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画七
“想不出来,就现想一个。”
他俯身,如墨晕染的黑瞳里渐渐散开些危险的沉意,“再让我听到诶这个字,出秘境之后,符玉斋和珍宝阁的东西自己去定,霓裳阁的特制衣裳也用自己的令牌去抢。”
他慢悠悠地补充:“‘诶’不丢这个人了。”
其他东西都还好说,唯独备受湫十青睐的那家霓裳阁,只做富人生意,定制衣裳须得拿各家令牌,宋湫十有时候拿自己的抢不到,就拿秦冬霖的一块抢。以至于后来,堂堂流岐山少君,跟圭坉等各界天骄坐在一起时,总被打趣着问类似于“听家中小妹说,前阵子霓裳阁出新款了,秦少君可有抢到?”这样的话。
被别人看笑话到这种程度,秦冬霖还得捏着鼻子认栽,下一次,出了新款,还是得将少君腰牌丢出去给她定衣裳。
不得不说,他长这么大,丢过的脸,每一件都跟宋湫十脱不开关系。
湫十顿时用一种十分不赞同的眼光看他,她嘴一撇,道:“怎么能叫丢人呢,替我买衣裳丢人吗?”
“别人想替我买衣裳都没这个机会,你这叫身在福中不知福。”她一本正经地往自己脸上贴金。
秦冬霖还真现出一两分好奇之意来,他抬了抬眼,不紧不慢地问:“谁?”
湫十憋了好半晌,道:“宋昀诃。”
“也是。”
秦冬霖笑了一下,声调慢悠悠的:“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了。”
宋湫十斜斜瞥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干脆不搭理他,招呼着那条叫“小二”的蠢虎往湖底沉。
那扇状似青铜巨门的水墙历经无数斑驳岁月,还是尽职尽责的守在湖底,紧紧地盯着每一个来往之人。
湫十的手掌落在青铜门前的那两座石兽脑袋上,拍了一下,像是觉得手感不错,又去另一边拍了两下,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跟秦冬霖说话:“这两头蠢东西是熟人吧?是吧?”
她此时的样子,落在秦冬霖的眼里,也带着点傻气。
湫十绕了一圈,啧啧叹了两句,便又拍拍手,跟着昌白虎转身去了东西小巷。
湖底静谧无声,鱼群招摇,两条长长的古巷交错着形成分岔路口,湫十拐进了其中一条。
长满青苔的小路上,前路漆黑,前后所视不过十米,前方煞气浓郁,湫十走得很快,她所行之处,邪气无声翻滚着退却,像是遇到了什么致命的毒药。她走到一半,停下来等秦冬霖。
“诶。”她下意识喊了一声,触及那双陡然深邃下去的眼眸,湫十缩了下脖子,声音随之低了下来:“秦冬霖,你要不要停在这里等一等?”
秦冬霖沉默半晌,开口:“理由。”
“你忘了啊,中州时,赵家的案子是你亲自出手结的。”湫十提醒,而后又道:“招摇镇压叛族多年,当年的事,过了就过了,你再板着一张脸,会吓到她。”
秦冬霖眼窝深邃,眉目清绝,即使半句话不说,看着人的时候,也总给人一种泠泠画中仙的疏离冷淡。此刻,他下颚微抬,敛着眉,以一种十分认真的神情问:“我很吓人?”
“他们是都有些怕你。”湫十忍着笑,揉了揉昌白虎的硕大的脑袋,道:“当年赵家事情闹大,你亲自审理,震怒异常,别说跪在下面的赵家人,就算是长老团里旁听的几个,回来跟我转述时都是满头冷汗,战战兢兢,不敢多言。”
“宋小十。”秦冬霖罕见的有了点情绪,他抬眸,字句清浅:“一起去。”
于是,两人一兽继续前行,穿过长长的古巷,眼前豁然开朗。深宫古院似的建筑,朱门大户,墙院外,静静地蹲着两座石狮子,再远一些,是开得繁茂的两棵海棠树,嫣红的花瓣被风一吹,落到青石砖上,显出一种潮湿的美感。
提步跨入正门,堂院内停着一具红色的棺椁,上面绷着一圈圈颜色浓郁的血线,淡淡的甜腥味和着花香散开。
湫十站定在棺椁前,目光扫过亭台假山,三步两步走上前,朝着半空伸出指尖,而后顿了一下,慢慢落在棺椁表面,力道轻柔,像是在隔空抚摸着什么人一样。
“招摇。”她轻声唤:“我们回来了。”
棺椁震颤了一下,棺盖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缓缓滑开,躺在棺材内的女子眉目如画,扉颜腻理,她着了一身温婉的长袍,双手交叠置于腹上,俨然就是画本中沉睡的美人。
她缓缓地睁开眼,眼神空暝,视线落在湫十身上时,呼吸似有片刻停滞。
赵招摇从棺中轻飘飘落于地面,衣袖翻飞时,头上的步摇晃动,落出清脆的声响。她半跪在地上,郑重其事地行了个大礼,因为多年未曾开口,话说得有些艰难:“臣,拜见君主,拜见帝后。”
秦冬霖不动声色地颔首,道:“起吧。”
片刻后,三人在棺椁边的石亭中落座,赵招摇垂目,给他们沏茶,声线微低:“……这么多年,叛族并不老实,可因为有君主当年设下的大阵镇压,心有余而力不足,每逢四洲的年轻人进来试炼,他们便想方设法引动瘴气,设下圈套,引那些人进来,杀害之后,变为滋养他们的养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湫十纤细的指尖落在石桌边,一下一下地点着,由衷地感叹了句:“别的不说,血虫的生命力,当真顽强。”
“招摇,这次醒来,你跟我们上去吧。”湫十看向赵招摇。
赵招摇有些迟疑,神色犹豫,还带着点深深的忌惮,没敢立刻答应下来。
湫十见状,看向一言不发的秦冬霖,意有所指地开口:“秦少君,你觉得呢。”
从“诶”转变为“秦少君”的男人眉心跳了一下,他手中动作微顿,须臾,敛眉,吐出两个不算太友好的字眼:“随你。”
湫十便欢欢喜喜地上前挽了赵招摇的胳膊,道:“皎皎和淞远也都醒了,就在剑冢里,等会出去就能见到了。”
赵招摇比宋玲珑年岁小些,赵家出事时,她正是最热情活泼,爱玩爱闹的年龄,结果一夜之间,家族勾结血虫,两位兄长叛逃,父亲狱中畏罪,自行了解,好好的一个家在顷刻间分崩离析。赵招摇想保住赵家无辜稚子,便以身封棺,在湖底一待就是这样久的岁月。
因而听闻能出去,饶是以赵招摇温婉沉稳的秉性,也难得现出一点点开心的意味出来,她笑起来,道:“多谢君主,多谢殿下。”
宋招摇并未当即跟湫十回湖面,她说那口血棺跟随她许久,一时离不得人,她需要一两日的时间,等将湖底的一切安排好之后再出去。
湫十又在湖底逛了一圈,找到了些从前闲置的小宝贝,而后心满意足离开湖底,回到了自己的双层小木屋。
当夜,月色高悬,外面点起一丛丛的篝火,依旧热闹得不行。天空中的守阶的雷兽摇身一变,成了一只竖着耳朵的玉兔,小小一团,缩起来巴掌大小,看上去弱小无辜,毫无攻击性可言。
这让很多之前被雷兽打下来的人精神一振,都开始摩拳擦掌准备再次挑战,结果才上去,就被那只玉兔扫了下来,连天梯的边都没摸到。
湫十搬了把小凳子,坐在木屋小阁楼的小窗前,望着天穹上的一幕,看得津津有味,乐不可支。
“秦少君。”她看到一半,突然伸长了脖子往外喊了声:“你看到我的空间戒了么?嵌着蓝色宝石的那枚。”
芭蕉树丛,清冷月辉下,男子挽了个漂亮剑花,收剑而立,踏着月色,他身形一步没入窗前,宛若乘云而来的画中仙。
“什么事?”秦冬霖问。
湫十朝他伸出手,示意他看自己白皙纤细,透着早春桃花一样色泽的长指,
下巴抬了抬:“我的空间戒,蓝色的,给我。”
秦冬霖看着眼前几根匀称好看的手指,沉默了一会,眉宇间的不悦几乎化成浓墨重彩的一笔,“叫我什么?秦少君?”
秦冬霖将手中的剑不轻不重掷在一边,叮当一声脆响,他俯身逼近,眼中诡谲难辨,语气危险莫名:“真以为我收拾不了你?”
湫十坐在躺椅上,缩成小小一团,拥着绒被,摸了摸鼻子,又抚了抚鬓边的碎发,小声抱怨:“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你要求好多。”
被她连名带姓叫惯了的秦冬霖顿了顿,道:“从前怎么叫,现在还怎么叫。”
对比那些稀奇古怪的称呼,秦冬霖三个字,无疑让人好接受许多。
“不要。”湫十拒绝得干脆:“秦冬霖叫多了,显得不亲近。”
秦冬霖扯了下唇角,问:“‘诶’就亲近了?”
湫十不理他,她看着男人干脆利落的下颚线条,还有因为身子朝前逼近而松松垮垮落下半截的衣裳,低眸一瞥,就是大片白玉似的肌肤,灼得人眼热,又很难移动目光。
不愧是狐狸精。
湫十朝他勾了勾小指,招外面躺着那条蠢虎一样招他,朱唇微点,声音甜滋滋的,带着些玩闹似的笑:“你过来,你凑过来,我想到了。”
秦冬霖一看她这神情,就知道她这是又生起了怎么折腾人的坏心眼了。
他看着那张芙蕖似的小脸,垂着眸不动声色地往她身前凑了凑,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肩骨却慢慢松了下去,不难看出是在配合着她的意思随她闹腾。
“你再过来点。”湫十笑着哄他:“肯定是你爱听的。”
秦冬霖脊背稍弯,几乎将她整个人困在躺椅的方寸之间。
湫十抬眸,能看到他突起的喉结,棱角分明的下颚,目光所至,全是冷玉一样白腻的肌肤。
她慢慢仰着头,绕过他垂下来的海藻一样的发丝,带着凉意的唇摩挲着胡乱蹭到他耳后的软骨上,声音含糊地喊他。
她说:“郎君。”
这一声,两个字,分明就落在耳边,可秦冬霖听着,却觉得在天边,湫十能感觉到,撑在她跟前的身躯随着一个动作,一句话而彻彻底底僵硬下来。
她有些得意地笑,拿指尖点了下他的胸膛,很有些骄傲的样子:“就说你会喜欢,你还不信。”
“信了。”秦冬霖哑哑地笑,胸膛颤动起来,他将坏事做完之后突然有些心虚害羞的小妖怪圈在臂弯里,声线低醇得勾人:“这下信了。”
“我们宋小十可以啊。”他伸手捏了捏湫十藏在满头发丝下泛着腾腾热意的小耳朵,叹息般的喟叹一声,蜿蜒出潺潺笑意:“从前没发现,原来这么会哄人。”
第87章 执剑(双更合一)
湫十缩着肩头,被眉目清绝的男子禁锢在胸膛与臂弯之中,他喉结滚动,声音落在耳边,一字一字,好听得不行。
不可否认,这一向冷着脸,拒人千里之外的人笑起来,即使只是眉目稍弯,也似拨云见日,风停雨止。
湫十被他目光盯得有些受不住,勾起脚尖踢了踢他的小腿,有些恼羞成怒道:“秦冬霖你行了啊,见好就收懂不懂。”
这么多年下来,宋湫十对秦冬霖说过的话,用过的词,多数都是脱口而出,不过脑子。除了这次的“诶”和“秦少君”,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称呼落在他头上过,心情好了,或是心血来潮了,她也会甜腻腻的喊他哥哥,看他毫无波澜的表情破碎,她便乐不可支,越发要来闹。
可唯独这一声郎君,即使是在中州情浓时,她也未曾唤过。
事实证明,宋湫十比谁都知道怎么哄人开心,只看她想与不想。
秦冬霖鸦羽似的长睫虚虚垂下,他的眼神落在躺椅上乖乖窝着的人身上,如点墨似的瞳孔里逐渐沁出点点不明晰的笑意,他伸手,慢条斯理地握住她使乱的脚踝,徐徐道:“不笑了。”
“什么时候,让我将郎君这个词坐实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样的角度,能将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恍惚的神情收入眼底。
宋湫十用手指勾着他绸缎一样的发丝玩,一绺一绺散开,又绕在指尖上,话语含糊:“这你得讨好我爹娘。”
“再说,你着急什么,流岐山少君,还怕没人要?”她拿眼瞅他,分明话语说得大度得不行,那张桃花似的小脸上,情绪却表露得明明白白的,大有一种招摇又无害,令人心痒痒的警告之意。
“着急。”
说完,秦冬霖似觉得有些好笑似的,身体稍微往后撤了撤,将躺椅上的人上下看了一遍,声线沉着,不紧不慢地道:“家里养着个小妖怪,喜欢玩,喜欢往外跑,还总想要尝尝圣女们左拥右抱,风月无边的滋味。”
“不要个名分,怎么办?”
湫十见他又提起千年前的旧事,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翘,她扯了下他的发丝,嘟囔着:“做什么?人还不许有点梦想了?”
秦冬霖听她说完,俯身,滚热的气息落到她的唇边,眼睫垂着,深色的瞳孔中落着霜雪。
如他给人的感觉般,秦冬霖的唇也是冷的,初雪似的温度,如鹅毛般簌簌落到她唇畔,翕动的鼻翼边,而后是她颤颤的眼尾。
清浅,克制。
浅尝辄止,意乱情迷。
半晌,秦冬霖无声喟叹,垂眸拢了拢她满头青丝,声线绷着:“别想。”
“宋小十,这些东西,你想都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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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到三日,世界树树灵就来了。
它来的时候,宋湫十正心血来潮,缠着秦冬霖对弈。
这是一种中州时盛行的玩法,将己所悟意志落入手中的棋子中,你来我往,棋布错峙间全是腾腾杀意,到了后面,每走一步都是惊心动魄,一步定乾坤。