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沉霜
在藏书阁中见惯了俞幼悠懒散坐相的牛长老已经不想纠正她的坐姿了,她没跟在宗门里似的翘着二郎腿咸鱼躺在地上已经很像样了。
而且她长得着实可怜且无害,这样没骨头似的懒坐着落到不熟悉的眼中,反而像是身体虚弱得快坐不稳似的。
他轻咳一声安抚道:“俞丫头,悬壶派的长老有话想问你,你如实回答便是,不用害怕,我跟马长老都在此,若有不公定会替你出头的。”
最后这半句他说得尤其严肃,甚至还略带警告地看向了悬壶派的长老们。
后者面色阴沉,并不为牛长老的话所动摇。
他冰冷的目光落在俞幼悠脸上,似乎想将这少女所有的细微表情都收入眼底。
可惜后者这会儿揪着自己的头发偷偷地在闻,不知道在分心想着什么。
“俞幼悠,你是最后一个与苏飞白有接触的人,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小凳子上的少女抬起头,无比老实的语气回答:“我什么都没做。”
“那你为何要掐他脖子!”
“因为很气。”俞幼悠仰着脸,反过来质问悬壶派的那个长老:“换成是你,被我们丹鼎宗差点害死,你见了我们宗的马长老后还能跟他拥抱一下热情打招呼?”
“……”悬壶派的长老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以更具压迫性的语气追问:“可是你曾说想杀了他给你师兄师姐报仇!”
俞幼悠认真地回答:“如果没有投影石,我肯定会把他按在地上揍一顿的,但是当时还有你们的人在,所以我只是过了下嘴瘾口嗨了一句而已。”
悬壶派长老沉默下去。
他知道俞幼悠所言属实,因为那四个悬壶派弟子在出来后就被带着逼问许久了,连一点细节都没放过。
所有人的答案皆一致,俞幼悠是在苏飞白死前对他动了手,这也是为何俞幼悠会出现在这间屋子。
然而他们后面的答案也一样,俞幼悠只不过撂了句狠话吓唬了一下苏飞白便放手了,甚至还直接让他们走。
这些年轻修士们放狠话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年轻人气盛嚣张,真要计较那句话就显得可笑了。
可是这样的结果显然不能同苏家各位真人交代,悬壶派长老阴冷的视线在俞幼悠身上来回扫视,最后他缓缓地道出另一个可能性——
“你是丹修,你是否向苏飞白投了毒?”
“真他娘的瞎扯淡!”还没等俞幼悠回答,方才一直就垮着脸的马长老拍桌而起,骂了句桐花郡方言脏话后,斜着眼瞥着悬壶派长老。
“老子早跟你们说了,他们仨都是刚入门一年的新弟子,才会背点灵药大全,药方也只会点基础的,根本就还没学会制作毒丹!”
悬壶派长老不服:“他们连四品虚灵丹都弄出来了,你跟我说他们只会背灵药大全?可笑!”
马长老怒骂:“我就知道,你们就是嫉妒我们丹鼎宗出了三个能炼四品丹的天才所以想弄死他们!”
悬壶派长老怒极反笑:“我们现在说的是四品丹的事?我们在说毒丹的事!”
俞幼悠也跟着露出迷茫的眼神:“什么毒丹?我不会啊。我要会的话肯定早就跟悬壶派一样拿毒丹对付异兽了,还用得着辛辛苦苦拿丹炉砸吗?”
对方死死地盯着俞幼悠,冷声道:“我们看到你曾经在异兽暴动时在角落炼了丹药,此物是否就是令人丧失理智的毒丹?”
“不是。”俞幼悠回答得很快很确定,她无比严肃道:“那是我炼制出来压制你们悬壶派毒丹的臭丹,想来诸位长老也看到了,我炼完后就涂到了我们东境的人身上,若是不信,我芥子囊中还有剩下的一点儿,现在就给你们鉴定。”
说着,都不等对方说话,俞幼悠就从芥子囊中摸出剩下的那一小坨臭丹,干脆利落地塞到了悬壶派长老的手上。
于是她成功地看到所有人的脸色都变青了,尤以与臭丹近距离接触的那位长老为最。
偏偏他还不好把这东西丢掉或是干脆地嫌弃,而只能强忍着不适仔细地检查了一番。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这东西除了臭得发指,毫无他用。
倒是西境跟南境的长老都露出了欣赏的眼神,不吝夸赞:“能发现异兽是被气味控制,并靠着另一种气味将之暂时压制住,你很聪明。”
“此事尚不明朗,劳烦诸位这几日暂且勿出极西城,我们悬壶派已派人前去出事的地方探查了。”
悬壶派长老沉着脸将那坨无用的臭丹丢到马长老怀中,而后一边擦拭着手,一边寒声道:“若是真有人下毒害苏家弟子,我宗老祖自会向诸位讨要公道。”
“下毒?”俞幼悠重复了这字,她那双像幼兽般的圆眼中全是无辜和费解:“普通的毒丹也不可能瞒过最擅毒术的苏家子弟吧?毕竟苏家毒丹天下第一呢!”
“……”明明是夸奖,怎么听着阴阳怪气的?
她说到了关键,是的,即便是丹鼎宗的人懂得炼制毒丹,这三个比苏飞白还年幼的丹修,是绝不可能在此道上胜过自幼耳濡目染的苏飞白的,若换成其他年岁更长的丹修倒有可能。
悬壶派长老无言地坐下,又例行公事般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后,动作缓缓地挥了挥手。
俞幼悠转身,迈出房门。
门外的阳光斜斜地映到她的脸上,她眯了眯眼,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是啊,普通的十多岁少女是不可能胜过浸淫毒术多年的苏飞白。
可是她不普通,更不是真的只有十多岁。
*
外面同样被询问完的东境弟子和南境弟子也都先一步出来了。
启南风跟苏意致迎上来:“你怎么被问了这么久的话?是不是他们看你好欺负专门针对你了?”
御雅逸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好欺负?”
俞幼悠很认真地点点头:“是啊,你看我这么柔弱,还挺好欺负的。”
御雅逸被噎住了,他发现跟俞幼悠交流起来总是会被气到,索性直接岔开话题:“北境的人说要我们在极西城留几天再走。听说为了不让我们走,他们的人在清点积分的时候故意出错,看样子是想要拖到调查结束了。”
为了公正,积分必须经由四境的人全部清点才行,北境这样一拖延,其他人的确是走不掉了。
“那就留呗。”俞幼悠并不怎么在意,她抬了抬下巴:“极西城这么大,我们难得出来玩一趟,肯定要好好逛逛。”
“极西城就等等吧。”御雅逸的脸上有点不情愿:“我宗长老让我带你们上天宫云舟游玩两日。”
他也不知道长老们为什么会对东境这么热情,还说什么“两境合作得很好,东境真是可靠的盟友要好好结交”?
天可怜见,他们南境被东境骗惨了,也就最后对付异兽潮的时候才短暂地合作了一下。
但是为什么听长老们的语气,东境仿佛成了他们从头到尾就在合作的铁盟友?
不过御雅逸后来也听说了,东境的人的确是救下了踏雪,而且最后他们被异兽潮追杀的时候,俞幼悠竟然还冒险回去带着踏雪一同走。
光凭着这一点,也足够让御雅逸放下对那五件高级法衣的怨念了。
当然,现在他还是不能听到某四个字,一听到就想炸毛。
东境跟南境这群人一边聊着一边朝着天宫云舟的方向走,路上的时候恰好遇到了西境和万法门一行人。
还没等御雅逸开口,边上的狂浪生已经热情地招起了手——
“竹道友快来啊,南境的道友说要请我们上天宫云舟吃饭啊!”
御雅逸:“……”
我让你帮我们南境装大方了吗!
大家都是刚从万古之森里吃糠咽菜爬出来的人,乍一听到有人请吃饭马上就心动了,就连那些光脑门的佛修们也都像模像样地行了个合十礼,然后——
“那就多谢南境诸位道友了。”
最后西境的人也混入了队伍之中,不过万法门的法修们表情有点复杂,只是摇摇头,客气地拒绝后匆匆地走了。
“他们跟悬壶派的人闹得很僵。”御雅逸低声解释:“好像是悬壶派的人怪他们提前传送出来了,万法门素来仰仗悬壶派鼻息,这次单咏歌为了保全师弟们擅作决定,被训得极惨。”
大家都同情地看了眼万法门的道友一眼,小弟果然不好当啊。
三境的弟子们很快就跟着御雅逸上了天宫云舟。
真正上来以后,东境这群没长过见识的土包子们才知晓为什么这艘云舟会取名叫天宫了。
整艘云舟大如浮岛,上面亭台楼阁无比华美,处处可见华美的布置,样样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就连那些看似不起眼的花草都是些珍稀的灵植,正中间更是生生地拿各种灵材宝石造了一座纯白色的宫殿!
相较之下,丹鼎宗那艘大云舟比起来真的只是艘破飞船。
早有侍从们在云舟上等着了,眼见众人前来,立刻指挥着奉上各类灵茶还有点心,宫殿中间摆了长长的案几,不断有人往上面呈上各种精致的灵食。
俞幼悠他们还在嘀咕去哪儿洗手的时候,脚下的那个灵阵已经亮起,带着一股散发着清香的水雾将他们笼上,数息之后,东境的难民们身上变得干干净净。
“……好羡慕。”东境跟西境的修士们齐齐感叹。
上了天宫云舟的御雅逸变得无比自在,动作优雅地端了杯灵茶送到嘴边轻抿,淡淡道:“出了万古之森后我们便不再是对手了,诸位道友请自便,将此处当做自己宗门便是,无需拘束。”
苏意致搓了搓手,眼睛都快放出光了,俨然是想把这个新的宗门整个搬回旧宗门去。
俞幼悠看得有点眼熟,指了指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那是不是排队两个时辰才吃得上的蟹黄面?”
边上路过的御雅逸很淡然地嗯了一声:“味道尚可,所以我们御兽宗把它买下了,待四境大会结束后这家酒楼就只开在南境了。”
竹朝雪:“……”
你们南境的人未免太过分了,就这样把我们西境的特产之一偷走了!
东境的人倒懒得想那么多,他们有现成的白食吃就很满足了。
长老们都不在,全是些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大家在天宫云舟上吃吃喝喝一顿后也迅速地熟络起来。
一杯灵酒下肚,竹朝雪冷艳的脸上带了些微醺之意,她凝向对面的俞幼悠:“梅长老说,幽蓝花是被你们取走了。”
听到这话的御雅逸眼皮子一抖,也跟着看向了俞幼悠:“原来又是你?你是不是一直就在算计着诳我们?”
雷暴刺球是她鬼扯出来的,当初他们南境跟西境打起来的原因居然还是俞幼悠弄出来的?
低头吃面的俞幼悠抬头,脸上写满了老实:“我没有,我不是,我就正好路过那儿看到了就采走了。”
“……”鬼才信!
知道同是被骗人后,南境跟西境大有同是天涯落难人的惺惺相惜了,开始你一句我一句揭露起了俞幼悠的罪行。
俞幼悠死猪不怕开水烫,吃饱喝足后懒躺在张师姐的身上,开始反击:“竹师姐,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
她摸出那沓欠条拿出来亮了亮,笑得很真诚:“该清账了。”
竹朝雪握着酒杯的手一紧,她僵硬道:“你们马长老欠我师父……”
“我们不认识什么马长老。”俞幼悠果断地回答。
旁边的苏意致跟启南风亦是坚定点头:“什么马长老?我们宗门只有牛长老!”
竹朝雪:“……”
遇到这群不要脸的,西境的修士们也只能老实还钱了。
边上的御雅逸略惊讶,凑上去问:“你们欠他们钱?多少?”
竹朝雪寒着脸,回答:“大概三四万。”
御雅逸又坐回去,慢条斯理地喝茶:“不过这点,倒也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