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妩梵
——“陛下!您身为君主,不能不听言官忠直的谏言啊!陛下!陆之昀实乃朝中大患,一日不除,也会威胁您的帝位!”
陆谌的声音越来越高亢。
小皇帝觉出身侧的气压蓦地变低,面色不禁一骇,立即便将御案上的牙牌扔到了陆谌的面前,对着殿外的侍从命道:“陆谌公然在朝堂污蔑帝师,将他拖下去,在午门处重打五十大板,再罚俸禄半年,以儆效尤!”
因着陆谌言官的身份,皇帝也不好将他罚得过重,待侍从进殿后,还探寻似的看向了身侧的陆之昀,问道:“先生,朕这样罚对吗?”
陆之昀缄默地看了皇帝一眼,方才淡声回道:“陛下是君主,处置朝臣时,无需问臣的意见。”
皇帝刚要回他,却是重重地咳嗽了数声。
伴着陆谌撕心裂肺的喊声,陆之昀得见了皇帝的这副模样,不禁微微地蹙起了眉宇。
他分明记得,皇帝是在两年后才会染上痨病,所以他也一直有让太医好好照看小皇帝,及时同他汇报他的身体情况。
却没成想,这一世,皇帝的痨病倒是提前了。
重生后,有些既定的轨道,他还是改变不了。
可小皇帝若真的会早逝,那他又该去选谁,去做这大祈的继承人呢?
——
镇国公府。
沈沅的书院已经完成了翻葺,今日陆之昀下朝后,她便着男装去了趟歧松馆,想让他再次为梅花书院题写匾额。
陆之昀垂着眼眸,执笔为妻子专心地题字时,却听沈沅自言自语地道:“妾身如今还未请到夫子,所以在夫子未被确定下来之前,这生员的父母们,也不会放心将他们送到妾身的书院来。”
“嗯。”
陆之昀回了沈沅一个字后,又提笔沾了沾墨。
却听沈沅又道:“已经致仕的翰林学士,倒是有几个人选,只是妾身并不确定,能不能请到他们。”
沈沅瞥了眼陆之昀敛净立体的侧颜,又垂眸道:“其实民间也有许多学识渊博的大儒的,我听闻云致鹭先生也是中过进士的,只是近年来,京中却没有这个人的消息了。”
陆之昀提字的动作微顿。
却听沈沅又弱声问道:“官人,您不是说过,您和云先生是有交情的吗。不如您就将云先生请过来,让他当梅花书院的夫子好了。”
第61章 脸又红了
“啪嗒——”一声。
沈沅垂眸却见,陆之昀手持着的狼毫笔的笔锋,竟在宣纸上坠了一滴乌墨,那摊墨汁很快在纸上晕染开来。
男人适才题写的那四个遒劲且颇具风骨的大字,也被这一小滴墨破坏了整体的意境。
陆之昀冷峻的面容未有任何异样,沈沅的心中却是倍感惋惜,只得又帮着男人重新地铺了张宣纸。
“官人,只能麻烦您再帮妾身题写一次了。”
沈沅赧然地说罢,便见陆之昀暂时撂下了手中的执笔,亦眸色微深,且意味不明地打量了她半晌。
男人的眉眼生得很深邃,就这么缄默不语地看着她,都有种高骛的深沉气场,似是能一眼就将人看穿似的。
沈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又小声地询问道:“官人…是妾身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她巴掌大的脸蛋儿如羊脂玉般白皙,娇嫩且匀净无疵,自是没有任何脏污的东西的。
陆之昀观察着她眉目间的情愫,觉沈沅应是并未察觉出他的另一重身份,而今日问他云致鹭其人的缘由,也是想寻个靠谱的夫子,便又将视线渐渐收回,垂眸看向了宣纸。
他淡声道:“我再帮你题一次。”
陆之昀本觉得已将话头遮掩了过去,妻子应是不会再同他提及云致鹭的事,却没成想,她竟是往他的书案前走了几步,待亭亭地站在他所坐的太师椅旁后,又不厌其烦地询问了一遍:“官人,您忘了回答妾身的问题,不知您同云先生,还有没有联系?”
沈沅问陆之昀云致鹭的事,其实也是存了些私心的,她当然不只是想为梅花书院寻个靠谱的夫子,更想见见这位云先生的模样到底几何。
如今的她早已嫁为人妇,同陆之昀连孩子都有了,也早就没了当年的少女情思,可是如果有那个机会,沈沅还是很想见见云致鹭的模样的。
她约莫着,云致鹭的年岁,应当能比她的官人稍长个几岁。
“我怎么感觉,你最近总是提起这个人?”
陆之昀低声问罢,也不欲再帮着沈沅先题字了,反是坐态挺拔地靠在了太师椅的椅背处,佩着墨玉扳指的大手也随意地放在了扶手上。
书房内的烛火异常的明亮,他今日穿着大袖右衽的阔袖蟒服,衣色同官服一样,是鲜艳的大红。衬得男人眉黑目朗,矜贵英俊,气度亦多了几分独属于成熟男人的内敛和镇重。
陆之昀瞥首看向她时,沈沅的心跳没来由得,竟是漏了几拍。
能将红色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从小到大,她也只见过陆之昀一个。
心中突然起了这样的念头后,沈沅的柔唇微微启合,都忘了陆之昀适才问她什么了。
正此时,男人亦蓦地攥住了她纤软的小手,又耐心地问了遍:“嗯?为什么总要提他?”
因着他是坐着的,所以在看向她时,自是微微仰起了头首。
沈沅垂眸得以同他深邃的眼睛对视,手背也感受着男人掌心微粝且温热的触感,心中的异样愈发加剧,就似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似的。
怦然的心跳节奏,也变得有些紊乱,甚至还带了些悸动。
沈沅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却清楚,自己不是因为紧张或是害怕才变成这样的。
“脸又红了。”
陆之昀无奈且低醇的声音掷地后,沈沅也飞快地挣开了男人的大手,亦将小脸儿侧过了一边,软声回道:“妾身也没怎么提过他啊……”
得见了陆之昀这副态度,沈沅也不欲再同他提起让云致鹭做夫子的事,毕竟他于现在的她而言,是个外男,当着陆之昀的面,总不好再同他联系。
这些分寸,沈沅还是懂的。
及至廖哥儿战战兢兢地进了歧松馆后,才打破了二人缄默不语的氛围。
陆之昀一见到廖哥儿,气场就没了适才的温和,立即便换上了那副独属于长辈的威严冷肃面孔。
他沉着声音询问了廖哥儿最近的课业,指骨分明的大手还顺势持起了那把乌木戒尺。
廖哥儿站在书案前的不远处,两只小胖手背在了身后,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沈沅得见了他的这副模样,便寻了二人说话的间隙,柔声对陆之昀道:“官人,今夜正巧到了妾身该教廖哥儿课业的日子,妾身这就带着廖哥儿回院子里去了。”
陆之昀淡声回道:“正巧我也有一段时日没监督过他的学业了,今日你就在这儿教他罢。”
廖哥儿惊恐地瞪大了乌眸时,沈沅却蓦地想起,陆之昀在为她提字之前,还同她就招收生员的事起了些争执。
陆之昀是不同意她收二十岁以上的生员的,他的意思是,这书院办起来后,她也只能招些十几岁的孩子,且这些孩子的父母及家庭背景,陆之昀也应当是要好好地调查一番的。
却说所有掌院创办书院的初衷,都是想往朝中输送人才,也就是希望自己的生员们能在科举中取得好的名次,登科及第,榜上有名。
如果只招如廖哥儿这么大的孩子,那她的生员们,却连秋闱乡试都参加不了,她这书院,也只能算是个给孩子们开蒙的学堂。
陆之昀性情强势,沈沅倒也没因着招收生员的年龄问题,立即便同他拗着来。
毕竟现在的她,连个夫子都还未请好,现在都没有主动上门的百姓想将孩子送到她的书院来。
沈沅暗暗地叹了口气,小厮也搬来了两把交椅,她便在陆之昀的注视下,专心致志地教起廖哥儿来。
菱花窗外,夕日的曦光渐褪。
陆之昀薄唇抿着,面上未浮任何的情绪,及至沈沅用那只纤白的柔荑握住了廖哥儿的小胖手,并温柔细心地纠正着他提笔的方式时,他的那双凤目不禁微微觑了起来。
“廖哥儿,五婶都教了你多少遍了,你怎么还记不住呢?再记不住,明儿个就得给你减顿点心了。”
小孩子在入夜后,难免会容易溜号走神,廖哥儿适才在治学时,就明显是有些心不在焉了。
待沈沅说完了要减点心时,廖哥儿才恢复了些许的精神,专心地练起了字来。
——“你此前,也一直都这么教他吗?”
陆之昀低沉的声音蓦地打断了沈沅和廖哥儿的交流。
沈沅倒是没觉得自己的教法有什么问题,赏罚并济,该夸赞夸赞,该教诲教诲,便不解地问道:“是一直这么教他来着,官人觉得怎么了?”
她的教法确实是没问题的,只是沈沅讲话的音腔绵软,亦带着那种慵恹的缱绻动听。
温柔的侧眸看着廖哥儿的小脑袋时,那纤美修长的颈线也愈发凸显。
温柔沉静。
同时却又带着智性的欲感。
沈沅自是不会清楚,这样的她,看在男人的眼中,会令他们生出怎样的心思来。
思及此,陆之昀已经落定了主意。
却淡淡回道:“没怎么。”
这道话音刚落,廖哥儿却突地发现,五叔那道冰冷且迫人的目光好像落在了他的身上。
廖哥儿不由得背脊一悚。
——
次日,云蔚轩。
陆老太太近来的身子骨比此前硬朗了些,沈沅这日便让乳娘将陆朔熙一并抱了过来,好让老太太享受享受天伦之乐。
陆朔熙沉沉地睡在襁褓之中,小脸儿瞧着粉雕玉琢的,他的眼睫随了父母,乌黑且浓长,阖着眼睛时,还如鸦羽般垂在了眼睑处。
陆老太太唤了好几声朔哥儿,笑得是合不拢嘴,等询问了沈沅几句陆朔熙近来的状况后,便让乳母将他抱了下去。
沈沅来云蔚轩之前,实则也是猜出了陆老太太应是有事要同她单独交代的,可却想不出她到底要同她说些什么。
紫檀案上,雕漆方形的馔盒里,放了几十颗银杏果。
沈沅用纤指帮着陆老太太剥那银杏果的薄壳时,却听她问道:“陆家私塾的事,置办得怎么样了?”
话落,沈沅得心跳不禁一顿。
原来陆老太太知道她在外办书院的事,却也没说什么,她适才说的,也是陆家的私塾,这说明陆之昀早就在公府的长辈这处,帮她打点好了一切。
用这个私塾的名号当挡箭牌,这样她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可他做完了这些后,却什么都没同她说,若不是陆老太太提起了这件事,她都不知道陆之昀为她做了这些事……
沈沅掩饰着心中的震摄和动容,强撑着平静地回道:“回祖母,孙媳已将私塾的事宜处理的差不多了,公爷也帮着寻了个致仕的翰林编修做私塾的夫子。那编修的年岁虽大了些,却是个博学的鸿儒,在京师也很有声望的。若不是公爷在后面打点着,孙媳可能都请不到他。”
陆老太太嗯了一声,亦觉得沈沅的外表虽然柔弱,身子骨也不算太好,却是个颇为聪慧能干的女子。若她是个男儿郎,也能是个前途无量的英杰了。
嘴上却还是叮嘱道:“万事还是应以公府的中馈之务为先。”
沈沅恭顺地颔了颔首,却听陆老太太又语气幽幽地问道:“忙完这阵,你也该将心思放在你家公爷的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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