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手丁子
太子终是看在江太傅的面上,未下狠手,交代了等银朱在京城养好伤后,便送出京城,永不准再踏进进京一步。
说来讽刺,如若银朱没有存害人之心,太子本在立太子妃的诏书上写下了她的名字。她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坐上太子妃之位。
结果不仅到手的太子妃之位没了,还害了自己一生。
太子妃之位倒是便宜了梁婉秀,不声不响却成了最后赢家。
前日,在淑贵妃与延庆帝首肯后,太子已颁下诏书,昭告天下立梁氏为妃,令聘工部尚书之女齐春华与太常寺卿之女柳迎为良娣于吉日吉时入东宫。
太子立妃之事终于在平静的秋日午后终了。
嘉禾病愈后的几日,闲暇之时她或躺在榻上闭眼休息,或坐在院中披着大衣晒晒秋日暖阳。
只每当她在院子里时,连接着隔壁太师府的那堵墙,总扔进来一些带香味的小花。
嘉禾皆无视了。
先前她问自己是要继续报复沈云亭欺骗他,还是放手放过他也放过自己。
在沈云亭抱着她喊出“别怕”那一瞬,她想好了。
她决定放手。
又隔了好几日,她的风寒完全康复了,沈云亭终于忍不住来了永宁侯府寻她。
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嘉禾让门房将沈云亭迎到了无人的前厅。
沈云亭久违地站在了她面前,一身精致干净的装束,一看便知是为见她精心整理过的。
才几日未见,沈云亭看见她第一眼便道:“瘦了?”
嘉禾摇摇头抿唇弯了弯嘴角:“是吗?”
“是。”沈云亭笑着逗她,“得养养肉了。”
“我养。”
嘉禾望向他的脸,见他眼下一片青灰,略显疲惫。
嘉禾:“我有事想同你讲。”
沈云亭:“我有事寻你。”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口。
嘉禾抿了抿唇对沈云亭道:“大人先讲。”
沈云亭微愣,她对他的称呼变了,从“思谦”变成了“大人”。
他垂眸遮住眼里情绪,朝嘉禾笑了声,从袖中摸出红色的小册子,递到嘉禾手中,道:“你说想同我成亲,这是我准备好的聘礼单子,早就想交给你先过目,只是因为事情耽搁了。”
嘉禾接过他手中的聘礼单子,垂下秀眉,盯着聘礼单子看了好一会儿,将聘礼单子还给沈云亭,道:“大人我想同你说的事,与成亲有关。”
沈云亭道:“嗯,我听着,你觉着这单子哪里不妥,我改。”
“这单子没有不妥,是我不妥。”嘉禾对沈云亭道,“我们不能成亲。”
沈云亭脸色苍白,静默在原地,却不去问嘉禾一句“为何”。
以他之能,早就猜到了一切。
嘉禾长长吸了一口气,朝沈云亭道:“对不起大人,先前同你说要跟你成亲都是骗你的。”
沈云亭未作声,嘉禾继续对他道:“只是因为你一直纠缠于我,将我当做玩物,我心中起了怨念,想要报复大人,让大人也尝尝这被人戏耍的滋味。”
“故而我利用大人对我尚存的好感,刻意接近大人,欺骗大人说我想同大人成亲。”
“目的是为了让大人放松警惕,在大人深深坠入爱河之时,再将大人狠狠抛弃。”
“我本打算一直欺骗引诱大人,直到大人将三书六礼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好,在大人来我家提亲时狠狠羞辱你,告诉大人我从来没爱过大人。就像大人前世对我做的那样,我要原原本本还给大人。”
“让大人也尝尝在所有人面前颜面扫地,被人当成谈资在背后一直嘲讽的滋味。”
“不过幸好,如今尚未酿成大错。大人尚未备下三书六礼,一切都还来得及,来得及停止这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报复。”
沈云亭眼睫颤着,笑问了她一句:“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不想再戏耍大人了。”嘉禾抬眼缓缓看向沈云亭,“这么做只会让我越陷越深,陷在谎言和恨意中无法自拔,我的心并不会因为报复了大人而释怀。”
“这段日子,多谢大人圆了我一个从前没有的梦。大人想念我时会像孩童似地翻墙过来只为了见我一面,大人熬夜包饺子只为讨我开心,大人冲过来将我护在怀里告诉我‘别怕’,大人为我尽心准备了聘礼单子。”
“大人的真心是曾经我渴盼过的东西,对我来讲是一场救赎。像是干旱荒漠里缺水濒死之人,得到了祈求已久的水源,从此有了生机。”
“大人将一片真心都交给了我,如若我真报复了大人,践踏了大人一片真心,那我同从前的大人有什么差别?”
沈云亭滞了很久,脸上划过一丝苦笑,眼帘之下的瞳仁潜藏着汹涌的情绪,压着声问她:“那你想怎样?”
“重获生机之人,站了起来,想跨出深陷已久荒漠。”
“我想要求一个解脱。”嘉禾第一次笑得很释然,“我放手了。”
“不再对大人心存任何执念。”
第69章 骄傲
周遭寂静, “吧嗒”一声红色的聘礼单子从沈云亭手中落下。他浓长的眼睫颤着,缓缓开口:“什么意思?”
嘉禾看着他认真回道:“就是从今往后不会再和大人有任何瓜葛的意思。”
“我知道你不会的,你是说笑的。”沈云亭强撑着笑了声。
嘉禾将掉在地上的聘礼单子捡了起来。
她道:“我没有说笑。”
“是我的错, 习惯了顺从于你, 对你态度总是不够强硬, 让你误会了。软弱的人想站起来总是很难的,向前迈第一步很痛苦,但迈了第一步才会有第二步。”
嘉禾将聘礼单子重新交还到沈云亭手上:“这个还给大人,祝大人能觅得真正的良人。”
沈云亭回她道:“可我的良人只能是你。”
嘉禾未搭话,只朝沈云亭指了指敞开的大门,道:“我要说的都说完了, 请大人回吧。”
沈云亭强硬回绝:“不要。”
他上前几步堵在她跟前, 想靠近却又怕她把他推得更开。高大的人影将她整个人笼罩起来。
他仓皇失措道:“嘉禾, 你看看我。我与从前不同,已经学会尊重你和爱你。你瞧,你把我教得极好。”
嘉禾闭上眼毫不动摇道:“大人请回吧。”
沈云亭装作未听见的样子, 道:“秋高气爽,今日日头极好,我带你去游湖散心怎样?你憋在家中这些日子, 定是觉得闷了。”
“别这样, 大人。”嘉禾道,“你该是骄傲的。”
沈云亭笑了声:“你教会了我很多,其中一样便是在心爱之人面前放下无谓的骄傲。只要能在你身边, 骄不骄傲我不在乎。”
“我屈从于你,嘉禾。”
嘉禾道:“放过彼此对你我都好。”
“我不好,嘉禾。”沈云亭执拗道,“我不好。没有你我好不了。”
“留在我身边, 就算是骗的也好,你再骗骗我,成吗?”沈云亭颤着一双眼睫道。
嘉禾:“大人,别这样。”
“我宁愿你继续骗我,多骗我一日也好。”沈云亭长睫遮掩着发红的眼睛,面如死灰道,“求你再骗骗我。”
嘉禾不希望她同沈云亭的最后一次相处闹到不堪的地步,她温柔而强硬地礼貌对沈云亭道:“大人若再不走,我便只好请府中护卫亲自护送大人离开。”
沈云亭问鼎朝堂二十余年,他最懂攻心,他知道嘉禾是心软的人。
他似走在已经溃败的棋局之上,以退为进:“我不要,嘉禾。那这样你看行不行,你再给我几日时间,若是几日后你还不能接纳我,我立刻走,永不回头。你我各退一步,成吗,嘉禾?我不逼你,我等你。”
“你骗我的那段时日,也是心动过的。”沈云亭反问道,“不然你为什么要那般情动地吻我?你心里既还有我,为什么还要骗自己说不爱,要放手?”
“沈云亭,你太聪明,我玩不过你。”嘉禾低下头,“你定是觉得,我善感,只要多给你几日,你一直对我好,我就会心软。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拖着拖着我们便能一直纠缠在一起。”
“只要我现下往后退一步,我便会溃不成军。可我不会再为你退一步,我想往前走,大步地往前走,摆脱你。”
摆脱纠缠三世的噩梦。
嘉禾冷声道:“沈云亭,别在消磨我对你最后一丝耐心。”
“嘉禾,就一日,再多给我一日。”沈云亭僵在原地,花尽最后一丝力气企图动摇她。
“半日,我只要半日。”
“两个时辰,成吗?”
“一炷香,我只要一炷香。”沈云亭伸出指尖勾住嘉禾的衣袖,低头求道,“我再抱抱你。”
“大门开着,太师是想让全东街的人都知道你有多无赖?”嘉禾用力甩开沈云亭的手,朝守在远处的府中护卫高喊了声,“来人,送太师出去。”
沈云亭不走,固执地站在原地,府中护卫亦不敢对当朝太师随意动粗。
嘉禾走了,只留他一人呆在原处。
他一动也不敢动,只等着嘉禾回来看他一眼,可她不肯,一眼都不肯。
程景玄劝他走吧,放弃吧,他就是不愿意。他怎么能再放手,这一世无论如何都要抓住她。
几昼夜过去,前厅的桌椅积了灰,他等在原地滴水未进,直到挨不住倒了下去。
再醒来之时,沈云亭已躺在太师府卧房的榻上。白子墨恨铁不成钢地盯着他,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只递了碗肉糜粥给他。
沈云亭从床上爬起来,未去看白子墨递过来的那碗肉糜粥,扶着墙一步一步走到院子里。
他望着那面与永宁侯府相邻的墙笑了声,强撑着发虚的身体,越墙而过。
与往日幽静不同,墙的那边站满了永宁侯府的护卫,府中护卫一人拿着一柄长刀,对准偷摸着翻墙而入之人。
逼着沈云亭寸步难行。
沈云亭每往前走一步,长刀便离他身侧近一步。他缓缓向前走,直到数炳长刀的刀尖抵在了沈云亭脖子上。
程景玄得到消息赶了过来,叹了口气吩咐护卫将刀都放下。他缓缓走到沈云亭面前,劝道:“沈二,算了吧。”
沈云亭苦笑了声,怎么能就这样算了?
“阿兄,我上回救过你一命,从未问你要过回报,请你承个情,看在我对你有救命之恩的份上,让我见她一面,就一面。”
“谁是你阿兄?”程景玄怒斥,“沈二,全京城没人比你脸皮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