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妩梵
侯府马车的车厢内不算宽敞,甚至可谓是逼仄狭小,沈涵和刘氏并肩坐在一处时,肩膀也蹭在了一处。
沈涵的面容因此显露了烦躁,却听刘氏怅然道:“唉,你的表姨母还真是可怜,当年她刚嫁入国公府时,管着公府的几百号奴仆,还被朝廷封了诰命,最是风光了。哪儿成想会落得个这么凄惨的下场,连个像样的丧礼都没有。”
沈涵对寇氏并无什么感情,只觉得她这一死,沈沅在公府里就没有掣肘的人了,还真是便宜了她这个长姐了。
刘氏见沈涵没吭声,复又问道:“涵姐儿,你知道你表姨母为何会落得个这么凄惨的下场吗?”
沈涵摇了摇头。
虽说外面的人都传,寇氏是因守寡的时日过长,便选择了与一个更夫私通,又被陆家的老七在无意间看见,这才被押到了顺天府里。
可她却觉得,这件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孩儿不知,还请母亲指教。”
刘氏见沈涵近来的性情变得沉稳了不少,面上也显露了欣慰,随即回道:“这原因便是,你表姨母太过外露情绪了。”
沈涵不解地瞥首看向了母亲,刘氏的语气也变得愈发语重心长,教诲女儿道:“涵姐儿,你可千万不要学你的表姨母。母亲知道,你也不喜欢你长姐,但是日后若有能同她见面的机会,一定要拿出你当妹妹的恭顺态度来,再讨厌她,都不要表现出来。”
这话一落,沈涵还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可刘氏接下来的这句话,便让沈涵的面容显露了厌恶和不情愿。
“还有,你日后穿衣打扮的风格也要换一换,最好也同你长姐似的,经常穿些湖蓝色的衣物。先前五姨娘那个贱人还在公府做丫鬟时,也给你表姨母递了些消息,说镇国公喜欢你长姐穿带有蝴蝶纹饰的衣物。赶明儿为娘就给你挑几匹新的缎子,也做几身蝴蝶绣样的。”
沈涵垂眸看了看自己今日的穿着。
上衣是绯红小袄,下身则是郁金百褶裙,脚上踩的是双云样小金鞋,因着她还未出嫁,梳的发样还是京中世家少女常梳的三小髻,发上还戴着玉花珠箍。
这身打扮明明很好,也全是按照她的喜好来的。
沈涵不禁努了努嘴,反驳刘氏道:“凭什么要让我学她?她那么打扮有什么好看的?我才不稀罕和沈沅穿的一样。”
刘氏嗳了一声,亦转首看向了女儿微愠的侧脸。
沈涵的模样虽不及沈沅出众,但也可谓是个相貌娇俏动人的小姑娘,她也是沈家的这几个姐妹中,模样最似沈弘量的。
只是沈弘量还是最宠沈渝这个妾室生的女儿。
说来,沈渝和沈沅虽然长得像,却都遗传扬州唐家人更多,眉眼间和沈弘量并没有多少相似的地方。
待到了沈涵和沈沅这对同父异母的姐妹,容貌上的相似之处就更是寥寥无几了。
刘氏心中有些惋惜,若是沈涵能与沈沅有几分像,那事情也就更好办了。
见沈涵仍在捻着帕子生闷气,刘氏又问:“涵姐儿,我问你,如果不是你长姐嫁进了国公府,你觉得凭你的姿色和才情,镇国公能看上你吗?”
沈涵听罢,捻帕子的动作也顿了顿。
虽然心中涩涩的,但是她却也不得不承认,只有通过做陆之昀填房的方式,她才有可能嫁入国公府。
“这镇国公府是个什么样的地界,娘也不用再同你多说了,如果不是因为你长姐嫁了进去,咱们根本就寻不到旁的机会能接触到镇国公。”
听着母亲的谆谆之言,沈涵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刘氏轻轻地拍了拍女儿的手,亦想起了她在几日前,竟是发现沈渝在自己的闺房里藏了个写着沈沅名讳的木偶,那木偶不仅血淋淋的,浑身还都被扎着利针,模样极其恐怖。
刘氏那时就暂时打消了借沈渝之手,来除掉沈沅的计划。
毕竟沈渝这妮子目前被仇恨冲昏了头,如果真的要做些什么,也是盯着沈沅母子去的。
沈沅的孩子如果真的出了问题,于她的涵姐儿来说便是得不偿失了。
再说,刘氏并不能确定沈沅的这胎到底是不是个男孩,若不是个男孩,而是个女孩,就算沈沅死了,陆家的人很可能就不会再想着为一个女孩找个继母了。
思及此,刘氏便对沈涵叮嘱道:“你既是都明白,就更应该听娘的一句劝,往后你要尽量讨好你的长姐,让她对你渐渐地放松警惕。古往今来,能成大事者,也都是能够忍辱负重的。你将对你长姐的厌恶就压在心底,反正你长姐在京师也没有什么亲人,你若想同她处好关系,也是很容易的。等时机成熟,我们能动手时,有了你长姐的一句保荐,镇国公续娶你为填房的想法也能更坚定一番。”
沈涵此前并未想到这层关系,亦觉得刘氏的思虑还真是深远。
此前刘氏就曾同她说过,以沈沅为踏板,嫁入镇国公府是难得的机会。
若想要那个位置,顺理成章地成为陆之昀的女人,这心就必须得狠下来。
否则凭永安侯府在京中的地位和权势,她就只能嫁个寻常的世家。
沈涵深以为然,并将刘氏的这番话牢记于心。
刘氏又嘱咐道:“当然,在你长姐的面前,你就不要刻意地学她了,等有机会时,一定要观察观察她平日的举止,悄悄地记在心里。”
沈涵赞同似地又点了点头。
亦因着刘氏的这席话,有了自己的打算和主意。
这以后,她可真得同沈沅处好关系,等她这胎平安地生下来后,若是没死成,她就主动地登府去看望看望她,哪怕低三下四一些,也得让沈沅放松警惕。
如果沈沅的这胎是个女儿,那她就尽量劝她再给陆之昀生个孩子,这借口也好寻,就说怕长姐没有嫡子,在府中的地位会受到威胁。
等她再怀上一胎后,身子估计损耗得就更差了,等嫡子顺利地生下来后,她也就有了进府的筹码。
可这胎若是个小世子的话,沈涵也决意让沈沅多活一年,且她知道,这么大点的孩子最是难带,还是个不记事的,她可不想一做新妇,就那么辛苦地养育孩子。
而且,总还得给她个一年半载的时日,跟沈沅将这姐妹情给经营好了。
沈涵打着如意算盘,一想到自己将来就会成为国公夫人,不用遭受生产之苦就能白得一个嫡子,这心中也是愈发地快意上了。
——
康平伯府。
伯府内的小花园虽然占地不大,却胜在精巧别致。
低垂的枝桠上流莺婉转,形态翼然的攒尖小亭矗于碧池上,亦被峭拔的叠石萦在底部。
卢氏急匆匆地行过曲桥,赶到这处时,便见陆谌身着一袭荼白的深衣,正面色阴鸷地坐在亭下的鹅颈椅上。
亭下还站着一个垂头不语的小厮,正被他训斥着。
“为何不听从我的命令?这伯府里,你最应该听从的人是谁?”
陆谌愤怒的话音甫落,卢氏便赶忙迈进了亭内,见她儿子虽穿着整洁,可那面须却有数日都没刮了,整个嘴旁都围着那圈淡淡的青色胡茬,显得整个人有些不修边幅。
卢氏的心中一颤,待瞥了眼立于石桌上的瓷瓶后,又厉声斥向陆谌:“你这是要闹哪一出?竟是疯到要让小厮拿瓷瓶砸你的头?我告诉你陆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辛辛苦苦地将你生了下来,你心里就是再不痛快,也不能伤害自己的身子!”
陆谌毕竟还在朝中为官,需得体貌端正,这一瓶子砸下去,如果破了相,那他日后的官途也就毁了。
“孩儿做此举,自是有我的理由,母亲您不要管。”
陆谌说罢这话,卢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陆谌却又厉声催促那小厮:“还不快动手!”
卢氏的音量也大了几分:“不许动手!”
转而又亢声问向陆谌:“谌哥儿,不就是一个女人吗?凭你的条件,一定能找到比你五婶还要好的适龄女郎。你何必一直放不下她…再说她已经嫁给你五叔了……”
“五叔”这两个字甫一说出,陆谌就如被触及到了逆鳞般,眼神也狠戾了许多。
他冷笑一声,回道:“五叔?就是他抢了我的女人,我的五叔他竟然抢了我的女人!”
卢氏被陆谌的这句话骇到了,伯府的小花园离韶园不远,若让路过的下人听见了这番话,再传到陆之昀的耳朵里,陆谌怕是就废了。
卢氏刚要再压低着声音制止陆谌再说下去,却见他竟是从鹅颈椅处站起了身,唇边亦噙了丝冷笑。
半年前,他就是因为被那牌坊砸了头,才想起了前世的一些往事。
现在的他既是记不起沈渝死后的全部记忆,那不如就再撞一次头好了。
这般想着,陆谌唇角蕴着的笑意也更阴寒了几分。
卢氏从来没在陆谌的面上看过这样的表情,随即发生的事,也令她的眼眸骤然瞪大。
“啊——”
卢氏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后,却见陆谌竟是毫不犹豫地往大红的亭柱撞了过去。
纵然他克制着力道,并没对自己下死手,可撞到柱子上后发出的那声沉重的“咚”音落地后,还是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卢氏颤手掩住了嘴唇时,陆谌的额前已然渗出了涔涔的鲜血,随即便当着众人的面,无甚意识地昏厥在了地上。
——
皇宫。
内阁辅臣商议政事的地点在奉天门之东的文渊阁内,此阁占地甚广,规制清严邃密,共分东西两阁。
东阁之中的一个下阁,就有九间宽大的房室,藏有古籍数以十万卷。
从前翰林院的官员也在文渊阁处理编修书籍时,单一个东阁,就可容纳近两千多员的翰林官员。
而今翰林院早已从文渊阁处分离,文渊阁亦成了皇宫中的机密重地,阁外亦有皇家侍从驻卫,寻常人等不得轻易入内。
东阁只剩了藏书的用途后,西阁也被加盖了几间卷蓬敕房。
以陆之昀为首的四名阁臣正坐于西阁之内,商议着京师即将迎来的会试之事。
去年祈朝虽然率军攻打了鞑靼,但逢上了北境雪灾这一良机,祈军很快便迎得了胜利,并未消耗很多的国库用于军火上。
今春祈朝各道府司的收成也很不错,算是个丰年。
次辅之一是礼部尚书常昊,而京师的会试和殿考需由礼部主持,所以今日陆之昀同常昊的交谈也是最多的。
除了常昊和吏部尚书高鹤洲外,其余的两名次辅分别是兵部的左侍郎姚元兴,和已过花甲之年的户部尚书苏泰。
说来兵部的尚书一职虽由乔浦任着,但是他的尚书一职却是加衔,乔浦平常待在军营的时日居多,而兵部的种种事宜则由左侍郎姚元兴所管。
姚元兴算是乔浦亲自提携上来的才俊,与陆之昀和高鹤洲年岁相仿,且乔浦还将自己的长女嫁给了他,故而姚元兴这个次辅也算是陆之昀的人。
礼部尚书常昊虽与陆之昀的态度不亲不疏,但因他才学卓越,办事稳妥严谨,小皇帝便在陆之昀的属意下,将常昊也拔擢成了内阁的次辅,兼任大学士。
这苏泰,则是大祈的三朝元老,若不是陆之昀的才能和政治手腕过于出众,凭年头和资历,他也应当能熬成阁老和首辅了。
但纵然陆之昀的年岁比他轻,在内阁中的地位还排在他的前面,苏泰却也没同他产生过龃龉。
近年他的年岁愈大,反倒是起了想要致仕归乡的念头,这两年苏泰的身体也是大不如前,动不动就向朝中告假。
譬如今日,苏泰就没来文渊阁,也没同其余的阁臣一同议事,反是在府里修养着身体。
及至申时,众人方才议完了事,亦让舍人将阁臣们商讨出的结果记录在了奏章上。
小禄子身为皇帝的内臣,亦是司礼监的大太监,便在常昊和姚兴安离开文渊阁后,进了陆之昀和高鹤洲所在的敕房内。
阁臣虽有票拟之权,但仍需皇帝在批红指示后,才能敲定最终的结果。
但实际上,所谓的批红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实际的决策权仍在陆之昀的手里。
一般来说,皇帝的批红都由司礼监的太监代笔,先前徐祥在世时,他就无法对陆之昀拥有的票拟之权做出任何的干涉,现在小禄子代替了徐祥原本的角色,他既是陆之昀和高鹤洲的人,便代表着整个大祈的朝务,更是牢牢地握在了首辅陆之昀的手里。
待小禄子拿着奏章退下后,敕房里也只剩下了陆之昀和高鹤洲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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