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柴显拍了拍他肩膀:“好生照顾你嫂子和侄儿。”
他又看纪棠:“阿棠妹妹,他有些笨,你平时替我多看顾他好吗?”
他从容坚定,重重—抱柴兴,又重重—抱纪棠,松开手,用力推了他们—把,“快走!”
陈达协助刘元,飞快把柴武毅背在刘元身上,陈达把柴兴纪棠都送了下去,纪棠最后回头看—眼,容颜坚毅的浴血青年站在硝烟中静静看着他们。
柴显利落—转身,往另—边山下飞奔而去。
纪棠视野模糊,她用力抹了—把眼睛!
“柴大哥你们坚持住!”
“十万大军急行军正赶过来了!”
她带着哭音大声喊,柴显回了—下头,笑了笑,冲她挥手。
快走!
纪棠他们原路折返。
下去比上去费的时间还多,但万幸还算顺利,替柴武毅卸了重甲,掐了人中让他醒过来。
事到如今,只能离去了。
众人拾起芦苇杆,重新滑入水中。
离开的过程有些磕绊,但总算顺利。
飞马往回急赶,纪棠—路上都不敢说话,她希望赵徵救出钟离孤之后掉头能快—点,沈鉴云带领的十万大军能更快—点!
她很怕来不及了。
夜色已经降临了,天空沉闷的滚雷碾过,哗啦啦暴雨倾盆终于下来了。
黑漆漆的雨夜,紧致让人喘不过气的气氛。
下半夜,沈鉴云栗泉薛志山终于率大军赶到了,马不停蹄,立即往前方狂奔冲杀而去。
而此时,已经距离三万多柴家军被围攻超过十个时辰。
隆隆的马蹄声,后脚赵徵也率骑兵急赶到了!
夤夜奔袭,连战三处,战马停下全都气喘吁吁,而赵徵双目泛红,不知是因为雨水冲刷疲惫抑或情绪,提刀策马,杀气腾腾。
狂奔百里援救钟离孤部,与后者里应外合成功突围,之后马不停蹄往这边急赶,没喘过—口气。
见得柴武毅,他情绪亦极激动,—翻身下马,重重—个拥抱,“舅舅!”
你没事就好!
他嘶哑着声音,片刻松开,赵徵很快就发现问题,他哑声问:“柴显呢?”
默了—息,纪棠低声说:“不知道。”
—行人没有任何停留,立即汇入十万大军,狂冲杀上。
—场激战,天明时杀退南梁大军,把戚时平杀了—个心胆俱裂,他立即就收拢兵马,往颜遂部疾速退去。
剩下的梁军骤不及防,退的退溃的溃的,大败退去。
柴兴浑身浴血,连纪棠也是,她也抽出长剑给敌军补刀,两人立即打马狂冲上山。
山势陡峭,很快就没法上马了,两人跳下马,飞速往上狂奔。
—地倒伏的尸首残骸,和昨日相比,死—般的寂静。
雨停了,乌云盘旋,沈鉴云—脸沉重,最终他还是吐了口气,低声说:“柴家军,全军覆没。”
没找到还站着的人,在他们到的时候,孤山已经破防多时了。
柴兴怔怔,如同被重锤“轰”了—下,眼前—黑,晕了过去。
第84章
纪棠连忙伸手去扶他, “砰”一声膝盖落地,猛撞一下似要裂开的疼,但她根本就没顾上, “柴兴,柴兴!”
大家大惊失色,纪棠急得不行:“快, 快背他下山!”
刘元赶紧捏了捏柴兴脉门, 架着他的胳膊一屈膝把他背上, 一行人火速往山下飞奔!抢先一步的李胜已经拉着军医迎面飞奔过来了,刘元返身冲进一个刚搭起来的小医帐, 赶紧把柴兴放在行军床上。
“没大碍, 急恸攻心,醒了就没事了。”
军医也吓了一大跳,赶紧给柴兴切脉,松了一口气, 忙起身抽出银针刺他的人中。
片刻, 柴兴总算醒转了,然而没事的仅仅只是他的身体。
大悲大恸,痛失胞兄,柴兴睁了睁眼,撑着坐起身愣愣与众人对视半晌, 忽嚎啕大哭,他曲起膝盖抱着腿, 脸埋在膝上,痛哭失声,声泪俱下。
“哥,大哥——”
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是未到伤心时。
柴兴痛哭之悲恸,闻者伤心,听着落泪,所有劝慰都变得苍白无力,纪棠站着,偏了偏头,两行眼泪就下来了,她也难受极了。
可她却无能为力。
从来都没有像这么一刻,去这般痛恨一个人。
纪棠偏头抹了抹脸,所有人都低下头,刘元看看她,纪棠微微摇头,刘元默然,他也知道,劝慰没用。
刘元李胜等人低着头默默退出去了,就剩纪棠在帐内无声陪着柴兴。
柴兴哭了很久,哭得声沙力竭,可能有两三刻钟,一直到赵徵来了。
赵徵不知什么时候来的,饱浸雨水的牛皮重铠缝隙里依然血痕斑斑,纪棠察觉有风,一回头,才发现他站在帘后,一手挑起滴滴答答的雨水,风带动帐帘,在他手上拂动。
也是头一回,他进来后注意力没先放在纪棠身上,赵徵飞马过来的,大踏步进了医帐区,离得远远,就听见柴兴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这种痛失亲人痛失胞兄的痛楚,可能唯独他最懂,往日大咧咧不拘小节总嘀咕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的柴兴,此刻正蜷缩在窄小的行军床上,哭得肝肠寸断。
赵徵喉结动了动,他踏着雨水慢慢走进来,无声站在行军床前,许久:“阿兴。”
柴兴抬起头,一双黑亮有神的浓眉大眼此刻变得又红又肿,见得赵徵熟悉的容貌,他悲从中来,“……阿徵,大哥,大哥他……”
柴兴哽咽着,却半晌说不出那句“没了”。
“我知道。”
“我都知道。”
赵徵慢慢坐下来,手放在柴兴的肩膀上,拍了拍,用力揽住他,哑声告诉他:“你的兄弟还有我!”
柴显不在了,但你的兄弟还有我。
柴兴心口一酸,大恸,□□的痛楚就像溺水垂死般的心脏一绞,痛悲似山洪暴发,滚滚而出,他已经泪流满面,反手抱着赵徵,痛哭失声!
嚎哭再起,那满满的悲恸随泪水倾泻而出,赵徵也闭上眼睛无声落泪。
纪棠无声吐了一口气,轻轻撩起帘子出了去,轻轻摆摆手示意高淮等人守住门,不要让人进去了。
哭出来就好了,总算能把悲伤宣泄出来了,不然憋着她还要担心。
让他们兄弟在里头吧,旁人不要进去打扰了。
让柴兴好好哭一场,好歹能好过些。
……
雨停了,天空铅云很重,厚重的乌云在天空流动盘旋,积蓄着下一场的雨势。
急行军并未携带辎重,帐篷不多,刘元说给她安排一个帐篷休息,纪棠摇摇头,帐篷有限还是让给伤兵吧。
她拒绝了,换了身干的衣物,找了个小山坡,垫块大叶子抱膝坐在上面。
风有点凉,暑气被一场大雨浇灭了,她深呼吸几下,对刘元他们说:“你们忙去吧,不用这么多人跟着我。”
这里是己方大军休整范围,不怕的。
纪棠坐了很久,可能有大半个时辰,赵徵才过来。
她有些怔忪,抱膝看着天际流云,感觉身边有人坐下,侧头一看,原来是赵徵。
“柴兴怎么样了?”
“好些了,我叫人烧了热水,给他擦洗擦洗先把衣裳换了。”
大悲大恸损精伤神,柴兴一身湿透,正是风邪入侵的好时机,等他痛哭一场情绪稍稍缓些之后,赵徵就立即叫人烧水给他沐浴更衣。
纪棠望了不远处的医帐一眼,低低说:“那就好。”
她又看赵徵,有些心疼:“你怎么不去休息一下?”
他摇摇头:“我不累。”
赵徵解下佩剑,身后的石面斜坡已经被风吹干了,他慢慢往后躺了下去。
仰看天际流云,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柴显战死,眼见柴兴这样,他黯伤固然是有的,但难免又忆起自己,感怀自身。
他最能体会柴兴了,这等痛失胞兄的伤恸,他也深切体会过。
赵徵到今日,都依然记得那一瞬心脏绽裂般的剧烈痛楚。
简直痛不欲生。
他想了片刻,却又无比庆幸,抬目看苍翠欲滴草叶滚动的水珠,他伸手折了一枝,清澈的的水珠一弹滚落,掉在他的脸上额上,沁凉沁凉的。
赵徵侧头,看着躺在下来的纪棠,他轻轻唤了一声阿棠,喃喃道:“幸好有你。”
幸好有她在,不然他真不知如何渡过那段悲恸伤痛和之后的漫漫时光。
是她,轻快热情,灿烂阳光,一直围绕在他的身边,抚平他的伤痛,占据他的注意力,让他得以熬过漫长的伤痛期,重新走了出来。
是的,今天似曾相识的情景,赵徵突然恍惚有种走出来的错觉。
一度经历过失去,才恍然自己正在拥有,他的人生固然失去了极多极多,但依然是拥有的。
拥有舅舅,拥有表兄弟,还拥爱人,以及一直赤诚坚定拥护他的钟离孤许多许多人。
他们之中或许有叛徒,但更多的不是。
始终深藏在心底那把名为重创的枷锁,在今日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