
“站着就不能死啊!”封仵作说着翻了个白眼,“是一种令人全身麻痹的毒,人死之后还会保持死前最后一刻的动作,一动不动。人说死而不僵,这种呢,还没死呢,就已经僵硬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掀开遮住黄子久的白布的一角,将黄子久的手拉了出来,用力的动了动,“看,僵硬的,一点都不软和。”
甄仕远道:“便是僵硬的,那两个女子有这么大的力道能将他一把推下楼?”好歹也是个男子,而且还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要这么推下楼,没点力气可做不到。
“我怎么知道,我只负责验尸。”封仵作说罢白了一眼,继续啃了一口手中的肉饼,眼珠转了转,看向乔苒,“你看乔小姐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什么。”
方才还站在甄仕远身后的乔苒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黄子久的尸体身边了。
突然被点到名,乔苒也未惊讶,只是朝甄仕远点了点头,道:“黄子久先生的鞋底沾了不少糕点。”
想到得月楼包厢中的海棠四点,甄仕远问:“是那茶水点心吗?”
乔苒点头:“是啊,海棠四点。甄大人不知可否尝过?”
甄仕远摇头:“本官不嗜甜。”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常人印象中喜食这种点心零嘴儿的多以女子居多。
“海棠四点中有油,混了不少油,加上细碎的绿豆粉,沾在鞋底滑的很。”乔苒说着顿了顿,在自己腰间比划了一下,“我记得那包厢的窗开到这里,以黄先生的身高怕是要更往下吧!如此大半身子都远高于窗,若是被人推一把,再加上鞋底的滑,很容易翻下去。”
这也许就解释得通为什么方秀婷和方秀文一下子就将人“推死了”。
甄仕远恍然:“凶手做这些……难不成是一早就做好了要让黄子久先生翻下去死在人前的打算?”
那时候才到午时不久,整整一个午时都是大街上人最多的时候,一个人当街坠楼不引起众人的注意才怪。
如此看来余沐风是凶手这个可能更小了。对方极大可能是为寻仇,要将黄子久死的事情捅到人前。
“若是没有方家那两个,凶手想必也会自己寻机会将人推下来,”乔苒说着皱了皱眉,似是有些可惜,“如此看来,黄子久坠楼时,凶手极有可能就在得月楼中,只是那时一片哄乱,让人跑了。”
甄仕远听的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确实是可惜了,都怪方家那两个横插一脚,若是没有她们,兴许这件事有人能看到也说不定,虽然他自己也知道凶手既然敢做下如此的计划,那么必是乔装过的,能被人看到的可能性极大,但凡事都有个万一,没准就被人看到了呢?
只是刚这么一想,甄仕远忽地脸色大变,本能的向乔苒望去,而后不出意外的,在那个女孩子眼中看到了一丝同样的惊色。
如果凶手处心积虑如此行事,被推到“明面”上来的“凶手”余沐风,极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了。
真是要命了,怕是又要死一个了!
第105章 为什么
“这天真是越来越热了,”红豆一边赶制着手里的夏裳,一边道,“小姐,咱们下回下山记得买几把扇子,还有那冰也要备起来了。”
虽然在庄子上没有什么人理会,但往年在大夫人的照料下,乔苒房中也是有冰的,她缺的从来不是吃穿住行上的照顾,而是旁的。
作为乔苒的大丫鬟,红豆不知冰价几何,却从来都认为冰这种事物对自家小姐是必须的,汗流浃背的同一群婆子在树下乘凉,那可不是她家小姐能做的事。
为院子里的花草浇了水,锄了草,乔书回到屋内的凳子上坐了下来,随手翻开乔苒放在桌边的书翻看了起来。
只要乔小姐不在看的书,他都可以看。
阿生不喜欢看书,便在屋角练倒立:据说这是高手每日都要做的事。
对红豆的提议,乔苒嗯了一声,正要说话,忽听外头有人在喊“乔小姐”。
这声音也太耳熟了,红豆眼皮一翻:“一听便知是那个唐中元,又来找我家小姐了。”说着便要放下手中赶制的夏裳出去。
乔苒却摆手制止了她,道:“红豆,你们继续做你们的事,我出去看看。”
“尽是府衙那点事,那什么黄先生就是方家那两个坏东西弄死的,怎的还不判?”红豆哼声不解,“磨蹭死了。”
正翻书的乔书抬头瞥了她一眼:要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只怕那黄先生的死还有别的缘由,看乔小姐的神情,半点没有将牢里那两个当成凶手的样子。而且府衙的人又来了,乔书下意识的看了眼窗外,几个官差围着乔小姐,虽然离得远,他听不到,但看那几个官差脸上的神情,似乎出了什么事一般。
“找到余沐风先生了。”唐中元说道。
乔苒没有错过他脸上的神色:“可是死了?”
唐中元点头。
乔苒感慨道:“那真叫甄大人说中了,他便说又要死一个了,没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